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齐又前行了十数米，总算能够大致看清楚前方的情况。林中有一片空地，地上的草也不算长，月光下的两个身影隔的很开，都是一袭黑衣蒙面。其中一人不停的以右手舞动手中长剑，左手却捂住右肩，显然是受了伤。远处的另外一个黑衣人则手上不停的扔出什么东西，均被持剑者一一击落。
我侧头看了一眼崔翊君，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丢暗器的黑衣人，但我却依旧无法察觉异样的傀儡气息是哪一个人发出来的。我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再观望一下。只是才过了片刻，持剑者又是一声惨叫，马尚风感觉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跃跃欲试，急急的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道：“李兄，到底这美人是不是傀儡？若不是她，咱们再不出手这美人儿可就要完蛋啦。”
我没有答话，但突然感觉到有东西飞快的射向我左侧的崔翊君。她脚下没动，似乎想硬接或者击落。我不假思索，一把拽过她，搂了个满怀，果见一物擦身而过。崔翊君趴在我怀里，抬头小声道：“是飞刀！”
飞刀，又是飞刀！我立马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多人飞刀阵，变化多端，威力难测。好在这里似乎使飞刀的只有一个人。此时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什么人？”
我拉过崔翊君其实并不是想耍帅护花或者占便宜，只是不想她击落暗器发出声响，没想到还是惊动了那个使暗器的黑衣人。这人沙哑的嗓音我竟有几分耳熟，但并不是最近我听过的。眼下我没有证据搞清楚到底谁是傀儡，这二人半夜厮杀，根本与我无关，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但既然行踪已经暴露，藏着也没啥意义，索性出去看看再说。
我朝身边二人打了眼色，哈哈一笑从容的从藏身处走向了林间空地。马尚风则明显有些毛躁，我们刚冒头，他就大声叫道：“那边的姑娘，你可是受了伤？”
“是你？”那个使暗器的黑衣人看清了我们三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认出了我们中的谁。我正愣怔间，忽然便见那人一扬手，便见数把飞刀已近至眼前，然后便听到女子叫声：“李老实！别让他跑了！”
崔翊君猛地一纵身，如利箭一般朝黑衣男人冲了过去。马尚风则不知道何时已经屁颠屁颠跑到黑衣女人身边去了。我不再犹豫，挥剑击落朝我飞来的飞刀。那黑衣男人却已经反向奔出好几步了，眼看就要钻进树林。我眉头一皱，今夜能见度那么差，若是进了树林只怕是不太好找人了。只见崔翊君突然抽出红妆剑，挺腰一甩手，把红妆剑掷了出去。长剑去势凶猛迅捷，月光之下，红妆剑仿佛如一条潜行的黑龙，直扑向黑衣男人。我悚然一惊，崔翊君这一打照面就不由分说的下杀手，她就这么有把握？
那黑衣男人急急的把身子一矮，红妆剑掠过他的头顶，重重的插入了他身侧的一棵树上，兀自嗡嗡颤动不止。我借着他这一耽搁，绕到他身前本想点穴，但想想未必有效，便飞起一脚，重重的踢在他肩膀上，把他踢回了空地中间。黑衣男却极为硬气，一声未吭，落地后当即就一个打滚站了起来，又是几把飞刀射向我的面门。
我挥剑打落，却见他又朝崔翊君丢出数把，还向蹲在一边照看黑衣女的马尚风也丢出数把，飞刀丢的跟刀扇一般，竟然逼得我们三方都无暇靠近。马尚风还有长剑舞动可以抵挡，崔翊君手中只剩一个剑鞘，一边挡一边闪身躲避，瞧着极是惊险。我着实吃了一惊，这般飞刀手法，可不是那天的飞刀阵可比。我又想起了他那沙哑的嗓音，顿时了悟这人的身份。我也大喝了一声：“原来是你！”
