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没有再多滞留。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耽误了很多正事了。
无论皓天君到底是身亡还是出了什么别的意外,现在前线与流沙渊缺少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的高手,原本太白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根据王琰所说,太白隔着千里剑决九婴冥煞之局的布局人,身负重伤,镇星的判断也是太白短时间内无法苏醒,即便苏醒能不能够再恢复如初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西边荒城前线需要一个主心骨。
荒城前线现在最强的高手自然是金州大正门派清平府的掌门柳妃卿,但是柳妃卿的身份却不足以号令镇守荒城的镇西军,毕竟柳妃卿并没有煌朝朝廷的任命,即便清平府与太纯府的关系极为密切。
文曲虽然不便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化身前往西边前线,暂时替代皓天君坐镇前线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迟则生变,所以文曲将密信留给了姚阡陌就告辞离开了。
姚阡陌收起了密信,看着文曲离开,才扶额摇头叹息道:“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公子,你不把羽族古墓的事情告诉他吗?”青霜蓦地问道。
姚阡陌不禁笑了起来道:“我与文曲关系再好,这些消息也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青霜皱了皱眉,姚阡陌随意地告诉她那些信息倒也罢了,毕竟她与姚阡陌有血契,本身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是之前姚阡陌却也将羽族古墓的事情很随意地告诉了唐茹,并没有什么藏掖之意;反倒是此刻对与他关系看似不错的文曲有些隐瞒,这难免让青霜有些心生困惑,姚阡陌到底是凭什么决断哪些消息该说于哪些人听的呢?
姚阡陌看着青霜的神情,蓦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却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笼起了袖子,开始思索到底有谁值得他将文曲的密信托付出去。
姚阡陌沉吟了许久,思来想去,倒是只有一个人颇为合适,只是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到底愿不愿意,如果那个人不愿意的话也就罢了,他也勉强不来。
姚阡陌回了屋子,换上了一身农家的衣装,将那副碧玉棺材重新背了起来,却只是寻到了附近的一处荒山,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将碧玉棺材埋了起来——这个东西,他终究不好随身带着,稍晚些时候,他会设法来取的。
姚阡陌就此变离开了东乡县,转而一路向南,直奔南方的山区。
西方金州与西南荒州接壤,西南多崇山峻岭,道路险峻,因此虽然物产丰饶,人口反倒是比西方金州少上不上——姚阡陌要去的地方,便是金州与荒州接壤一带,位于两个大州交界线蓝山北面的一座小镇,蓝山镇。
蓝山镇虽然仍归西方金州,但是实际已经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因此人丁并不多,镇上居民也不以务农为生,而是以采玉为业——南面的蓝山深处,盛产玉石,在煌朝一直享有盛名,虽然因为数量不少而价值不高,但是其品相却是绝对一流。
而蓝山镇居民也深知采玉一事事关他们生机,因此采玉之事自古以来是家族口口相传,绝不传于外人,对外人更多加排斥,不许外人踏入蓝山镇半步,就连玉石贸易也不在蓝山镇内,而是在山脚下的玉市,每月十五,玉市商人与蓝山镇居民便在玉市贸易,一直将蓝山采玉的业务都收在了蓝山镇居民手里。这也导致了蓝山镇一直以来居民稀少,虽然不断有依靠玉石贸易积累下财富的人家迁出,但是却依然还是会留下分支坚守祖宗之地。
姚阡陌到蓝山镇山下的玉市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天他也算是全力赶路,毕竟将那封密信交付过后,他还得抓紧时间赶往流沙渊去看看情况。
这一天并不是互市之日,所以玉市上清冷至极,并没有什么人。
好在姚阡陌也不去蓝山镇镇子上,他要找的人虽然是蓝山镇居民,但是却常住玉市,是玉市的看守者。
姚阡陌推开了玉市简陋的栅栏门,直入玉市深处,那里有一座茅屋背倚山崖而建,茅屋的门扉半掩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人还是无人。
“段烟石?”姚阡陌推开了捡漏的门扉进入了屋内,屋内并无人在,只有一张简陋的卧榻和书桌,书桌上还工整地摆放着两本书籍。
“这小子,居然不在。”姚阡陌嘟囔了一声,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书桌上的书籍,微微翻了翻,却是手抄本的史册,看笔迹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渐渐由旧而新,最后一页的墨迹就像是才落下不久,一个个文字工整严谨,很是端庄。
姚阡陌放下了书籍,打了个呵欠,走出了茅屋,坐在屋檐下,双手托着腮,讷讷地看着天空。
