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谦看着在阵前从容自若的孙绍,脸色阴得能滴水。他不相信孙绍能攻下西卷城,西卷城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城,可是里面有两千人守护,对于这种小城来说,两千人已经足以应付两三倍于已的围攻,孙绍的嫡系只有两千人,从来没听说过两千人能攻下两千人守护的城,除非对方是个白痴。
黎景是白痴吗?崔谦不这么认为。曰南郡是个狭长的地带,东西宽不过百里,南北长却有千余里,东面是大海,是海盗们的天堂,西南越过长山,便是扶南国的所在,黎景能和这些蛮子和平相处,自然有他的手段的。
这样一个人带领两千人守城,孙绍如果有万人,或许还有点机会,可是现在他只有两千人,在崔谦看来,这根本是痴人说梦。
“这竖子有种。”崔武一手扶着刀,一手摸着大嘴赞道。
“有种?”崔谦不屑的笑了一声:“如果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种?他以为自己真是霸王项羽,可以以一当十?两千人攻城,我看他怎么收场。”
崔武瞟了崔谦一眼,眼珠转了一下:“你觉得他没机会赢?”
“你觉得有机会?”崔谦斜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道。
“建中,你还记得当年你单刀杀入巨龟岛海盗窝里的那一次吗?”崔武淡淡的说道:“那时候有谁相信你能活着出来?有谁能相信你会成为南海的海盗之王?”
崔谦一愣,尘封已久的记忆不经意之间被崔武揭开了一角。建安十三年,他父亲崔瑜在和巨龟岛的海盗火并时中箭身亡,属下的海盗丧胆,分崩离析,当时才十八岁的他要独闯巨龟岛,为父报仇,包括崔文、崔武在内的所有人都反对,觉得他这和送死没有区别。可是他义无反顾,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上了巨龟岛,一场血战,他愣是以一人之力击杀了巨龟岛的海盗头子,斩杀海盗八十余人,降伏了三十余人,而那三十余人现在大多是他的铁杆。
当时的情形,和眼前的孙绍何其相似。
“他要是真有这本事,我崔谦以后唯其命是从。”崔谦嘴角歪了歪,不动声色的说道。
苏粗腿浓眉紧锁,一会儿看看不远处的孙绍,一会儿看看另一侧的崔谦。既有些为孙绍担心,又有些犹豫。他同样对孙绍的攻城之举不抱希望,但是他不担心孙绍的姓命,他更担心的是如果孙绍失败了,只怕刚刚平定的南海又会横生枝节。而一旦孙绍没有了实力,那他们这些东海来的海盗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要想跋涉万里,再回到东海去,并不是件易事。可以说,他现在虽然有坚船利炮,但是能回到东海的手下最多只有一半,别的不说,他哪来的辎重?
他的命运,在接受孙绍的那艘船时,就和孙绍捆在了一起。
所以他对孙绍的鲁莽更是生气。
但是,他同样知道,如果孙绍不赌这口气,他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前面的所有成功都有可能随着这次失败而化为乌有。
“将军,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魏平提醒道:“崔谦要看将军的笑话,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劝过他,他不听。”苏粗腿闷闷的说:“我要帮忙的,他不许,非要自己独力承担。话都说出来了,我再去帮忙,恐怕会让崔谦笑话,反而不好。”
“将军,我们未必要亲自上阵。”魏平轻声说道:“我们只要在另一面摆开架势,就可以吸引一部分守军,分担他们的压力。只要我们做出了姿态,崔谦就不敢无动于衷,他也可以吸引一部分守军,这样伏波将军对面的敌人就会少多了。”
“这样啊?”苏粗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就这么办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魏平领命,连忙去安排。他命人将辎重车推到阵前,弓箭手们伏在辎重车的后面,做出了射击的准备,其他步卒在后面,摆开攀城强攻的架势。城上的黎景一看,也不敢掉以轻心,随即增加了在苏粗腿对面的防守力量。崔谦见苏粗腿做出了佯攻的态势,犹豫了一下,也不敢一点表示也没有,带着人在城西摆下了阵形,黎景同样也调集了一部分人到城西防守,只在孙绍准备主攻的南城留下了千人,在他看来,孙绍只有两千人不到,又没有攻城器械,以千人防守足矣。
半个时辰以后,孙绍回到了阵前,他身穿重铠,腰间插着环首刀,威风凛凛的站在他刚刚挑出的三百勇士面前。帅增捧着他的兜鍪,陈海捧着他的三石弓,挺立在他的身后。
孙绍长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坚定的眼神看着面前三百面无表情的壮汉,等他们全部鸦雀无声的看着他,这才朗声喝道:“谁能告诉我,天下最强悍的骑兵是什么?”
