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失态了。”
老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痕。
唐茹慢慢地握了握拳。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解白躺着的棺材,默然不语。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小白姑娘她……没有去世,对吗?只是在躲避少纯府的搜捕,对吗?”
唐茹愣了愣:“你……”
“我知道小白姑娘不是寻常人。”老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能有谁不知道呢?
每一个垂死的人,小白姑娘都会去照看,明明就连济民草庐里的修者都说了神仙难救,当晚毙命的人,在小白姑娘探望过后,却都能够挺过那被断定了会结束生命的时间。
他们都知道。
小白姑娘在用她最大的努力帮其他人延续着生命,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把不能为其他人延长生命这件事看做是自己的错,所以每当有人逝去,小白姑娘才会哭得那么难过,才会为那些逝者献上自己花,用来作为对自己过错的弥补。
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而已。
他们改变不了那个孩子,他们只希望那个孩子的心里能够少些负担,不要把其他人的生死看做是自己的罪过。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能够遇到这么一个人让他们放下许多事,在生死之间寻求到一种平和宁静,已经很难得了,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他们不敢奢求更多了。
那从来不是她的责任,更不是她的错,她不应该那么难过的。
她值得更好的人生,所以每个人都疼爱她,既心疼,又宠爱,如果可以的话,很多人甚至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那个孩子能够走出济民镇,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这样一个人,不该这么早去世的。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上苍不公。
当老人听说了少纯府张贴出了解白的赏格之后,他还有些茫然,还以为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他还专程跑去看了个热闹,看到悬赏令上那一张熟悉的脸庞的时候,早已看淡生死,一向平和的他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去他娘的太纯府。
好在上天有眼,至少让眼前这位姑娘带着小白姑娘来到了他的寿材铺子,他终于能够尽自己的全力,帮小白姑娘一个忙了,哪怕这依然无法还清他欠小白姑娘的恩情,但是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留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些用的,至少到了泉下,老婆子问起来的时候,自己可以无愧地跟老婆子说,我也帮了小白姑娘一个忙。
唐茹慢慢地点了点头,她看老人说得很真切,没有丝毫作伪之意,也就不再隐藏。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之前强装镇定,内心实际提心吊胆到了极点,如果小白姑娘真的已经去世了,他就不知道这个老天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换一个。
“这样,姑娘。”老人顿了顿,“少纯府的人已经和官府联合,我们今日停棺,稍后我去安排车马,明日清晨,我们便去义庄接回棺材,以扶灵为名离开安阳郡城,你们要去……”
“荒州无人岭。”唐茹答道,那是姚阡陌给她们安排的要带解白去的地方。
老人一愣,进荒州的路途崎岖难行,至于无人岭在哪他都没听说过,但是听名字都知道,只怕是个极其遥远荒僻的地方。
“我们先进荒州再说。”老人说道。
“您也要同行吗?”唐茹愕然。
“由我出面自然比你出面方便。”老人笑道,“毕竟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唐茹迟疑了片刻,才抱拳行礼:“多谢您。”
老人摆了摆手:“是我多谢你才是,多谢姑娘救了小白姑娘,这份恩情,我愿意用命来偿还。”
唐茹摇头,示意老人言重了。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那伙计便带着几名壮汉走到了后院,唐茹便急忙放下了幂篱的围帘,在壮汉的身后则是另外一名清瘦老人。
“崔老狗。”老人看了那清瘦老人一眼,走上前去,“你怎么要亲自走这一趟了?”
“过来看看。”崔老狗走到了棺旁,抬起手刚刚要落下,被唐茹一把抓住。
崔老狗看了一眼唐茹,皱眉道:“这位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老人气呼呼地上前,挡在了崔老狗与棺材之间,“我侄孙女都已经去世了,你怎么还要扰她清静吗?”
“侄孙女?”崔老狗一愣,“李思源,你什么时候有侄孙女了?你家学徒来的时候,也没说是你的侄孙女啊?”