我一边应付暗器，一边侧移数步，趁隙拔出插在树中的红妆剑。我把红妆剑换到右手，左手持了岁月剑一个横扫拨开了数把飞刀，右手却猛地凝力发出一道剑气。剑气划过他的右腿，他身法顿时微微一滞，我再奋力如同崔翊君一般掷出红妆剑。我手刚落下，那边的黑衣男已经肩膀中剑，整个人都被飞剑带出去数米才重重的摔在地上，红妆穿透了他的肩膀，深没至柄，把他钉在了地上，场上那令人心悸的飞刀雨终于停下。我一个起落落在了黑衣男身前三尺处，挥起岁月打折了他一条腿。我回头喊道：“翊君，你有没有事？”
崔翊君刚才已经退进了树林，现在快步从树后走了过来，道：“老爷，我没事。”
我心下稍定，再问道：“马兄，你可还好？”
马尚风苦笑道：“我倒没事，但这姑娘受伤不轻……”
我看了看地上黑衣男人，他大口的喘息，手脚仍在轻微的抽动。我用剑拨开他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满腮虬髯的脸。我道：“果然是你，韩先生，好久不见。”
我上次遇见他，是在隔壁陌上芳菲，江浸月被肇郡三虎诘难，当时这个姓韩的飞刀高手，牵制住了崔妈妈。虽然最终他们都被我击败，但这个韩先生从头到尾都颇为硬气，就如今夜一般。
韩先生满脸大汗，看着我恨声道：“李老实，上回在江小姐哪儿算是我冒犯了，可今晚又怎么碍着你了，对我下此毒手？”
我一时语塞，从目前来看，这就是一起常规的江湖纠葛夜半追杀。我原本寻迹而来，但眼下这黑衣蒙面两人却均无异常之处，能说话，也没有傀儡化的迹象。我上来干涉拉偏手，就是师出无名。我不知如何作答，正沉吟间，忽然听到后面马尚风叫道：“姑娘！姑娘！你伤的不轻不要乱动啊。”
我想起刚才这黑衣女子喊出了我的名字，定然是认识我的。一回头，便见那个女子捂着肩膀的伤口快步从崔翊君身边走过，马尚风跟在她的身后。她肩上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但依旧露出肩颈处一小片肌肤。我不好多看，立马便转了头，但总觉得那截雪白上似乎有几个均匀分布的不大不小的黑点，月光之下也看不太真切。黑衣女子走到韩先生身前，作势挥剑，但剑提到一半就有些无力的垂了下来。我惊诧的看着她，她却喝道：“李老实，我手上没劲，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这愤怒的眼神和这凶狠的语气，我着实觉得有几分眼熟。韩先生冷笑道：“没想到世家的姑娘也这般招蜂引蝶，身边这么多裙下之臣。李老实，你护陌上芳菲倒也罢了，郑家和我李家的恩怨你也要插手？”
马尚风道：“原来姑娘是郑家的姑娘，不知道和“静岭之花”怎么称呼？”
那女子怒视了一眼马尚风，没有答话。
韩先生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这是江湖恩怨，我根本没道理插手。如今虽然他和黑衣女两败俱伤，但他被我打折了一条腿，我就算现在不管，他又能如何自保呢？还有这个女人，上来就要斩首，这分明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杀，而是对付傀儡的法子。我盯着那个黑衣女子，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黑衣女子一把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我吃了一惊，又扫了一眼她肩颈上的黑点，顿时大悟，脱口而出道：“是明妹妹！”
郑令明怒道：“谁是你明妹妹！明妹妹也是你叫的？”
呃，我倒不是有意占便宜，一时嘴快而已。我尴尬道：“……明姑娘，怎么会是你。”
马尚风喜道：“果然是美人儿……”
郑令明对着我道：“你废什么话，还不赶紧动手。这人的飞刀上有毒，你的翊君也中了！”
我大惊失色，回头看向崔翊君。她步子有些缓慢，一只手捂住了右腿，皱着眉，慢慢坐倒在地。她勉强道：“我感觉有些酸软，可能是酒劲没过去，未必是中了毒。”
韩先生大笑道：“你们两个中了我的奇毒“幽冥散”，中者浑身无力，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毒发魂游幽冥。”
这下我也急了，怒道：“解药！解药呢？在哪？”我下意识准备去他怀里摸解药，却听到一声“小心！”我一回头，却是被马尚风拉住了。