那三百壮汉有一百五十多是关羽送给他的精锐,八十多人是当年跟着甘宁袭曹营的勇士,还有七十人是他最新挑出的悍卒。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虽然觉得以三百人攻城是死路一条,可是对他们来说,生死早已经置之度外,心情并无太大的波澜。只是此时听到孙绍问这句话,有些不着头绪。
“没人知道吗?”孙绍笑了笑,背着手,在阵前来回绕了两圈。
“将军,天下最强悍的骑兵是虎豹骑。”阵中一个汉子大声叫道。
“不错。”孙绍点点头,继续从容的踱着步,“虎豹骑号称天下名骑,的确可称得上天下最强悍的骑兵,我听说虎豹骑的每一个战士,都是从百夫长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享受着都尉的待遇,可谓是百里挑一。那,谁能告诉我,谁是天下最强的水师?”
这次没有太多的犹豫,三百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喝道:“我们!”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孙绍笑了,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你们说得对,我们是天下最强悍的水师,这个无可非议,什么益州水师、长江水师、青徐水师,在我们眼里,都不过是一盘菜。”
“哈哈哈……”三百条汉子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谁是天下最强悍的步卒?”
众人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有个声音说道:“是当年的陷阵营。”
“不对。”随即有人反驳道:“是我们关家的刀盾手。”
“且——”话音未落,又有人大声反驳道:“应该是我们折冲将军的亲卫营才对。”
“我看都不对,是曹营虎侯手下的虎士营。”
“什么虎士营,那是没遇上我们,否则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孙绍抬起双手,示意各执已见的众人安静,正在争论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眼光灼灼的看着他,希望自己的答案能成为孙绍的最终答案:“不错,你们说的陷阵营、关家刀盾手、折冲将军的亲卫营都是强悍的步卒,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张辽的八百部曲,但是,这些人都不是最强悍的步卒。”
“那谁是?”一个悍卒大声叫道。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只挑三百人吗?”孙绍大声叫道。
众人互相看看,连连摇头。孙绍现在有两千人可以调用,按一般人的看法,现在兵力本来就不足,把两千人全部押上都未必能赢,只挑三百人攻城无疑是不理智的。对孙绍坚持只挑三百人,都有些不理解,现在听孙绍提到这个问题,都竖起了耳朵倾听,看看孙绍究竟是什么目的。
“在遥远的西方,有个小国叫斯巴达,还有一个超级强大的国家叫波斯,波斯拥有百万大军,几乎可以傲视天下。可是,斯巴达只派出三百勇士,就在一个叫温泉关的地方大破波斯的百万大军。诸君,这样的步卒,可谓是天下最强悍的步卒否?”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不觉得这是句谎言,三百人打败百万大军?这是神话吧?
