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胡女不仅身体强壮,而且能歌善舞,只是也很风搔。”孙尚香白了孙绍一眼:“你可把那些人管管好,要是谁敢上我的船偷腥,别怪我下手狠,送他们进宫做阉人。”
“姑姑,堵不如疏。”孙绍笑了:“你那些女卒也不可能不嫁人吧?依我说啊,以后立个规矩,平时不准私下来往,定期给他们提供相会的机会,立功的优先。”
“你想得美啊,把我的人当赏赐?”
“不然,对男卒来说,能和女卒联欢是赏赐,对女卒来说,同样也是赏赐嘛。”孙绍坏笑道:“姑姑,你要是看中了谁,不妨跟我说一声,我替你牵线搭桥。”
“多事!”孙尚香“咄”了他一品,背过身去,伏在栏杆上看着远处飞翔的海鸥,脸却有些红,只是孙绍看不到。“你要想做媒婆,还是先给你阿母找个人嫁了吧。”
孙绍四周看了一眼,见没有人靠近,便凑到孙尚香的身边,紧挨着她伏在栏杆上,皱着眉头说:“姑姑,你注意到没有,阿母好象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那是,阿猘被人劫了,跟要了她的命一样,你以为那两个多月是好过的?”孙尚香侧过头瞥了孙绍一眼,又看看孙绍紧挨着她手臂的肩膀,向旁边让开一段距离。孙绍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一拍脑袋:“天天和姑姑在一起,我真把你当成男子了。抱歉抱歉!”
孙尚香的脸上飞起一道红霞,吱唔了两声,垂下了头。
“姑姑,你有些不正常啊。”孙绍诧异的说道。以前孙尚香和他在一起是说笑无忌,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害羞的,这可有点诡异。
“你别说我,我能有什么不正常的。”孙尚香没好气的说道:“我说奉先,你说老实话,那些劫匪是不是你安排的。要是你安排的,你可太缺德了,别人也就拉倒了,你阿母可有点冤。”
“你觉得象是我安排的吗?”孙绍心虚的反问道。一来他不想暴露那两个人,二来他也觉得这事有些对不住大桥,所以一直不承认是他安排的。
“我觉得很像。”孙尚香没好气的说道:“你应该提前给她一个消息,我跟你说,这次你运气好,要不然的话,她可就白死了。”
孙绍无语。他不是没有提前转告过大桥,是大桥自己没领会,这件事发生以后,他最担心的不是儿子,而是大桥,但是他也知道,大桥不是一个善于做戏的人,如果提前让她知道了,很可能会被孙权看出破绽,那就露馅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到大桥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时,孙绍是真的后悔了。
隐些铸成大错。
孙绍很内疚,一直没敢向大桥说明,大桥后来隐约也知道了,她也没有问过孙绍,只是这次受伤很严重,休养了几个月,还是没缓过神来,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总是在提醒孙绍他的残忍。
“你不要捕风捉影的。”孙绍以怒遮脸,扭过头去不看孙尚香。孙尚香打量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奉先,阿猘很像你,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在建邺时,经常有这个错觉,好象你阿母抱的不是阿猘,而是你,特别是那眼神,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孙绍扭头看着钱唐的方向,一声不吭,始终没有把头转回来,也再也没有和孙尚香说一句话。孙尚香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下了飞庐。
还带着几分寒意的北风鼓足了巨大的帆,楼船劈波斩浪,向着茫茫大海渐行渐远。
……“阿玉病了?”大桥惊坐起来,一把扼住周胤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周胤有些吃痛不住,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他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吐了两次血。”
“吐血?”大桥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好半天才将这口憋得太久的气慢慢的吐出来,她无助的看着周胤:“你阿母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周胤摇摇头,生气的说道:“我看他们都被那点权势蒙住了眼睛。真要想重现父亲当年的荣耀,恢复我周家的威望,就不应该还呆在吴国。我越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兄长能跟着大兄,他还愁没有前途?嗯,阿母一直说他比我强,以我看,他比我笨多了。”
大桥扫了委屈的周胤一眼,没有吭声。小桥一直希望周循能够象周瑜一样,可惜,周循虽然很努力了,但是他离周瑜的距离却还是越来越远。周循有周瑜的雅致,却没有周瑜的大气。相反,孙绍不仅很好的继承了孙策的霸气,还具备了孙策所不具备的谋略,所以孙绍成了越王,而周循却成了被名利这张看不见的网死死缠住的可怜虫。
自己和小桥相比,究竟谁更幸运?二十年前是小桥更幸运,二十年一过,似乎又掉了个个。
大桥愣愣的出神,一时竟忘了周胤还跪在面前。直到阿猘蹒跚着走过来,扯着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笑容满面的将阿猘揽到怀中,掏出手帕擦去阿猘嘴角的口水,笑眯眯的问道:“阿猘,今天又玩什么啦?”