“刚认的,不行啊!”李思源恼火万分,“她们姐妹二人是我远房的侄孙女,我原本不认识,方才等你们来的时候,我与大姐说了两句,才知道她们原来是来寻亲的,细说之下,才知道竟然是我侄孙女。”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崔老狗皱着眉,明显有些不信。
“你什么意思?”李思源暴跳如雷,“崔老狗,你是看不起我李思源的为人吗?”
崔老狗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起棺吧,先将灵柩送去义庄安置妥当。”
在崔老狗吩咐下,那几名壮汉纷纷架起了木杠,将棺材抬起,李思源嘱咐了伙计关店停业,让伙计就呆在店里,哪里也别去之后便与唐茹护送着灵柩前往了义庄。
看着义庄将灵柩安置妥当之后,李思源才说道:“我这要去安排扶灵回乡的车马……”
“由你那位侄孙女安排吧。”崔老狗说道,“你难得来我这里一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你,我这……”李思源还要抗拒,却被崔老狗死死抓着胳膊,就是不放。
李思源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了唐茹去哪里安排车马,目送唐茹离开之后,才与崔老狗回到了里间。
才一回到里间,李思源刚想要坐下,崔老狗就一脚把椅子踢开,怒骂道:“坐,你坐个屁啊坐!”
李思源也有些恼火:“崔老狗你是不是发了疯了!”
“发你老娘的羊癫疯!”崔老狗用手指戳着李思源的额头,气不打一处来,“侄孙女啊,侄孙女你个头的侄孙女!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两个字——傻子——啊?”
李思源梗着脖子,不吭声。
“怎么了,哑巴了,不吭声了?”崔老狗又骂了两句,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中,“说吧,棺材里那个,是不是就是太纯府通缉的解白?”
李思源涨红了脸:“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我?”
“你再给老子装!”崔老狗顺手就抄起了身边的茶杯,向着李思源砸了过去,只是砸偏了一些,“你家伙计都跟我说了,那姑娘长得还挺像通缉令上的那姑娘的,你再装!”
李思源又不吭声了。
“装哑巴就有用啊!”崔老狗气得直跳脚,“你知不知道窝藏太纯府通缉的罪犯是什么罪啊?你还要协助她逃跑,还要扶灵回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你知不知道,太纯府通缉的都是些什么凶神恶煞,你救她你图个啥?”
“图啥?”李思源顿时就来了火气,“我就不能啥都不图?老子前天跟你喝酒的时候,醉了酒不都该跟你骂的都骂了,老子为了啥你不清楚?当时你还跟着老子一起骂去他娘的太纯府呢,现在都忘了?”
“那我哪能想到……”崔老狗一时气结,这谁能想到这个事就被他们给撞上了?
“凶神恶煞,小白姑娘要是凶神恶煞,老子把头割下来当球踢。”李思源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了,小白姑娘,我一定是要救的,拼了命也要救。没让你跟着老子犯险,你只管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往老子头上一推,真要被抓住了,跟你姓崔的没半点关系!”
“我呸!”崔老狗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他娘的小时候叫老子跟你去偷新娘子,被人发现了,你自己跑得飞快,还把老子给卖了,还得老子挨了多少毒打,你有脸说这话?”
李思源不说话。
“没有义庄开具的文书,你凭什么就能扶灵出城,过关卡驿站?”崔老狗接连问道,“就凭你编造的那个故事?你哄三岁小孩呢?”
李思源小声嘟囔道:“要你管。”
“你以为老子稀罕管你,你大爷的,老子管你比管自己儿子都费心!”崔老狗气呼呼地说着,“真是能被你这个老不死的给活活气死!”
李思源试探着问道:“真不行啊?”
“不行。”崔老狗摇头。
李思源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突然“砰”的一声就在崔老狗的跟前跪了下来,吓得崔老狗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地蹿了起来。
盯着崔老狗一字一顿说道:“除了爹娘和师父,我这辈子就跪过两次人,一次跪大夫救救我媳妇,一次就跪你,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白姑娘这一回……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你……你你……他娘……”崔老狗有些语无伦次。
“做人要讲良心的。”李思源双手撑地,慢慢地低下了头,直至额头触碰到了地面,“我这条老命,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只要能够帮小白姑娘逃出生天,我就算死了,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