郑令明怒道：“李老实，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人是傀儡！你忘记我肩膀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吗！”
我心中一凛，那晚郑令明被傀儡咬住肩颈的场面极其惊悚。眼下韩先生虽然看上去一败涂地，肩膀上还插着红妆剑没有拔出来，但他若真是傀儡，未必不会再现异变。但无凭无据的，怎能直接杀人？我不满道：“明姑娘可有证据？”
韩先生道：“李先生，你我虽有过节，但并无仇怨，我也不是傀儡。这女人分明是想报私仇下杀手。你若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以把解药交出来。”
郑令明厉声道：“你赶紧杀了此人，身上一样能搜到解药！你若不动手，这个谁，你来动手！”
马尚风轻咳一声道：“小生马尚风……”
韩先生冷笑道：“我身上解药数十种，幽冥散需要几种解药搭配才能解。郑姑娘，我倒是不介意拉你陪葬，只是另外一位姑娘就未免有些可惜了。”
我着实有些犹豫，韩先生说的话倒也不是没道理。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崔翊君，她倒是瞧不出什么异常，安静的坐在原地，但她见我回头，立即大声道：“老爷，郑姑娘说的没错，快动手吧。家中还有崔妈妈在呢！”
我顿时了悟，这边郑令明却等不及了，喝道：“李老实，你看清楚了！”她一咬牙，上前一步，奋起一剑，刺在韩先生的心窝处。韩先生当即大声惨呼，郑令明猛地拔剑，但见血光一现，却并未持续大量喷血，人兀自惨叫扭动，但并未毙命。
郑令明冷笑道：“看到没有，这都死不了，但疼还是疼的，他想装死也没法装。”她说完这几句，手却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人也逐渐委顿，但也没有再大喊大叫了，只恨恨的盯着我。
这下我也明白了，这韩先生果然不正常，而且还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类型。只是我见韩先生一直神智未失，实在无法把他当做之前那种让人心悸的傀儡。若是把他抓回去，让崔妈妈瞧瞧，又或者把他交给世家或者官府，还有没有救回他的机会？
我开始尝试着呼唤他：“韩先生，你还听得到吗？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先生再也没有之前的硬气，单手捂住心口，不住的扭曲挣扎，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因为嘶吼而变形，只依稀听到“毒妇”二字。郑令明道：“你还想救他？你是没见过傀儡吗李老实？你应该知道用什么办法！”
我瞅了一眼郑令明，道：“我还没见过这般能正常说话，有思维逻辑的傀儡，未必就没救了。”
郑令明冷笑道：“怪不得我听人说樊阳李老实武功奇高，啸惊半城，却只知道妇人之仁，坐视了一桩灭门惨案。我看言过其实了！你连妇人都不如！”
我喝道：“住嘴！”郑令明被我喝得一窒，但反应过来立马又想反唇相讥。我把手比在嘴边上，道：“你们仔细听！”
大伙儿顿时都愣住了，一时间黑夜里便只剩下韩先生的哀嚎，以及……郑令明顿时色变道：“不好，有人来了！”
马尚风插嘴道：“好像人还挺多的。”
我皱眉道：“不光有人，还有马，这是……”
崔翊君匍匐在了地上，片刻后抬头道：“可能是大队的官兵！”
我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此事让官府出面处置总比我等用私刑更合适。郑令明却依旧坚持速杀韩先生，只不过她精神明显有些不济，气焰大消，兀自强撑道：“若来的是官兵倒也罢了，但如果来的是他的同伙又如何？就算来的真的是官兵，处置方法也一样是斩首罢了。你在将军府待过，难道不知？”
我叹了口气，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我看了一眼马尚风，道：“马兄，就劳烦你了，送韩先生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