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玉桂山营地。
卢清远站在营地的帅帐之中,在他前方的椅子里坐着的是一名黄衣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体格魁梧,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不怒自威,一双眼眸之中满是剽悍之气,目光锐利,让人难以与之对视。
这个男人正是坐镇西方金州荒城前线的皓天君,那个被姚阡陌判断难以从前线流沙渊脱身的男人。
“我这次冒险回来,就是因为你说的事情。”皓天君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很短促,充满了干净利落的意味,“亥天君真的重现了?”
“有一名行商身上有过亥天君寄神种的气息,但是被人拔掉了,那名行商醒后也不知道境况,我让他自行离去了。”卢清远答道。
皓天君瞑目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太白他的伤势如何了?”
“我离开的时候,王琰说伤势稳定,只是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静养才能好转过来,只是很可能修为难以再恢复到巅峰。”
皓天君有些惋惜:“可惜了,他只差半步就能迈入天师的境界,这么多年,他始终解不开自己的心结,出剑就是寻死,就好似死了就能弥补他当年的过错一样。其实谁又真的能怪他呢,当时的局势,他也是两难,听雪楼的覆灭,不能怪罪在他的身上。”
卢清远只是听着,不答话,现在的七曜太白曾经也是九天君,与皓天君也是同僚,因故被贬为七曜,而眼前这位皓天君,也是因为一些变故,才成为了皓天君。
当年的九天变到了现在,依然是太纯府的许多高层难以绕过去的一道槛,也许只有等他们这代人全部死光,九天变才能真的成为被人遗忘的历史。
“好在王琰破了铁血门附近的那处眠穴。”皓天君站起了身,“你又斩了玉桂山的鬼胎,那名幕后主使虽然境况不知,但是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应该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应对这些麻烦了。”
“我以为不能拖,迟则生变。”卢清远有些担忧,“我们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玉桂山深处竟然有一座远古时代的古墓,那座古墓有被侵入的痕迹,我们曾派人深入,结果才进入第二间墓室,就遭遇了极其诡异的邪物,吞噬了我们不少人手。我担心那个幕后黑手其他几处眠穴也很可能与这处古墓类似。”
皓天君点了点头:“那处古老墓穴我会去查看的,这里就由我来负责。你和慕容拓去增援马耳湖吧,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好,需要增援。”
“请您务必小心。”卢清远抱拳。
皓天君摆了摆手,走出了帐篷。
此刻的太纯府营地已经远不如前几日热闹了,绝大多数平妖士都在核校司完成了考核记录后离去,只留下了上师及以上修为的平妖士,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重伤未愈,难以行动的平妖士还留在营地里养伤。
皓天君走出营地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一名有些狼狈的女子一只手抓着一名被双手被反捆的青年走进了营地。
那女子和青年都不认识皓天君,因此也不见礼,只是目光交错之间微微颔首便算是问候了,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皓天君却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回过头看向那女子和青年的背影,脸上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来。
“姑娘请留步。”皓天君主动开口,追上了那女子。
“请问前辈有什么事?”女子也停下了脚步,礼数虽然周全,但是语气却多少有些冰冷。
“不知姑娘这是何意?”皓天君看向了那青年。
“这……”女子沉吟。
“我是皓天君,有什么事情姑娘但说无妨,若是的确不便我知晓,也还请姑娘示下。”
女子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她迟疑了片刻,恢复了自己的心绪,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皓天君前辈,晚辈琼林宗唐茹,此人是我师弟林远,他勾结妖人,出卖宗门,导致我琼林宗满门上下遇害,还请前辈为我琼林宗做主!”
