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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崖,大司农沈玄、朱崖县令卫旌并肩站在码头上,身后站着十几个穿着崭新衣甲的卫士,在卫士的身后,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的读书人,他们有的抱着手微笑,态度文雅,有的则卷起袖子指手划脚,唾沫横飞,正竭力向别人表述着什么。

衣冠整齐的魏伯阳和胡子拉碴的葛玄站在一起,轻声的说着什么,魏伯阳的眼角漾着欣慰的笑容,葛玄却是兴奋不可莫名,不时的掏出腰间的酒葫芦灌上一口酒,然后喷着满嘴的酒气,薰得魏伯阳直皱眉子。不远处,一脸肃穆的刘熙和神情恍惚的赵爽站在一起,却是一声不吭,刘熙是严肃,赵爽却象是在想着什么问题,对眼前的这一切恍如未见。

这里是朱崖的精英,道术学院的学者,他们今天难得的一起聚到码头来,是为了迎接前来巡视的越王殿下。越王征服了夷洲之后,带着一万多大军巡视南海,却没有回国都钱唐过年,而是把钱唐的官员都召到了朱崖,他通知沈玄说,今年的新年要在朱崖过。

沈玄很聪明,他知道这个旨意背后的赏识,心情十分激动,但是他也清楚,这件事办好了是个大功,将为他进一步的升迁铺平道路,而办不好,那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沈玄没有兴师动众,一切安排都在隐蔽的状态下进行,直到孙绍的水师即将到达朱崖,他才把这些消息通知了道术学院的学者们,带领他们到码头出迎,而朱崖县城的百姓都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越王的大驾即将光临,打渔的渔夫虽然看到了码头人很多,但是他们只知道有要人要来,可没有想到这个要人会是越王。

“来了,来了。”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心情的卫旌指着远处一艘如飞而来的小船,压低了声音叫道。

“是,应该是来了。”沈玄微微一笑,抬起手挡着初晨的阳光,看向海天交际之处,大海茫茫,泛着金光,他十分也看不到。

小船靠了岸,一个身手矫健的壮汉一路飞奔到沈玄面前,躬身施礼:“大人,大王的舰队已到十里以外。”

“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沈玄摆摆手,转身对魏伯阳和刘熙说道:“魏祭酒,刘祭酒,大王马上就要到了,请诸位暂停争论,严肃一些吧。”

魏伯阳和刘熙笑着点点头,转身吩咐了几声,象鸭群一样的学者们立刻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向东看去,过了一会儿,魏伯阳先是叫了一声:“果然来了。”紧接着,葛玄也哼了一声,众人诧异,他们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刚要说,又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我看到帆了。”

正准备说腹诽魏伯阳和葛玄装神弄鬼的学者们顾不上多说,凝神细看,果然,天边出现了一片帆影,很快,一艘楼船露出了庞大的身影,紧接着,无数的战船出现在海面上,飞快的向码头驶来。

“来了,来了……”大家欢呼起来。

“安静!”葛玄蓦的一声断喝,喝声如雷,从众人头上隆隆滚过,兴奋的学者们顿时觉得耳朵一阵嗡嗡作响,身体弱一点的差点站不稳,一个个不禁大惊失色,片刻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葛仙翁功力大进啊。”沈玄掏了掏耳朵,苦笑着赞了一声。

“哈哈哈……”葛玄大为得意,假模假式的谦虚道:“还好还好,都是因为贪杯,要不然的话还要快一点。”

卫旌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这个老术士,又在炫耀他那点本事了。”刘熙身后一个长相文弱的书生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这可就错了。”旁边一个面容黝黑,长着一双大手的汉子笑道:“这还不是他的真正本事,只怕他的真本事一施展出来,你们儒学院的那点书不够他烧的。”

“且!”书生不屑一顾:“圣人经义,皆在我等学子心中,岂是他那什么破震天雷烧得完的?他难道比秦始皇的火还厉害不成?”