孙绍含笑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是事实。等这仗打完了,我会泛舟西行,到时候带你们到温泉关去看看,听听他们的英雄事迹。可是……”他忽然厉声喝道,刚刚还如春风一般温和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无比:“今天,我们要把那三百人变成过去,我们要让所有人的看看,我们才是天下最强悍的步卒,你们当中有关家的刀盾手,有折冲将军的亲卫营,还有天下最强悍的水师,但是从现在起,你们不是关家的刀盾手,不是拆冲将军的亲卫营,也不是什么水师,而是我,伏波将军孙绍手中最锋利的战刀,你们要从这小小的西卷城开始扬名天下的征伐之旅,要让虎士营、陷阵营、斯巴达的勇士都俯首称臣,你们要成为任何敌人的噩梦,你们要成为天下最强悍的步卒。你们,有信心吗?”
一连串的怒吼让所有人心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丁奉第一个拔刀大喝:“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三百人齐声怒吼。
“击破西卷城,做天下最强悍的步卒。”陈海举刀长啸。
“击破西卷城,做天下最强悍的步卒。”三百人红着眼睛,齐声狂吼。
孙绍十分满意,他一挥手,赵袖推出百十名几天前刚俘虏的林邑国蛮兵,在城下排成一排。黎景一见,不禁有些心慌,这些人都是林邑国的人,怎么落到了孙绍手里?难道区楚被孙绍击破了?
“城上的士卒听着,这是象林县的叛兵,他们枉自尊大,擅自立国,又和黎景互相勾结,在几天前血洗了卢容附近的十几个村子,无论老少妇孺,无一幸免,现在被伏波将军击破,带到西卷来告慰你们那些无辜惨死的父老乡亲,也让你们认清黎景的真面目。”
城上的士卒中有一些是卢容人,知道林邑国的蛮兵是经常入侵,对这些话并不怀疑,一听说家乡被黎景勾结的林邑国蛮兵血洗了,顿时哭倒在地。黎景大惊,立刻派人把这些人隔离起来,以免他们生乱。他这么一安排,无形中就坐实了孙绍的指控,即便是那些与卢容无关的士卒都有些不满。
赵袖继续大声说道:“伏波将军奉诏伐罪,只诛首恶,不及其余,胁从者只要放下武器,即可免于屠戮,敢有执迷不悟者,和这些叛兵一样,杀无赦!”说完,他一挥手,缓缓退回阵中。孙绍身后的三百人中走出一百多人,赶到那跪倒在地的俘虏身后,手起刀落,一百多颗首级顿时滚落阵前,鲜血泉涌,将城下染得一阵血红,触目惊心。
孙绍接过帅增手中的兜鍪戴在头上,平静的系好了颌下的系带,看着城头被亲卫簇拥在中间,脸色有些扭曲的黎景,冷笑一声,接过陈海手中的弓,抽弓搭箭,狞厉的目光越过了一百二十步的距离,死死的盯在黎景的脸上,松手放箭。
黎景浑身激零零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尖声叫道:“护卫——”
长箭呼啸而至,“扑”的一声射进了一个挡在黎景前面的亲卫胸口,锋利的箭头射穿了他的皮甲,穿过了他的身体,又从背后露了出来。那个亲卫惨叫一声,连退两步,仰面栽倒。
孙绍开始奔跑,他一面跑一面不停的抽弓放箭,短短的百步之间,他射出了八枝箭,每枝箭都冲着黎景而去,根本不给黎景喘息的机会,让他只能不停的向后退,不停的让护卫上前挡箭。
丁奉带着几十个壮汉,推着几辆辎重车狂奔而至,大吼一声,将辎重车掀翻在城下,后面的人跟着将辎重车堆了上去,几辆车一堆,就在城下堆起了一个斜坡,紧跟着,几个士卒抬着两面门板冲了过来,扔在斜坡上,做成一个简易的登城坡。
“放箭——”黎景被孙绍的狂妄激怒了,就凭这么简单的斜坡就想攻克西卷城?你当我西卷城是纸糊的?他命令弓箭手放箭射击,要以密集的箭雨阻击孙绍。孙绍等人一律身披重铠,连盾牌都免了,面对西卷城上射来的长箭,他视而不见,一面奔跑,一面拉弓放箭,弓弦响处,连中数人,而他自己也很快被射成了刺猬,只是箭矢夹在甲叶之间,虽然偶尔有射穿两层甲叶的,但是都没能给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些许的疼痛不仅没能让他止步,反而激起了他更加炽热的杀戮之心。
