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桑德拉凝望着维娜卡纳。
莫索尔城愈来愈离她们远去。
她觉得不可思议。
是因王女的血脉天然神圣吗，还是因她的先祖为她留有余荫，抑或是她是突然遭遇神明宠爱的幸运儿……
在自己的面前，竟然会是一位连经文都踪影罕见的活圣人，而且，自己亲眼目睹了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神圣。
这样的不可思议是难以描述的。
维娜卡纳抬起脸，马车的车轮滚动，这辆马车是普里西拉为她们备好的，那位女主人也离开了莫索尔城，只不过维娜卡纳是朝着海基尔而去，女主人一行是去向王都。
“你在想什么，桑德拉？”
维娜卡纳问道。
“殿下…我…我在想，你是如何走向神圣的？有什么天使曾托梦启示你吗？”
桑德拉顿了顿，如此说道。
维娜卡纳摇了摇头，笑道：
“从来没有。”
“那你是如何……”
“我走向了主，于是走向了神圣。”
维娜卡纳简短说道。
桑德拉将双手合十，连连点头，把这言语记在心里。
半响之后，桑德拉托起脖颈间的圣像，而后小心翼翼道：
“殿下…我想、我是说，在那个广为流传的史诗里，罗伦王曾受了主的启示，带来了神的福音，由此成就了他的冠冕…而你的经历之神圣远比罗伦王大得多，所以我说…如今你没有兄弟，陛下只有你一位独女，或许陛下应该……”
桑德拉没有再说下去，她说得已经足够多了。
因罗伦王的伟大史诗，民间几百年来流传一种不成文的冀望。
王国在等候一位受神佑的新王。
如今，维娜卡纳的经历与罗伦王有其相似之处，而且前者远胜于后者。
桑德拉几乎可以笃定，维娜卡纳若是愿意，自然会是又一位受神佑的新王。
维娜卡纳此前并不被视为王位继承人，因王国法里，女性只有在严苛条件之下，才拥有王位的继承权。
然而，同神的意志相较，王国法律根本不足为道。
更何况，维娜卡纳是尤利西斯的独女，她并没有什么兄弟。
桑德拉想，只要维娜卡纳愿意，届时在她的父亲归天以后，必然是她登基，承袭这王国的一切衣钵。
维娜卡纳没有看向桑德拉，道：
“那不是我要做的事。”
“这…为什么…”
桑德拉有些难以理解。
“我要做的事要大得多。”
维娜卡纳简短说道。
桑德拉依旧不能理解，但维娜卡纳却没有再说下去的念头。
王女最后道：
“不要在意地上的权柄，要知道，到了主那里，每个人都是神的子民。”
听到维娜卡纳宛如经文般的言语，桑德拉终于止住了再说下去的欲望，她默默地攥住圣像，然后低下头轻声诵念几句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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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基尔是信奉吾王之王的城市。
早在家族第二代人统治王国时，海基尔便存在了，受莎骑坡人的统治，那时的海基尔占据着连贯海港城市马洛的重要河道，作为莎骑坡人的劫掠的聚集堡垒之一，享受着食物充盈、财富遍地的荣华，直至家族的第二代人联合众氏族击败了莎骑坡人，从那些蛮族手里夺取了海基尔，自此，海基尔与海港城市马洛的联系被切断了，百年后才得以连上，那时，海港城市马洛的繁荣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家族的第二代人曾信仰吾王之王，并且命令全雷敦人抛弃旧神，皈依吾王之王，为此他取下了许多顽固者的脑袋，其中有不少德高望重的长老。
人头滚滚之下，雷敦旧王国皈依了吾王之王，为她造圣殿，立宣讲她律法的主祭。
海基尔也由此成为了一座信奉吾王之王的城市。
即使到后来家族第二代人改信战神喀尔斯时，也未有受其撼动。
“海基尔，那座异教城市…”
桑德拉不住呢喃道：
“殿下，那里的人要比莫索尔城的旧神信徒们难缠许多。”
信奉吾王之王的人，要比信奉远古诸神的坚定许多。
这不仅在于远古诸神的信仰杂糅繁琐，不同的神祗教义甚至互相冲突。
更在于，异教的经文传说里，吾王之王为世人订立了律法，世人必须依照律法去过活。
严苛的律法规范了异教徒们的生活，让他们不可偷盗、不可奸淫、不可贪恋、不可忘却经文……也为他们立下了许许多多的戒律节日，致使他们能容忍一种身体虽孤苦，精神却充裕的生活。
常人认为，修士教士们要清心侍奉神，养就了对贫苦的忍耐。
然而这只是常人的认为，桑德拉知道，和这北土上的异教圣职们相比，修士教士们所忍受的贫苦实在难以摆上台面。
这一方面，来源于异教徒们本身就常常疾苦缠身，所居之所皆是穷乡僻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异教圣职们的思想被律法团结在一起，从教内丰富的神学中，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维娜卡纳望向车窗之外。
桑德拉有种古怪的感觉……
就是…王女明明没有到过海基尔，自己却隐隐觉得她曾经到过那座城市，远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座城市。
这种感触，自己以前从未在维娜卡纳身上感受到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那里遭的灾厄还没有莫索尔城重。”
维娜卡纳轻声诉说道：
“我能预料到，要求拯救的人不会比莫索尔城多。”
桑德拉怔了怔，而后道：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悲苦吗？他们难道对自己的遭遇视而不见吗？……殿下…你明明不要他们付出什么，要让他们白白得到拯救，他们怎么会不愿领受？”