“这可真说不定。”汉子不以为然,嘿嘿一声阴笑:“秦始皇好歹给你们留了个全尸,要是葛仙翁动手,只怕你们都要变成子路了。”

书生大怒,子路是被人砍成肉酱而死,这个术学院的汉子比喻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他卷起袖子就要和他开打,可是看看那汉子粗壮的胳膊,再看看他身后那些面带讥笑的汉子,又有些气短,松下袖子,一缩脖子,嘟囔了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懒得和你们这些人计较。”

那几个汉子嘎嘎笑了一声,正要再讥讽几句,魏伯阳转过头来,有如实质的眼神一扫,他们顿时老实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努力扮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今天为了迎接越王,他们都穿上了正式的礼服,只是他们平时穿惯了短打,突然穿上这长衫还真有些不适应。

船队越来越近,最先靠岸的是左将军崔谦的座船,船一靠岸,辅越将军贺达的两千精锐先下了船,他们沿着长长的石板道一路排开,杀气顿时笼罩了整个码头,所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远远的几个渔民见这架势,都吃了一惊,围在远处指指点点,却并不害怕,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越王的王船,越王驾临朱崖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

王船靠近了码头,又长又宽的跳板放了下来,孙绍在石苞、敖雷等人的护佑下,踩着跳板上了岸,看着脚下平整的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对行上来施礼的沈玄笑道:“默之,你好大的手笔啊。”

沈玄微微一笑:“回禀我王,这是利用农闲时召集民夫加工的,三年时间,卫大人将城中的主要街道都上了石板,这样才能承受得住每曰牛马的践踏,要不然的话,卫大人每年都要为修路头疼。”

孙绍转头看着卫旌,卫旌连忙上前解释道:“大王,朱崖以商立县,每天来往于码头之间的车马不计其数,臣以前是用土路的,可是朱崖多雨,一旦下雨则泥泞难行,天一晴,路又变得坑坑洼洼,极难行走,是以臣和大司农商议,利用农闲时节雇佣民夫打磨石板,把主要街道都铺上石板,如今不管晴天下雨都畅通无阻,还省下了好多修路的费用。”

“做得好。”孙绍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丞相虞翻和御史大夫陆绩说道:“二位以为如何?”

虞翻心道,你都说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陆绩却淡淡一笑:“好自然是好,可是大农令,我可以话在先,既然你们说是雇佣民夫所为,那自然不是免费的了,我可要查一查,你们出的工钱是不是符合我越国的标准,如果发现有克扣工钱,或者是虐待民夫的情况,可就违反了我王善待百姓的宗旨,到时候别怪我弹劾二位。”

沈玄微微一笑:“这个自然是无需说的,御史大夫尽请去查,只要发生一件这样的事情,我和卫大人不要你弹劾,自诣廷尉府请罪。”

“大司农底气很足啊。”虞翻似笑非笑的翻了翻眼睛。

“不敢,只是问心无愧而已。”沈玄笑着应道。孙绍把虞翻和陆绩带到朱崖来过新年,自然是要让虞翻这个丞相看看他朱崖的治绩,变相的就是说孙绍对虞翻他们的工作不满意,虞翻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他朱崖挑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越是如此,沈玄才越是要让他无刺可挑,方显得自己的本事。

孙绍含笑不语,他把虞翻他们请到朱崖来,就是让他们互相较劲的,现在一见面就杠上了,虽然速度太快了些,但是气氛还算不错,大家还算是按牌理出牌,这样就好办。他摆摆手道:“好了,几位也不要在这儿站着了,坐了十几天的船,刚上了岸,何不先休息休息,然后由大司农领着我们四处看一看,御史大夫也好抓紧时间查证一下,切不要被他们蒙了去。”

陆绩笑了,躬身道:“大王说得正是,臣这次来可是抱着怀疑的眼光来的,少不得要鸡蛋挑骨头,找找他的麻烦。”

众人大笑。

回了朱崖县城,住进沈玄为孙绍准备的行宫。行宫主体建筑并不大,只是一个大宅院,但是周围的环境很不错,背山面海,海滩上还有一片片的红树森,象是一道血色长城,山坡上种了不少高大的果树,眼下虽然已经是冬季,但不少树上还结着果子,让那些从未到过朱崖的越郡人大开眼界,他们有的人已经从《新山海经》和《释名》上了解到一些朱崖的物产,可是亲眼看到了,不免还是很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在沈玄的带领下,孙绍率领百官参观了朱崖的道术学院、工坊、养殖厂、渔湾以及集市,每到一处,沈玄都向他们详细的解释设立的宗旨、人员规模、每年的投入产出。御史大夫陆绩在倾听之余,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责任,他带着以陆珊为首的会计人员,对朱崖的相关帐务进行了一次核查,并且派出御史进行暗访,大有真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架势。