“公子,你想让他去帮文曲送信?”青霜有些讶异。
“是啊,我觉得对于段烟石来说,这也许是他的一个机会。”姚阡陌淡淡答道。
青霜沉吟不语,她知道公子很喜欢那个孩子,但是却不知道,原来公子是这么喜欢那个孩子。
姚阡陌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流云聚散,直至天色昏黄,才有一个一身粗布衣衫的白衣少年缓缓走进了玉市。
那少年用一条粗布束起了发,一身白衣虽然粗糙但是却洗得颇为整洁得体,即便布满了布丁,每块布丁也都打得极其工整。
少年皮肤黝黑,眉目倒还算俊朗,就是右眼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下颌,虽然因为肤色的缘故不算太过明显,但是只要多看两眼,却还是能够察觉到它的存在——只不过,因为少年的左眼明显已经失去了光泽,这使得那道疤痕倒是完全不让人在意了。
那少年一见坐在屋檐下的姚阡陌顿时一愣,旋即加快了速度向着姚阡陌走了过来,只是因为他行走的速度加快,顿时便暴露出了一些缺陷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左腿明显极其不利索。
少年走到了姚阡陌的跟前,双手合拢在身前,向着姚阡陌深深见礼一揖道:“学生段烟石,见过姚先生。”
少年露在外的手,左手只有食指和中指,而右手则缺失了小指和无名指。
姚阡陌站起了身,难得地回礼长揖:“久违了。”
段烟石等着姚阡陌直起了身,才跟着起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纯净的笑容,朗声道:“姚先生,我去还抄录的原本书去了,回来的路上贪恋了几分山色,让您久等了。”
姚阡陌抬手拍在了段烟石的头上,揉了揉段烟石的头,笑道:“还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让人不知道与你的关系到底是亲还是疏了。”
“与先生自然是亲的。”段烟石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先生先进屋稍坐吧,学生去准备些饭菜。”
姚阡陌笑了笑,也不拒绝,进了屋,在书桌旁坐下,拿起段烟石抄写的书籍翻看了一会,段烟石便端着两盘炒青菜进了屋子,又转身去厨房端了两碗粥,才在姚阡陌对面坐下,道:“不过是一些粗茶淡饭,先生不要嫌弃。”
段烟石与姚阡陌动筷,闲话了一些别离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他依然如往日一般看守玉市,只在互市一日忙碌而已,其余时日皆是闲暇,他不是在读书抄书,便是在周近闲走,与以往一般。
“你可想过离开蓝山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姚阡陌突然问道。
段烟石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摇头道:“先生已经问过我一次啦,只是学生世代祖居于此地,父母先祖坟茔俱在,学生不敢远离。”
姚阡陌微微颔首,青霜却是有些恼恨地以心声道:“你若是想要让烟石离开,来之前就没有想好怎么说服他么?”
“能说服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姚阡陌回应道。
“公子,那是你许诺过绝不告诉烟石的。”青霜语调一沉。
“瞒着又能如何?天地之大,就因为这个善意的谎言,被束缚在牢笼的一隅,对于烟石来说,又岂不可悲?”
青霜不语。
姚阡陌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段烟石,那目光使得段烟石一愣,他顿时便察觉到了姚阡陌只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烟石,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遭遇这么多不幸?”姚阡陌问道。
段烟石放下了碗筷,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先生,与其说是不幸,我倒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姚阡陌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仔细地打量着段烟石,等待着段烟石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论是我的手,还是我的脚,还是我的眼睛,亦或者其他的缺失伤势,接连发生,的确太过怪异——但是如果说遭遇这些事情是不幸,那能够遭遇这么多事情还能活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我足够幸运,即便上苍也收不走我的性命吗?”
段烟石顿了顿,神色凝重严肃,只是目光之中有别样的光彩。
姚阡陌看着段烟石眼中的光,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青睐段烟石,甚至一度想过将段烟石收为自己的亲传弟子的原因吧。
同样是有着极度灰暗的过往,有的人就向着更为光明的地方生长,而有的人,则沉入了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在这一边,段烟石在那一边,相对而坐,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