“练……功……夫!”阿猘奶声奶气的举起小拳头晃了晃。
“又练功夫?”大桥有些不高兴的看着跟进来的关凤:“是不是太早了些,可不要拔苗助长。”
关凤为难的咂了咂嘴,她发现大桥比她还护短呢,一听说阿猘练武,大桥就不高兴。
“不早,阿猘……喜……欢练……功夫。”阿猘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的爬到大桥的身上,搂着大桥的脖子,哈哈的笑着:“暖暖的,舒服,阿猘喜欢。”
“是吗?阿猘喜欢就好。”大桥又转怒为笑,亲了亲阿猘道:“可是不能累着,知道吗?”
“嗯。”阿猘用力的点点头,又飞快的爬下去,站在大桥面前,伸拳踢脚,炫耀的展示着刚学来的动作。他的动作很笨拙,可是神情很专注,看得大桥乐不可支,看得周胤目瞪口呆。
“卫尉回来了?”关凤礼貌的对周胤点头致意。周胤连忙还礼,关凤笑道:“亲事已经完了?”
大桥扑哧一声笑道:“银屏,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亲事已经完了?”
关凤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是问……”她转了转眼睛,发现还真的不好说,一时不免有些尴尬。周胤却苦笑了一声:“王后没有说错,的确和完了差不多。”
“此话何解?”关凤讶然。
周胤瞟了大桥一眼,大桥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周玉的情况说了一遍。关凤也收了笑容,坐在一旁不吭声。说实在的,她非常不喜欢周玉,更不喜欢周家,整个周家也就眼前这个周胤看起来顺眼一点,小桥也好,周循、周玉也好,都显得太实际了一些,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周循最过份,在孙绍最需要他助阵的时候离开了孙绍,现在看孙绍得势了,他们又想转换门庭了。这种做法让关凤觉得很不齿,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刺周胤两句,但是跟在孙绍身边这么久,她多少也学到了一些不动声色,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大桥。大桥为了阿猘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关凤对她十分感激,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尊敬,她不想做任何伤害大桥的事情。
周胤见关凤和大桥都不说话,失望的起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大桥专注的看着阿猘,关凤也在想着自己的心思,两人谁也不说话,简陋的大殿里,只有阿猘稚嫩的呼喝声在回响。
“阿猘是个练武的材料,和阿满当年一样。”大桥忽然说道。
“嗯。”关凤随口应了一声。
“我记得那时候,公瑾还教过他剑术。”
“嗯。”关凤又随口应了一声,没了下文,大桥转过头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期待。关凤很茫然,过了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啊?啊!”
大桥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直起腰靠在锦墩上,眯起眼睛看着门外。远处,周胤魂不守舍的靠在一根柱子上,耷拉着脑袋。关凤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咬着嘴唇想了想:“阿母,这件事……是不是和奉先商量一下?”
“能联系上吗?”大桥幽幽的说道:“他出海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吐血,会留内伤的,以后很难治得好。”她转过脸,看着关凤:“奉先不在,不是你做主吗?秘兵不在你手上?”
关凤为难的皱着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躬身道:“阿母,我安排人去办,不过……”
大桥打断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些不快之色:“我只要阿玉平安,其他的我不奢望,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怪不得别人。”
关凤苦笑一声:“阿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本书如果已经落到吴王父子手中,那么就算再夺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其实,周家如果不想受辱,他们大可以拒婚的,他们不主动拒婚,我们就算出手相帮,又能起什么作用?”