“桑德拉，不要以你的角度界定他人，世人有不同的信仰，亦有不同的道德。”
维娜卡纳这般说道。
桑德拉听到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然后道：
“殿下，我只是不解。”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的经文律法里载明了：”
维娜卡纳顿了顿，复述道：
“【不要在乎地上的事物，那其中或有他神、魔鬼蛊惑，你不可动心，因你的神你的王不容背弃。】”
马车夫是普里西拉的仆从，亲眼目睹维娜卡纳显现的神迹之后，他对马车内的两人无比敬畏，加上职责所在，驾车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集中注意，马车也因此行驶得又稳又快。
终于，在短短三天之后，马车越过了寒冷的土地，来到了海基尔城之前。
海基尔城的城门紧闭，不让一人从城内走出，也不让一人由外进入。
由外看去，寒鸦飞掠在阴云之下，落在冰冷的石砖之上，它们幽寂的啼叫声里，海基尔城这座异教城市独有的寂寞而富有力量的死亡流露了出来。
马车寻不到可以入城的大门，城门上也没有卫兵看守，无可奈何之下，马车只好在海基尔城前的大道上停下。
维娜卡纳与桑德拉下了马车，王女领着桑德拉，从马车的箱子里拿出一套异教圣职的服饰。
王女将异教圣职的托加长袍套在身上。
“我们要乔装进去，你把脖颈间的圣像摘下。”
维娜卡纳嘱咐桑德拉道。
女骑士缓缓点头，她身上本来就是寻常平民的服饰，异教徒与真教徒们平民间的服饰相差不远，只是脖颈间有不同的吊坠。
于是，她们便做好了乔装，维娜卡纳让马车夫去十多里外的一个村镇等候自己。
“那我们该如何进城？”
望着四处城门紧闭的海基尔城，桑德拉如此问道。
维娜卡纳没有说话，她走在前头，桑德拉默默地跟了上去，直到来到海基尔城的大门时，王女才缓缓停下。
“【我要告诉你们，吾王之王许诺在天上的财富没有穷尽。你且在地上遵循她的律法。】”
紧接着，在桑德拉诧异的目光下，维娜卡纳在城门前公然诵念异教的经文。
海基尔城的城门纹丝不动。
“【你不要见人不要你做什么，你就不做什么，你要见神不要你做什么，你才不做什么，你要信她，相信她的先知、使者，那是她的手、她的足、她的目……你们要知道，除了神的律法旨意外，地上没有你必要遵守的律法旨意。那些要诱惑你的，必然长了引诱你的面目。】”
维娜卡纳的嗓音不高不低，恰好响彻在这方孤寂的天空里。
桑德拉心中感到奇怪又惊诧，王女竟然懂得如此之多异教的经文，而且即使口中诵念那些渎神的异教徒们的经文，也给人一种难以想象的平静安宁。
海基尔城的大门微微动了动，里头似有人在由内往外用力推。
桑德拉望着眼前的画面，她一脸疑惑，城门上明明没有卫兵，仅仅因几句经文，就要把海基尔城门打开。
维娜卡纳不动声色地继续吟诵经文：
“【吾王之王必然要降下审判，这是她载明的，也终将在地上发生。无人能封了她定下的事。】”
那声音好似有什么魔力，简直如同天使临到凡间的庄严宣告。
海基尔城的大门就在这声音里缓缓被由内而外地推开了。
城门之后，站立着一个主祭打扮的异教老人。
跟在主祭身后，是数十个身材瘦削，目光却坚毅的异教圣职，那些似是他的门徒。
桑德拉迎面对上了他们的目光，她起初不以为意，然而在短短地对视之后，便察觉出那平静眼神内里的强烈信仰。
若要与旧神信徒们对比的话，桑德拉感觉…旧神信徒们的狂热是显露在表面的，而异教徒们的信仰坚定在了内心深处，在经文与律法主宰的一举一动之中。
“吾王之王的律法指明你我的道路。”
那位异教主祭走上前来，做了手势后说道。
维娜卡纳看见他的肌肤浑身泛着微微的苍白色泽。
王女没有出声。
“你究竟是谁，是一位主祭，还是……”
海基尔主祭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海基尔城的大门不是平白无故地开的。
城内的异教徒们为了防止城内有个别人不愿遵循吾王之王定下的旨意、律法，便把海基尔城的各大城门都封锁起来。
然而，在他们的预言之中。
审判之后，吾王之王的使者会降临人世，义人、虔诚的人，将会被吾王之王的使者拣选出来，送往天国，那里的阳光只照好人。
这预言在日后流传了千年，那些甘愿经受审判的异教徒们，直到那时也没有等到预言之中，拣选世人走上天国的使者。
如今，苍白骤雨临到了海基尔城中，吾王之王的神迹降临了，将城内所有人都审判。
海基尔城的异教徒们便自此在等候吾王之王降临人世的使者。
为了让那位使者不被挡在门外，海基尔主祭便让门徒们看守城门，等听到三番经文后才将城门打开。
而同时海基尔城中，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过预言，预言中说：要让人得救的人，来到这里前，必然会吟诵三番经文。
这预言所说十分模湖，而且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海基尔城外。
自从苍白骤雨降临以来，就几次有人吟诵三次经文后进城，结果都发现那些都是寻常的圣职或者祭司，只为提早接受审判而来到此地。
面对海基尔主祭的问话。
桑德拉感到局促，她有些慌张地看了看维娜卡纳，毕竟她们是真教徒。
而且…维娜卡纳确实是神派来的。
“我是寻常的主祭，为了接受审判而来。”
维娜卡纳简短地说道。
海基尔主祭的面上流露出失望，他摇了摇头，眼前的人终归不是那预言中要拣选他们走上天国的人。
“好吧…那么两位先进城吧，以吾王之王的名义，我会为你们安排住所。”
海基尔主祭如此说道。
尽管眼前二人并非预言之中吾王之王的使者，但海基尔主祭并没有不欢迎她们进城的理由，因那是与自己遵守着相同律法、相同经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