城北,接近北门的昴宿卢清远府邸。
卢清远自从回到煌天之后就几乎没有怎么出过门。
少年白双手捧着腮,蹲在墙头上,讷讷地看着夜色。
他觉得有些无聊。
他去看过几天太纯论武的战斗,但是也就那样而已了,很没有意思,所有人出手都束手手脚的,看起来一点都不过瘾。
他也就只好跟着卢清远一直呆在卢府。
卢家曾经也算是煊赫一时的家族,但是最后还是免不了没落的命运。
从卢清远的曾祖父算起,卢家三代全部都战死在了平妖士的职位上,再加之卢家又是三代单传,现在的卢家,嫡系除了卢清远,已经无人了。
更糟糕的是,卢清远至今尚未娶亲,就更别说孩子了。加之他作为西方七宿,常年在西三州巡游,就连煌天这座祖宅都很少回来,所以他索性将祖宅的佣人都遣散了,只留下了一个在卢家多年无依无靠的老人做个门房。
也多亏了那个老人,他们回到煌天的时候,这座宅子才没有落满了灰,到处都是整整齐齐,窗明几净的。
那个老人似乎总是很怀念以往的日子,总是在与卢清远说些少爷小的时候,卢府是如何如何热闹,当时的少爷是多么惹女孩子喜欢,都以为少爷要早早成亲生子,子孙满堂,光大卢家的。
那老人总是能说上许久,才终于想起,现在的卢清远也已经年岁不小了,当年那位风流倜傥的少爷其实比自己还要大上那么几岁,现在也是卢府的老爷了。
以常人不过百岁的寿元来看,卢清远已经快八十高龄了,可谓半截入土了;即便在修者一百多接近两百岁的当中,其实也不算年轻了,毕竟绝大多数修者也不过就一百出头,如卢清远这般修为的,也就一百五十来岁,不会更高了。
再过几十年,卢清远也该寿终正寝了,自己到时候可要怎么办啊?自己要去哪里呢?
“少爷,有人来了。”白的影子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是白的契奴,魅瑚,一个有着奇怪名字的水妖,还是当初白和卢清远去东海帮忙的时候,在东海收取的契奴,他曾经效忠于归海妖域与人类作战,现在却在为太纯府办事,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白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感受到了,所以他抬起头,看向了人走来的方向——一个身影从巷子的深处走了出来,他见过那个人,是现在极其热门的夺冠人选刘晚阳。
刘晚阳走到了墙脚下,他抬起头,看着蹲在墙头的白,笑着问道:“你好吗?”
白有些茫然地看了刘晚阳一眼,这个开场白是个什么意思?
“晚辈求见卢老前辈,还请代为通报。”
“老不死的睡了,你有什么事可以问我。”白懒洋洋地说道,他才不知道卢清远睡没睡,他就是懒得跑。
“是吗?”刘晚阳笑。
白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接说了?”刘晚阳说道。
“哪里那么多废话。”白撇嘴。
“您有两只契奴,他们曾经在牛角沟捡到过一块玉珏。”刘晚阳说道。
白的眼睛蓦地眯了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刘晚阳,目光之中满是敌意。
这件事,刘晚阳怎么可能知道?
难道说,他就是玉珏的主人?
“所以现在,卢老前辈他睡了吗?”刘晚阳笑。
白咬了咬牙,才说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刘晚阳没有等上太久,大门就缓缓打开,白从门后探出头来,招呼着刘晚阳入内。
刘晚阳走在空旷的卢府里,不禁咋舌道:“真是豪华的府邸啊,可惜,就是人气少了一些。”
白翻了翻白眼。
他准备一会好好审问一下魅瑚和怜月,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他们说好的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就被这么个人知道了?
白把刘晚阳带到了卢府的会客厅,卢清远已经站在门口久候了。
卢清远戴着一张木质的哭脸面具,并没有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也不知道他是一直戴着这副面具,还是只是在见人的时候戴上它。
“小友请吧。”卢清远将刘晚阳迎入了屋内,请刘晚阳坐下,又给刘晚阳沏了一杯茶,等刘晚阳慢慢尝过那口茶之后,才说道,“小友来,是为了那块玉珏的事情?”
