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微絮忍不住想哭：“这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琴微生微微叹了口气，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让你听到这些话。”
如果眼睛看不见，那她希望她的耳旁也少一些污言秽语。
左右都是些不重要的人编出的瞎话，没必要听。
“你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瞒着我。”琴微絮抓着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琴微生看着她微微发灰的眼瞳，答应她：“好，我以后什么都不瞒你。”
“那我要和你一起下山。”
“不是下山。”琴微生坐在她身边，解释道，“我将秦公子找上来，少安年纪还小，许多事做不了，我这些日子还要寻个人，得有人来照顾你。”
“寻人？谁？”
“段师妹神智有些不大清醒了，唯有津城邪魔才知道事情缘由，但条件是让我找到津城城主，得到城主写的手写信，她才会告诉我。段师妹毕竟和我一起并肩作战过，我不忍看到她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琴微絮皱着眉：“可我听她的声音，还挺正常的。”
“不知为何，我在她身边时她才会清醒。”
说完，琴微生拍了拍她的头：“现在知道了？不能再哭了。你的眼睛本就中了毒，若是再哭，怕是会真瞎。阿姊知道你心有不安，但只有一个月。”
“我答应你，这一月的时间里我不出任务，若有事每日也会回来，绝不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嗯？乖乖听话。”
琴微絮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低下了头：“我不是故意想发脾气的。”
琴微生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身形微微晃动。
“我知道，我家怜儿是太害怕了。阿姊身边就你一个至亲了，若你有事，阿姊就算去死也要救你。”
琴微絮猛地窜起来，捂住琴微生的嘴巴：“呸呸呸，你瞎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琴微生笑着将她的手拿下来，语气格外温柔：“好，呸呸呸。”
她撤掉了灵力罩，叮嘱道：“我去给你熬药，你别乱跑。”
琴微絮乖巧点头。
琴微生走出来，段荻花原本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看到她的那一刻骤然清明起来，眼睛都发着些亮光。
“少安，我去给她熬药，你照看着些师姐，记得多备几方帕子。”
琴少安点头应下。
段荻花想跟着她一起，被她笑着制止：“不必了，你抓紧吃饭吧。”
琴微生出去寻了处避风的小角落，将苏山拿来的药材放进砂锅里，手里拿着小扇子，缓缓地扇着风。
她脸上没有了笑容，神色淡淡的。
也不知道漱玉如何了。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漱玉是个怎样的人。但四年同门生活，她总是希望漱玉可以过得好一些的。
琴微生垂眸，看着不需要自己扇风也能熊熊燃烧的火焰，手上动作不停。
好似这样，她就可以放下心思杂念。
琴微生不常看人间话本子，但她听旁人说过，现在的人们喜欢的主角都是恩怨分明的。你伤我一分，我便要还回去三分。
但人是无法身临其境的。
最起码琴微生没办法。
或许是在琴家得到的关爱不够多，因此她总希望有几个真心相伴的朋友和家人。
漱玉更多的算是她的朋友，而非家人。她也曾和这位朋友有过良好的相处时光，但不知为何，漱玉却总想着伤害她。
甚至撺掇明厌。
人的思维总是跳脱的，想起明厌便想起易水河畔，想起那日便想起替琴微絮挡剑的易储，想起眼盲的亲妹妹便想起神志不清的段师妹。
好好的同门，如今竟是死的死，跑的跑，疯的疯。
琴少安年龄尚小，无法扛事，头顶的霁月又有旧疾，必须在禁地修养。
住在一旁的师尊韩苏也不是个管事的主，他没有多少当师尊的责任感在。
于是她只能扛起如山般的责任，不让自己陷入无事可做的地步。
以前的她是不必睡觉，现在的她是不敢睡觉。
琴微生害怕在梦里见到死去的易储、明厌，也害怕见到自己的阿父阿母。更害怕自己醒来时，还没来得及流泪伤心，就又要见到眼盲的亲妹妹。
如今还多了个师妹。
琴微絮心里的不安尚且能和她哭诉，她心底的痛苦又该和谁诉说。
想着想着，琴微生的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阿姊。”
稚嫩的声音响起，琴微生的视线里多了一方小手帕，角落里还绣着一棵小树。
之前琴微生问过琴少安，他的手帕上要不要绣些什么东西。
琴少安说：“那我想要一棵树。”
“为什么？”琴微生有些诧异地问。
“我想像树一样茁壮成长，等我长大了，就可以给阿姊遮风避雨，让阿姊也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琴微生当时不以为意：“我现在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姊骗人。”
“我何处骗你了？”
“不告诉阿姊，下次我再说。”
琴微生接过琴少安递过来的帕子，另一只手将扇子放下，然后垂着头给他叠整齐，再抬手放回他的胸前。
“还记得之前我问你的话吗？我何处骗你了？”
琴少安愣了一下，很快便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
“阿姊就是骗人。虽然我不知道阿姊想做什么，但现在这事一定不是阿姊想做的。不过没关系，等我长大了，阿姊什么都去尝试一下，总能找到喜欢的。”
“等你长大，你的阿姊就变成老姑娘了。”
琴微生笑着逗他。
琴少安不满地皱眉：“阿姊不会老。”
他看着琴微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哭吧阿姊，少安在这里。”
他没说阿姊别难过，他说哭吧阿姊。
琴微生支起笑容：“阿姊不会哭的。”
“阿姊又骗人。”
琴微生垂眸，鼻子微酸。
“阿姊的亲人全出事了，我知道这种感受。主人离开的时候，我也想跟着他一起走。虽然不知道主人和阿姊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他让阿姊收我为徒的时候，一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愿让我随他离开。”
“我是个孤儿，从小没饭吃，遇到主人的时候才吃到了饱饭。我被人打过，也被人驱逐过，喝过地上的泥水，和狗抢过食吃。因此主人对我来说就像天一样，他离开的时候，我像天塌了一样。”
“阿姊虽然是大人，虽然有好几个需要庇护的小孩。但我想，正是需要庇护的小孩才构成了阿姊的天。如今大家分崩离析，阿姊的天想必也塌了。”
“我觉得主人之所以让我拜阿姊为师，是想给我找个寄托，让我能继续活下去。所以阿姊，怜儿阿姊还活得好好的，一月后她便能生龙活虎，或者阿姊看看少安，把我们当成寄托，别抛下我们。”
琴少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只是觉得琴微生现在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越是亲切，给他的感觉就越像雾。
“所以阿姊，别把自己封闭起来。你可以哭。”
琴微生终于抬头，她脸上强扯起笑容：“阿姊知道了，快进去吧，她们离不开人。”
琴少安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他进了屋子，琴微生才放下笑容，视线看向远处云雾，逐渐被泪水模糊。
她双手捂面，压抑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