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环境很吵杂,远处是挂了一大串白炽灯泡的大排档,档口喝酒划拳的声音远远传来,还夹杂着酒促小姐挂着音响四处游走唱歌、推销啤酒的声音,歌唱得不好,走音走得厉害,但并不妨碍食客们高涨的兴致,甚至还有些粗鄙的声音说着露骨的话,远远传来。
充满市井气息的地方,每一个声音,每一处风景,都在证明叶景深的格格不入。
然而顾琼琳站在那里,打扮得很普通,和这里的环境毫无违和。
他们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景深见过她很多种面目,舞会上高贵冷艳,学校里活泼明媚,片场时辛酸坚定,面对姐妹时温柔小心,以及在启润时霸气嚣张……
但他没有见过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模样。
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一天,也会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成长、恋爱,被人疼爱呵护,而这个人,即便不是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宋远楼,也还会有其他人。
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个想法,让他莫名其妙有些害怕,而他的愤怒,则掩盖了这些恐惧。
争执仍在继续着。
林紫不依不饶地哭泣着。
宋远楼怒极甩开了她的手,不顾旁边人的围观,直接斥责林紫:“林紫,我和琼琳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是,我以前是追过她,手机里也的确还留着她的照片没删,但她早就拒绝我了。我和你在一起之后,跟她之间也基本零接触。今天的事,只是意外,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撒泼,是在置疑我的为人,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那么我们分手吧。”
顾琼琳正低头找纸巾给他按伤口,听了宋远楼的话,垂下的脸庞上扬起一个嗤笑。
“分手……不要……”林紫被他说得有些怔怔然。
四周一群人围观着,吴姐还拉着宋远楼的手劝着。
“我们不适合。”宋远楼固执地开口。
林紫看着宋远楼仍旧半护着顾琼琳,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身边,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当着众人的面提分手,叫她无比难堪。
“好你个宋远楼!”终于再也忍不住,林紫抛下一句话,转身飞奔而走。
顾琼琳这时才出声。
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宋远楼,也不是其他人,而是远远走来的男人。
“你,送他去医院!”
叶景深一愣,随即才意识到,顾琼琳是在和自己说话,接着了悟……她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一直无视他而已。
对顾琼琳而言,叶景深就是她这场无妄之灾的始作俑者,她想彻底无视他都难!
……
虽然一场闹剧坏了兴致,但顾琼琳还是劝其他人留下继续吃夜宵,祸事因她而起,宋远楼又为救她受伤,因此她便陪着宋远楼去医院。
误会不误会的,她不大在乎。
长得漂亮,这些误会她也没少挨过。
扶着宋远楼坐上车后座,顾琼琳的手还抓着纸巾压在他额角上。
司机当然是叶景深。
路灯一杆杆掠过,车上没人说话。
叶景深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车后座挨得很近的两个人。
宋远楼的手抬起,她以为他疼,便问了句:“疼吗?”
“没事。”宋远楼只是抓住了她压着他额角的手。
叶景深狠狠踩了下煞车。
顾琼琳往前一冲,怒道:“叶景深,你会不会开车?”