唐茹原本的打算是将林远带回去面见余生的那些同门,然后一起将此事上报卢清远,但是既然现在见到了皓天君,那她也就直接省去了中间过程,期待着皓天君能够为琼林宗枉死的冤魂讨回一个公道。
“前辈,我冤枉啊!”林远顿时也大声嘶喊了起来,他努力地挣扎着,并不甘心就这样认命,“明明是师姐他……”
“此事还请稍后再谈吧。”皓天君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并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之中,这种事情交给各州少纯府府宰处理即可,如果这些宗门俗务还要九天君插手,那九天君也就不是什么麻烦的职位了。
皓天君招呼了一声就在附近的一名府士:“带两位先去休息,并通知陈松,让他务必处理好此事。”
皓天君说完话,便直奔玉桂山而去。
林远一见皓天君问完话就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唐茹,生怕唐茹克制不住一招把自己给杀了。
但是唐茹却只是对他怒目而视,哪怕目光再凶恶,也还是没有下杀手,这才让林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师姐没有胆量杀人。
府士将二人带回了琼林宗的营地后便先行告辞,作为琼林宗仅剩的实权长老,何淡对唐茹和林远归来的景象充满了讶异,他带着几名同门,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二人,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侄,你这是何意啊?”
唐茹将方才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众人还没有来得及从宗门覆灭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林远就大喊了起来:“师父,诸位同门,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分明是她勾结了那个姚阡陌,灭了我们琼林宗上下满门啊!”
唐茹皱了皱眉,她微微抬腿,一脚踢在了林远的膝盖弯上,踢得林远猛地跪倒在地。
“师父,大家都看到了,她此刻还在行凶……”
“给我闭嘴。”唐茹咬牙切齿,“你以为我留你一条命是做什么?我不是不敢杀你,我是要给师叔和大家一个交待!我如果是叛徒,我留着你做什么,留着你好揭穿我吗?”
“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林远大声嘶喊着,跪着走到了何淡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何淡的腿,声泪俱下,“师父,师父,您要为徒儿做主啊!”
何淡看了一眼林远,又看了一眼唐茹,一时之间却也有些手足无措。
唐茹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林远的表演,愈发觉得林远恶心了起来。
“此事……”何淡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此事我们稍后再议吧,现在咱们琼林宗遭逢此变,掌门师兄昏睡不醒,还是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才是。”
“师父,师父,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您德高望重,除了您,还有谁能担得起如此大任啊!”林远继续干嚎。
何淡皱了皱眉,他看向了唐茹,唐茹也说道:“师父醒来之前,还请师叔主持大局。”
何淡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老夫何德何能……”
唐茹的眉头拧了起来,道:“师叔不必推辞,现在门内诸多同门的尸骨尚且无人收敛,还请师叔能够尽快安排此事并与陈府宰商量如何处理,我留在此地照顾师父和其他师叔师伯。”
何淡一愣,神色有些不悦,虽然唐茹说的是让他来主持大局,但是此刻却是言语之间都在指教自己怎么做——区区一个晚辈,怎么就能这样恃宠而骄,她以为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在琼林宗这样的小门派里算拔尖,实际上不还是没能入了中正的法眼?
何淡心中不悦,却并不喜形于色,而是道:“师侄所言有理,我这就安排,掌门师兄就有劳师侄照料了。”
唐茹微微欠身致谢,便直奔营地后方的医卜司营地。
大多数伤员也都已经离开,此时的医卜司营地也清静万分,赵燧正在营地门口晒着太阳,一见唐茹过来,便站起身,笑吟吟地说道:“唐姑娘,听说你那日里和姚师弟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回来了,姚师弟去了哪里了?”
“被我打断了腿,扔到了山林里。”唐茹气呼呼地说道,她不喜欢赵燧的玩笑话,而打姚阡陌一顿这话也是姚阡陌自己教的,所以她觉得没什么问题。
赵燧愣在了原地,看着唐茹就像是一阵风似的进了夏平的帐篷,才有些悻悻地跟着走了进去,站在帐篷门口,看向坐在了夏平身边的唐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唐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唐茹答道。
赵燧愈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退出了帐篷,心中暗自道果然不愧是一个能因为几句争执拔剑就把人捅个对穿的暴脾气,丝毫不因为自己是少纯府的人给自己面子,反倒是他该庆幸唐茹没有给自己也开个窟窿。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姑娘的性子倒也是大爱大恨,对她的这些个同门是真的没话说,也就只有她还能每天亲自来喂失去意识的同门喝药,为他们擦拭身体,照顾得仔仔细细的——而她其他的那些同门,却就只有一句“那就交给你了”。
为人之高下,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