虞翻和陆绩在取经和挑刺的同时,孙绍却闲得很,这一天,他在潮水退后的红树林里散步,丁奉带着摧锋营远远的护卫,石苞和邓艾带着十几个虎贲郎在十步外跟着,只有沈玄紧紧的跟在孙绍的身后,他和孙绍一样赤着脚,裤脚卷得老高,又没有穿官服,如果被人看见,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越国的国君,一个是越国的大司农。

“默之,你这里做得不错,比我估计的还要好一些。”孙绍首先开口道:“我本来还担心朱崖生产人口太少,吃饭的人却太多,粮食供应会是个大问题,现在我放心了,朱崖完全可以成为我越国发展的模式。默之,你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沈玄笑笑,低着头,看着从脚丫里挤出来的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大王,臣开始也没想到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臣那时对大王的决定也是非常怀疑。”

“哦?是吗?”孙绍不以为忤,笑着说道:“你说来听听,我当时见你答应得爽快,一直以为你胸有成竹呢,倒是没想到你还有疑问。”

“大王想必知道,我沈家是以经营庄园致富的吧?”沈玄歪着头,看了一眼孙绍,嘴角含笑。

孙绍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沈家是怎么致富的。不光是沈家,江东的世家大多如此,他们虽然也经商,但是大部分财富还是以庄园自给自足的经济为主,经商并不是他们的主业,而且也是以出售自家富余的物产为主要内容,专门以贩卖为业的并不多。沈家因为沈友被孙权所杀,沈玄拒不出仕,不做官不仅没有官俸可拿,更重要的是他经商也没有特权,难免要被人勒索,所以商业所得在他的家族中占的比例更少,一直以经营庄园为主,这也是他后来不得不寻求依附孙绍的原因。

“我一直有这个观念,或者说,是绝大部分人都有这个观念,没有人口,没有土地,怎么能保证稳定,不稳定又如何发展?朱崖有地,可是耕地少,朱崖有人,可是务农的少,正常情况下,如果治理朱崖这样的地方,应该先教他们耕种,开垦适宜耕种的荒地,男耕女织,先求温饱,如果三年耕而有一年余,那么这个县令就算当得合格了,很可能还会在考绩中得个最的评价,三考之后,升迁是不成问题的。”沈玄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是,要想在三五年内把朱崖建成一个常住人口近五万,而且其中不事生产的商人占到六成以上的县城,不说别的,就说粮食供应这一项,我想就没有人可以做到。”

“可是你做到了。”孙绍嘴角含笑的看着沈玄。

“我是被大王逼的。”沈玄摇摇头:“前两年的时候,我最愁的就是粮食,每天都在为粮食犯愁,一到秋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曰南去采购粮食,为来年做准备,一旦事有不谐,朱崖就会陷入恐慌。”

“民以食为天,没吃的,你待他再好,他也会造反的。”孙绍不笑了,他叹了一口气,他开始就预料到朱崖的发展会有一定的困难,但是没想到沈玄当时的压力有这么大,而这些沈玄从来也没有向他说过,沈玄给他写信从来不说这些困难。

“不过,我很快就放心了。”沈玄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第二年的秋天我就发现,我的运粮船刚刚到曰南,他们已经把我需要的粮食准备好了,更让我高兴的是,居然还有九真、交址的商人等在那里,热情的邀请我们的船队到他们那儿去,说他们的粮更便宜。那一次,我一下子就买了两年的粮,船队还没有回到朱崖,合浦的商人就找上门来,抱怨我舍近求远,不到合浦买粮,反而要千里迢迢的去曰南、九真,从第三年起,我就不需要去买了,只要我把购买的数量发到各郡,到时候他们自己就把粮送来了。”

“是吗?怪不得你那么有底气,我一向你要粮,你就上万石的向夷洲运。”

“原因很简单,我们购买的价格是他们在本地粮价的五倍到十倍,他们就是从外地购粮转手,也有可观的利润。”沈玄笑道:“就算是现在他们互相压价,我只给他们三四倍的价格,还是有人趋之若骛。我朱崖的粮仓里足足储了可用十年的粮,大王要粮,我是求之不得,要不然的话,仓里的陈粮都没办法解决,过了三年的存粮吃起来口味可差得多。”

“五倍到十倍,这价格确实不低,你这里的税收够用吗?”

“够!不仅够,还绰绰有余。”沈玄哈哈一笑:“越郡的越布,临淄、襄贲的丝绸,下邳的铁,都要从我朱崖过,这些货物的价格,那可是粮食的百倍千倍啊。别的不说,临淄的丝绸一石能卖到二三十万钱,仅这一项,每年税收就足够我购买粮食了。”

“这么贵?”孙绍有些心惊:“我听孙观说过,他们那里一石生丝卖到万钱已经很赚了。”

“是啊,没有这么高的利润,那些青州商人会这么热情?”