大桥这才释然,她想了想:“尽力而为吧,实在是她们执迷不悟,那也只能由着她们了。银屏,你办好这件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阿母,看你说的。”关凤笑道:“非要说人情,我和奉先欠阿母的情又要几辈子才能还得完?”
大桥看了关凤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不自觉的避了开去。关凤倒也没有注意,她找来了周鲂,把大桥的意思一说。周鲂连连摇头:“王后,不是属下推辞,这件事不好办。”
“为什么?”
“首先说那本书。”周鲂很镇静的分析道:“按照用间的原则,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切只能按最坏的情况去考虑,也就是说,必须要做好这本书确实落到了吴王父子手里的准备。”
关凤点点头,她觉得周鲂说的有道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幻的可能姓上。
“那么吴王父子为什么不顺势解除婚约?”周鲂反问道:“臣以为,他是在等我们出手,然后挑起吴越之争。越王出征在外,钱唐空虚,这时如果给他一个借口,岂不是送上门去?”
关凤恍然大悟。对啊,周胤是越国的高官,他这个时候从建邺跑回来,孙权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动声色,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等着越国介入,然后抓住这个由头攻击钱唐。
关凤欣赏的看了一眼周鲂,这个年轻人能得到孙绍的信任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对双方的心理摸得很准。她也不希望因为周玉而惹来孙权的报复,但是她也知道,既然孙权有心报复,那么就算没有这件事,孙权也会找到别的借口。
问题就在于,值不值得为周玉冒这个险。
“有办法既救人,又撇清我越国的关系吗?”关凤沉吟了好半天,才有些不肯定的问道。
“如果王后一定要救周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周鲂笑了笑:“不过,我们做得再隐蔽,吴王也会把这个帐算到我越国的头上的,所以王后必须做好迎接吴国大军的准备,臣方敢动手。”
“那你放心去做吧。”关凤胸有成竹的一笑。
周鲂倒有些奇怪了,看这样子孙绍是留了后手的,以他对孙绍的了解,孙绍这么安排倒也不稀奇,他好奇的只是孙绍留了什么样的后手,连他这个专门负责秘密事务的人都不知道。他忽然灵机一动,知道了孙绍的用意。关凤是王后,她的儿子是孙绍的长子,又大难不死,是个众所周知有福的孩子,那么孙绍会不会借机让关凤立功,以此表明他将要立阿猘为太子,以免引起其他人的觊觎?
要是这么说,这件事如何做得让关凤满意就很重要了。
“王后,要救周玉回越国的话,难度可不小。”
“暂时不要来越国,只要让这亲事结不成就行。”关凤摇摇头,过了片刻,又说道:“最好……最好她一直还在建邺,能不生事,当然是不生事最好。”
周鲂思索片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关凤随即把安排告诉给大桥,在给大桥分析了可能出现的冲突之后,她再三叮嘱大桥,这件事千万不能透露给周胤,以免他一时高兴,把风声泄露出来,到时候引起吴越相争,这事情可就麻烦了。大桥知道钱唐现在只有六千人,逃命是绰绰有余,但是要想打败孙权基本没可能,关凤愿意出手帮忙完全是看在她的情份上,当下连连答应。
……夷洲,金瓜山,严飞燕提着缺了口的战刀,气喘吁吁的扶着寨墙,看着一路延伸到山下的尸体,欲哭无泪。白虎寨就在金瓜山和鸡笼山之间,这十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去年一个很意外的机会,寨民在不远处的山谷里淘到了金子,这本来是个好消息,有了这些金子,白虎寨的经济困境有效的得到了解决,他们可以用这些金子和附近的夷民交易,换取各种物资,再后来,他们可以越过大海,到东冶,到南海去购买那些夷洲买不到的货物,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金子很快就成了灾难,当眼红于他们富庶生活的夷民得知他们是因为找到了金矿才过上了好曰子,一个个蜂拥而来,先是要求分点好处,后来见白虎寨中人丁不旺,又好说话,干脆就开抢了,几伙夷人霸占了那条山谷,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紧跟着,他们又看中了白虎寨的位置,蛮横的要严飞燕让出白虎寨,更有甚者,势力最强的夷人部落瓦安居然要严飞燕做他的压寨夫人,连人带寨子一起归他。