“我不会开,要不你来开!”叶景深的风度被磨光,顶了回去。
“……”顾琼琳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火气。
车子一路狂行,很快就到了医院。
挂了急诊,宋远楼被留在急诊室里处理伤口,顾琼琳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候着。
叶景深冷不丁坐到了她旁边。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她。
顾琼琳气不顺,瞥了他一眼,冷冷开口:“阴魂不散,我把你们都屏蔽了。”
“你在启润的时候,跟我说的那些豪言壮语,难道只是个笑话?这不像你的作风。”叶景深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毛躁不已。
“不记得了。我说过什么了?”顾琼琳将视线转到他身上,神情十分认真。
“你说,你会坐上高位,你会保护瑶琳,你会要我永!远!后!悔!怎么你原来是在说大话?”叶景深眼露轻蔑。
“呵……我好像不止说过这些,你记性这么好,怎么不说齐全来?”顾琼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叶景深顿时失语。
她还说……要他爱上她……
“什么时候回楚家?瑶琳病了。”他换了话题。
顾琼琳看了看时间,道:“明天下午四点,在我学校门口等我。你要能把我哄高兴了,我就跟你回楚家。否则,一切免谈。还有,别给我摆这表情,笑一笑,要热情点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
诊室的布帘拉开,宋远楼正孤零零坐在病床上,额头上贴了白纱,怪可怜的模样。
“伤口不大,缝了五针。他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明天记得来换药。”医生简单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诊室。
叶景深还没明白顾琼琳那莫名其妙的话是何意思,就已经看到她进了诊室,温柔地询问起宋远楼的情况。
其实也不能算温柔,只是和面对他时候的态度比起来,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景深再度烦躁。
“我没事。”宋远楼要看她的眼神十分灼热。
“休息一下,我再送你回家。”顾琼琳说着,扯了纸巾,按在他脸上,“擦擦汗。”
宋远楼抬手,“不小心”抓住了顾琼琳的手。
叶景深看得锁眉冷眼,恨不得剁了那手。
“我给你倒水。”顾琼琳很快抽回手,转身去倒水。
冷热水对掺成一杯温水后,她才回来。走到床边上,她手里的水杯被人抢走,那人动作粗鲁,将水洒了她满手。
“喝水。”叶景深暴躁地把水杯塞到宋远楼手里。
水也洒到了他手上。
顾琼琳忙去抽纸,结果她还没碰到桌上的纸,大掌挥来,拍开她的爪子,径自扯了纸巾,随意按在了宋远楼手上。
“对不起,擦擦手。”叶景深开口。
顾琼琳被他拦在外面,有些意外,而后笑了。
“学长,饿了吧?刚才我买了点小笼,要不要吃点?”顾琼琳伸手去提桌边的袋子。
她的动作仍旧被叶景深给挡下。
“吃包子。”叶景深将袋递到了宋远楼面前。
“不用了……谢……”
宋远楼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刚想拒绝,顾琼琳闲凉的声音又起:“学长今晚受罪了,要不我喂你吧。”
叶景深心塞。
喂另一个男人吃包子这种事,他真心无法代劳。
“你够了,他手又没断,至于到喂的地步吗?”他怒而转头,看到的却是顾琼琳双手环胸站在自己身后,满眼都是戏谑。
他被她戏弄了。
床上的宋远楼看不下去了,他抬脚下床,大概是麻药的关系,一下地他便有些晕眩,人就是一晃。
顾琼琳见状没心思再逗叶景深,伸手去扶。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叶景深牢牢抓在了掌中。
温热厚实的触感传来,和他的怀抱一样暖人。
叶景深比她更快一步扶住了宋远楼。
“没事,有点头晕。我去下洗手间,就可以回去了。”宋远楼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两只紧握的手,眼里有些难测的光芒,转身离开诊室。
诊室里只剩下了顾琼琳和叶景深两个人,他转身,荧白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
“你笑什么?”他不解,开口问道。
“叶景深,我都还没出手,你就爱上我了?”顾琼琳挑眉反问。
叶景深闻言心头一跳,冷硬道:“没有,你胡说什么?”
“没有?没有你抓得这么紧干什么?”顾琼琳举起手。
她的手,正被他紧紧包在掌中,半点缝隙都没有。
他沉默两秒,闷闷开口:“你想太多。”
“哦……”顾琼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在嫉妒。”
叶景深忽有种隐秘心事被人一语戳破的难堪。
“我说了我没有!”