“怪不得那老家伙每次看到我都乐得嘴巴直咧,原来利润这么高啊。”孙绍一拍手,有些后悔的说道:“早知道这么赚,我就再向他讨点好处了。”

“这不算什么,据大秦商人说,这些丝绸运到大秦的话,和黄金一样贵重,运一船丝绸回去,就等于运了一船黄金。”

孙绍目瞪口呆,一石生丝在青州卖八千钱,按照工料价格比,织成一石丝绸的成本大概两万钱,现在使用新式织机,成本已经降低到一万五千钱左右,出售价格是三万钱左右,也就是说,这一石丝绸还没出青州,利润就高达百分之百,而运到朱崖卖给大秦商人,价格又涨了十倍,这已经是暴利了,就算刨去运费和相关税收,这里面的利润也是十分可观的。而大秦商人以一石二三十万钱的价格运回大秦,却能卖出和黄金等重的价格,那也就是说一石可以值三百到四百万钱左右,这又是十倍。从青州运到大秦,一石丝绸的价格由两三万钱变成了三四百万钱,长了一百倍,怪不得有人愿意万里迢迢,不避风险的做这个生意呢。

“既然这么赚钱,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运到大秦去?”孙绍眼珠一转,立刻有了新的主意。

“臣也这么想过。”沈玄笑了,“不过,那些青州商人听大秦商人一说,都怕了,不敢去。”

“为什么?”

“一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去大概要一年。”沈玄掰着指头说道:“二来是海路危险,据大秦商人说,他们如果在海上遇到风浪,很可能会船毁人亡,每个因此破产的不在少路。三来海盗多,一路上的海盗就象吸血的蚂蝗一样,多如牛毛,这一大半的利润倒是替他们赚的。”

“哈哈哈……”孙绍大笑:“海盗?哪个海盗还能比我强?我倒要看看,是他们抢我,还是我抢他们。至于船吗,那些大秦人的船我也看过,真是不值一提,如果是我们的船出海,抗风浪的能力要比他们强得多,倒是这时间,唉,那机器搞出来之前,我们虽然比他们快一些,但也有限啊。”

“如果能降低风险,不怕海盗,就算是时间久一点,还是有人愿意去的。”沈玄道:“不过,大王如果想出海,还是先把基础打好才是道理。这可不是简单的做生意的问题,那些个海盗可不仅仅是海盗,他们背后大多有当官的影子,和海盗打仗,就是和那些王国打仗,不可轻视啊。”

孙绍嘿嘿一笑:“官盗一家这个道理我懂的,我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嘛,这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先等我把南海给肃清了,再去大秦。不过,你要开始收拾有关大秦的事情了,最多三五年,我就要派人去大秦看看。”

“大王放心,臣已经开始收集这方面的消息了。”沈玄略带着些得意的笑道:“大王,臣在天竺发现了一些好铁,已经交给术学院研究了,据说打造出来的武器比下邳的铁还要好。”

孙绍疑惑的眨了眨眼,他对印度的印象局限于阿三和光头的和尚,天竺还出好铁吗?

“葛思真为了这件事,亲自带着人到天竺去了一趟,最后还带了几个天竺的铁匠回来,试制了两个月,总算把这个法子掌握了,最近正在试制第一批武器。”

“怪不得他没来见我,原来在忙这个事啊。”孙绍笑了。他到朱崖好几天了,基本上想见的人都见到了,唯独葛衡一直没露面,只说是过两天就来,却没说忙什么,沈玄不说,他还真是不知道。

“他啊,做起事来有点疯。”沈玄笑了笑:“就和那个汉中来姓蒲的铁匠一样。”

“嘿嘿,做技术的嘛,大多有点疯的。”孙绍心有同感的笑道,“我本来还想去看看他,这么说还是别去了,免得打扰了他。”

沈玄沉默了片刻,孙绍居然要主动去看葛衡,让他有些吃酸,可是随即又把这个心思甩出去了。葛衡是孙绍的亲信,从孙绍还困窘的时候起就跟着孙绍,孙绍能有今天的成就,葛衡是第一功臣,没有他改造的那些战船,孙绍怎么可能异军突起。孙绍对功臣这么好,不正是他所希望的事嘛。

“大王,不仅是南海吧?”沈玄微微一笑:“臣听说,吴王最近动作不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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