在两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孙绍飞身冲上了城墙,在离城墙只有三步远的时候,他松开了弓弦,射出最后一支长箭,长箭瞬间飞过三步的距离,将一名举矛刺来的守军射杀,紧跟着,他趁着那名守军扔矛捂颈,密集的防守中出现的一丝空隙的时候,斜身撞入,手中的铁弓横扫,狠狠的砸在一名守军的颈部,“咯”的一声闷响,那名守军被他打得横得起来,撞得身边的同伴立足不稳。
片刻之间,孙绍和身撞入守军之中,左手铁弓,右手环首刀,左劈右砍,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挤在一起的守军面对他凶悍的攻势,虽然一个接一个的冲了上来,却无一例外的被他打翻在地。一篷篷鲜血溅射,很快就把孙绍喷成了血人,他却根本顾不上去擦,只是将手中的战刀和铁刀舞得密不透风,死死的守住了城头一小片地方,如大海中的一块巨石,任你惊涛骇浪,我自不动如山。
那股久违的暴戾充斥了他的全身,平时的嬉皮笑脸全变成了狠厉。虽然他的面容被掩藏在面甲之后,可是他凌厉的目光让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心惊,他的每一声暴喝,都是一道追魂令,都要勾走一条生命,挤在一起的守军在他的面前如同一群瑟瑟发抖的绵羊,虽然人多,却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压制,只是机械的刺出手中的武器。
“杀!”孙绍一声断喝,铁弓的弓弦被一柄战刀割断,反曲的弓背猛然崩开,狠狠的抽在一名黑瘦的守军头上,将他抽得晕头转身,转眼间长刀呼啸而至,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泉涌的鲜血将他的首级冲起在半空中,喷洒得旁边的同伴满头满脸都是。孙绍撒手扔弓,顺手夺过他手中的战刀,猛然下劈,将后面一个盯着空中翻滚的守军一刀劈成两片。
短短几息之间,孙绍的面前就倒下了七八具尸体。
陈海和帅增紧跟着冲上了城墙,他们都手舞双刀,紧紧的护住孙绍的身后,异口同声的叫道:“将军,我们来了。”
“杀上去,掩护兄弟们登城。”已经陷入嗜血狂暴中的孙绍向前跨出两步,手起刀落,再斩两人。左手长刀一荡,拉开一柄长矛,右手长刀电然而至,将长矛手一刀斩杀,紧跟着和身撞到,将那然长矛手撞得倒飞起来。
“杀!”一个戟手一声暴喝,长戟如电,直刺孙绍的胸前。孙绍却不招架,身体前撞,迎上了锋利的戟尖。长戟刺透了第一层铁甲,又刺破了第二层铁甲,孙绍却夷然不惧,一往无前的向前猛冲,那名戟手瞠目结舌,抵不住他强横的力量,反被他挤得立足不稳,脚步踉跄的向后退去。
孙绍圆睁双目,用蛮力将那名戟手推得后退的同时,手中两口长刀左右翻飞,将涌上来的守军一一斩杀,最后一刀斩在戟柄上,那名戟手只觉得一阵大力传来,双手发麻,顿时失去了知觉,再也握不住长戟,孙绍挤着长戟,上前一步,长刀一闪,狠狠的砍在他的脖子上。
在他的身后,是一路的血迹,五六具尸体。
守军被孙绍的悍勇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手中的武器虽然指向浑身浴血的孙绍,可是两腿却不由自主的打颤,谁也不敢向前。他们分明看到一个同伴将铁戟刺中了孙绍的胸前,可是孙绍却安然无恙,而那名同伴却被孙绍一举斩杀,这种情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孙绍难道是杀不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