他甩下了她的手,转身出了诊室。
心情有些许慌乱躁意,像这夏日的风,闷热难当。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夜的心情,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嫉妒。
嫉妒她会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温声软语,却对他不假辞色;
嫉妒别的男人看她时灼烫的眼神,像要将她居为已有;
嫉妒她在别的男人羽翼之下,乖巧如兔,却永远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那时的他,不知道……嫉妒会啃噬人心。
他以为他的爱情,就该像他对楚瑶琳的感情那样,干净温和。他安静守着,看她成长,陪她幸福,哪怕她想出去看看外面花花世界,谈几场无伤大雅的恋爱,他也可以笑着任由她尝试,想着等她累了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类似圣母玛丽苏又或者圣父汤姆苏式的矫情,以及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伟大情绪,通通都是狗/屁。
一个男人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柔情蜜意。
然而,他终究还是只能……将她拱手让人。
回忆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幻想的电影。
因为它的结局,写在了现在。
……
回忆断片,现实延续。
深夜十点,顾琼琳结束了今天这场戏,同工作人员道了辛苦,准备走回小化妆间。
还没走一半,她胃里一阵抽搐般疼起,冷汗顷刻间浮出,她半步都挪不开,只好暂时靠在了墙
上大口喘气,以缓解这阵难耐的痛苦。
“唔……”她双手按住了胃部,微微佝偻了身体,眉头皱得死紧。
胃疼的原因她心里知道——因为没吃晚饭,从下午一直到现在,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了。她的胃向来不好,这两年忙着事业更是很难顾好,胃就更差了,一顿饭没有吃上,饿起来的时候胃就会疼得她想撞墙。
顾琼琳知道自己的情况,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自觉地按时吃饭,今天是个例外。
下午听了助理许珊和妆发师的闲聊,让她意识到最近剧组里放的饭,似乎都是按着某个人的意思来提供的,再加上刚才拍戏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这让她失去了胃口,晚饭一口都吃不下去。
于是,刻薄肠胃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她都疼了一晚上了。
“你怎么了?又胃疼?”
耳边传来略微低沉的声音,是她记忆里的音色,在时光的淬炼中带了几分难解的内敛,已与当年清越的嗓音不太一样了。
顾琼琳抬头,果然看到了叶景深。
这两年,他在生意场上厮杀争斗,临危受命继承叶氏,赶走野心勃勃的亲戚,吞并宏阳……他是杂志上光芒万丈的年轻总裁,是名利场上被人追逐的人物,是圈子里手腕狠辣的生意人……他名头太多,却不再是从前会在她面前发怒生气,被她呼呼喝喝的叶景深了。
当然,她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顾琼琳了。
“你没吃晚饭。”
他接着开口,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名。
顾琼琳挺了挺腰,倚在墙上看他,并不开口。
“晚饭不合心意吗?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去买。”
没有人回答他,他像自言自语一样说着。
“不,还是我送你出去吃点东西吧,再去找医生看下,我认识国内最有名的消化科医生,他目前就在京二医院参加研讨会。”
她仍旧没有开口。
“好吗?”他犹豫了一下,叫了声她的小名,“小阿琳……”
顾琼琳正垂眼无聊地看地上残破的瓷砖,闻言抬头刚要开口,脸上淡漠的表情忽然一改,惊喜而妩媚的笑容绽开,像冬日暖阳,驱散阴霾。
这个笑对着他,让他瞬间迷失,但很快地,他意识到,她的眼神穿越了自己。
“行川……”
叶景深听到她用掐得出水的声音叫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心像被塞进一团泡水的海绵,死沉死沉。
顾琼琳已朝着他一路小跑而来,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卓年,你也来了!”
叶景深的身后,已站了两个人。
“来接你收工。许珊说你胃疼,你又不按时吃饭了?”霸道却透着宠溺的声音响起,慵懒的腔调带着让人着迷的味道,“过来,我看看。”
叶景深转过身的时候,已经看到顾琼琳依在那人身边,他的手掌捂上她的胃,缓缓地揉着,以暖意替她驱散痛楚。
嫉妒就那么蔓延到叶景深的心肺四肢,比起多年以前第一次因她而起的嫉妒,这场突如其来的尖锐怒意与痛苦强烈百倍,带着蚀骨的□□,几乎摧毁了他强装出的冷静。
来接顾琼琳的人,是她的经纪人魏卓年和……江源霍家的霍行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