严飞燕忍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开战了,开始的时候还占了点上风,打退了瓦安的几次进攻,可是还没等她们高兴一阵子,越来越多的夷人得到了消息,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瓦安的麾下,目标很明确抢白虎寨,抢严飞燕,瓜分金矿。
白虎寨渐渐顶挡不住了,接连几个月的厮杀,让白虎寨的男丁损失很大,而那些当年跟着严白虎打天下的老人更是死一个少一人,华老爹在东冶城被孙绍杀了,木老爹废了一条腿,只能坐镇指挥,而另外两个得力老将黎老爹已经战死,只剩下雷大叔雷子一个人硬撑。
今天这一仗,连最强悍的雷子也受了伤,他强健的胳膊软软的垂在身边,鲜血直流,显得是废了。雷子是寨中的主心骨,他一受伤,对士气影响非常大,严飞燕真的怀疑自己支撑不下去了。
“燕子,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木老爹的女儿木知秋走过来,扶着严飞燕下了寨墙。
雷子坐在墙角里,鲜血斑斑的战刀扔在身边,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皮不由自主的耷拉着,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木老爹撑着拐杖走过来,抬手甩了雷子一个耳光,喝道:“雷子,不能睡!”
“叔,我没事。”雷子勉强咧了咧嘴,极力想把眼睛睁得大一点,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象是磨盘一般的重,重得连他整个人都要往下倒。
“撑住,你失血太多,一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木老爹艰难的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下雷子的伤口,咂了咂嘴:“这刀伤得很深,丫头,快点帮他清理一下,然后给他包扎起来。”
木知秋应了一声,飞快的跑到屋里,拿出一些干净的布,为难的看着木老爹:“阿爸,没酒了。”
木老爹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谁用了?”
“叔,早就没了。”雷子有力无力的强笑了一声:“你想想,我们有几个月没去东冶了?天天打仗,那些酒早用完了。你就别讲究了,用点盐水吧,我还撑得住。”
木老爹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他们原本就是用盐水消毒的,只是现在已经习惯了用东冶买来的烈酒,一时没有烈酒,倒有些不适应了。
“雷子,忍着点,拿出点我们吴越男人的气概来。”
“叔,你动手吧,不用激我。”雷子无声的咧了咧嘴:“激一激,说不定还能精神点。”
木老爹点点头,让人化好了盐水,看着木知秋给雷子清洗伤口,然后又用布包扎好。雷子虽然疼得眉头直抽,冷汗直冒,但是从头至尾一声没吭,最后又喝了一碗稀粥,这才沉沉睡去。
“老爹。”严飞燕靠在木老爹的肩膀上,声音低得角蚊子叫:“我想回去,我想回富春去。”
“回去?”木老爹转过头看了看严飞燕,被她脸上的疲惫刺得心疼。“燕燕,就算要回去,也得能走到海边,才能上船啊。你看我们寨里老的老,小的小,受伤的占了一大半,还能走到海边吗?恐怕一出寨,就得被那些夷人砍了头去啊。”
“那……我们难道就在这儿等死吗?”
“不知道,老爹也不知道。”木老爹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老泪纵横。他在疆场厮杀了一辈子,知道眼前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也许,严飞燕说离开白虎寨,回富春去倒是个唯一的办法,无论如何,拼着一寨人的姓命,也要把小姐送走。
“燕燕,你准备一下,我们走。”
“啊?”严飞燕吃了一惊,看到木老爹脸上的决绝,她立刻明白了木老爹的用意,吓得连连摇头:“不,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
“不走,难道你要大家伙儿一起死在这里?”
严飞燕涕泪纵横:“我宁愿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我也不能一个人回去。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没有了你们,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胡闹。”木老爹气得胡子直翘,他好说歹说,严飞燕坚决不听,无论如何也不肯一个人离开。木老爹只得示意木知秋把严飞燕先带进去休息。
进了房间,严飞燕无力的伏案饮泣,她的贴身女卫柏暧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也许,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