“晚辈受人之托,来打听那块玉珏到底意味着什么。”刘晚阳对卢清远倒是很客气,他微微笑着说道。
卢清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瞑目,道:“不知小友是受何人所托?”
“那不能说。”刘晚阳淡淡笑道,与曹听澜说出“姚阡陌”那是因为姚阡陌本来就已经与曹听澜有所交锋,所以他不用再遮掩姚阡陌这个名字,但是卢清远却不同。若是再把卢清远牵扯进来,那只怕是不小的隐患。
刘晚阳的答案并不算让卢清远太过意外,他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小友是从太纯府过来的吧?”
刘晚阳点了点头。
卢清远这才微微颔首道:“小友既然从太纯府过来,却还是不知道那块玉珏代表着什么,老夫就先多谢小友代老夫隐瞒此事了。”
卢清远说着起身,向着刘晚阳一揖。
刘晚阳这才急忙起身,还了一礼,与卢清远才先后重新落座。
“既然小友以诚相待,那老夫也就不隐瞒小友了。”卢清远顿了顿,才说道,“这块玉珏乃是九天君信物,只有九天君才各自拥有一块,现任九天君即便卸任,也要将这玉珏交还太纯府,由下一任九天君持有。”
刘晚阳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他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那不知前辈可否知道这块玉珏属于哪一位前辈?”
卢清远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九天君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按照出现地界,那应该是皓天君的玉珏。但是皓天君已经死了。”
“前辈怎么知道皓天君就一定死了呢?”刘晚阳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清远一眼,“或者说,它是否属于曾经某位九天君,但是那一位九天君下落不明,所以最终这块玉珏也和他一起消失了,而今玉珏重现,又意味着那位九天君重现呢?”
卢清远一怔,旋即笑道:“不过都是我无端的猜想……”
“或者我应该直接说出他的名字——”刘晚阳打断了卢清远的话,拖长了声音,在卢清远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的注视下,慢慢地说出了三个字,“——亥天君。”
卢清远眼中杀意一凛,一名脸色苍白,看起来极其虚弱的青年从卢清远的身影之中浮现,少年白猛地转身关上了房门。
刘晚阳嘴角一咧,扬波剑半出剑鞘,于粼粼波光之中说道:“卢老前辈不会以为我敢来找卢老前辈,就没有留下后手吗?嘿,今夜我若是走不出卢府,那只怕卢老前辈就要尝一尝东海绮云居的鲸涛剑是什么滋味了——不过不是我的,而是当年那个剑客的。”
卢清远大袖低垂,他冷冷地看着刘晚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刘晚阳摆了摆手,“你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回答我的问题,是吗,那块玉珏属于亥天君?”
卢清远抿紧了唇,不说话。
一道道刀劲在他的大袖之中徘徊,他在思索眼前这个青年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这一招到底出不出得去?
“好了,卢老前辈,你也别思考了。”刘晚阳摇了摇头,“你的思考毫无意义,我直接告诉你,我在虚张声势,我根本没有留后手,所以我要是死在了这里,没有人会知道是你下的手。”
刘晚阳嘴角微微扬起:“所以你更该思考,我哪里来的自信,不留后手就来找你了——这根本就不用思考,因为我有自信,你没有杀掉我的本事。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动杀心了,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拔剑出鞘啊。”
卢清远冷冷地看着刘晚阳,一语不发。
“好了,卢老前辈,话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既然不肯回答我,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刘晚阳压剑回鞘,他倒负起了双手,向着门口走去,他停在了少年白的身边,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少年白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小孩子不要挡大人的道,小心会被大人打的哦。”
白看向了卢清远。
卢清远点了点头,白这才微微侧过身,让刘晚阳通过。
刘晚阳拉开了房门:“对了,卢老前辈,你最好快些想通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如果过了时间,我没有办法,就只好把你当做万魔血狱震荡的元凶或者至少是其同党来处理了。希望你到时候不要介意我心狠手辣。”
卢清远眯起了眼睛。
“明夜,我在城北的涕泗轩等您,到了那个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出一个很好的选择。”姚阡陌笑了笑,“你可千万别缺席哦。”
刘晚阳拍了拍屁股,就那么潇洒地离去了。
卢清远目送着刘晚阳走远了,才渐渐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老不死的……”
卢清远坐回了座中,淡然说道:“我自己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