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爹:“三媳妇,事情老三都跟你说了吧?”
“嗯。”
“那你什么看法?”
“爹,这事情不成。破了这个例,以后谁还会去方掌柜那儿买东西?”方天林直接拒绝,“不过让二姐带走几只倒是没问题。”
“三弟妹,这怎么就不成了?”沈琳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这鸡跟鸡蛋都不便宜,这点想必二姐也清楚。这样品质的货物,普通人家怕是消受不起。阜阳县城富户就那么多,少一家便少一份收入。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要是大家知道能从二姐这边拿到便宜货,甚至都不要钱,那家里这门生意还怎么做?到时候他们都会通过二姐这条门路拿货,我们合作方怕是连货都卖不出去。”方天林一点没夸张,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沈琳也不是无脑之人,稍一细想便明白过来。可明白归明白,对于这个结果她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这个三弟妹简直是犯冲,每次碰到他准没好事。
见目标没达成,又坐了会沈琳便起身告辞。
“琳儿,这么急着走作甚?再等会,你来一趟不容易,带点东西走。”张婆子出言挽留。
“娘……”沈琳本来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转念一想她这么空手回去有些说不过去,便又坐了下来。
搁以往也就罢了,问题是那些鸡蛋她家也曾买了吃过,味道确实比一般农家出产的要好,不带些回去怕是跟家里不好交代。若不是考虑到这点,沈琳并不想久留此地,一想到方天林屡屡给她难堪,她脸上那最后一点笑容都挂不住。
沈家人都知道轻重,方天林养的那些鸡他们轻易不会动,尤其是第一批,这次张婆子叫沈家海抓的便是原先沈家养的那些鸡。他们吃过,味道跟之前送给两个差爷的那两只鸡差不多。除此之外,张婆子又另外添了一些小个留着自家吃的鸡蛋。别看这些鸡蛋不起眼,味道可着实不差。
见到这样寒碜的鸡蛋,沈琳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到底没说什么,和沈老爹他们告别后便扬长而去。
方天林眼角余光扫过堂屋众人,见并未有人对他的决定不满,心中那点担忧俱都放下。再怎么说,沈琳都是沈老爹和张婆子的女儿,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媳妇,先天地位就不对等。他虽然不惧这些,但也不想闹得家里不宁。方天林不喜欢斗来斗去,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怂这些,在事情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他会迎面而上。
沈琳的到来,让方天林明白,方掌柜那边恐怕并没有太过掩饰沈家的存在。他估摸着,现在阜阳县城那边官宦商户中的有心人,怕是已经知晓。他们通过沈琳来试探,而不是直接找上门来,估计周毅和张亭背后势力起了作用。毕竟沈家提供的上品货也就味道稍好一些,量又小,还远没到他们竭力争取的地步,至少沈家目前不用担心什么。
在见到只喂了半年空间水所养鸡下的蛋就能入商人眼之后,方天林决定从长计议。现在差别不明显还好说,一旦和市面上提供的货物差距大到离谱的地步,沈家怕是不得安宁。
方天林可不想自家成为别人的金库。靖朝是个皇权至上的国家,权势在握的人随便一个命令,就能让沈家乖乖献出所有,他们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在沈家没有足够力量之前,他必须将货物质量控制在比一般物品好一点,但利润又不会大至让人眼红到想方设法觊觎的地步。
方天林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家,而不是别人。现在第二批鸡蛋马上可以上市,他打算第一批鸡就留着自家享受,一直喂空间水,不限制时间。至于第二批鸡,暂定喂满一年,以后怎么做就视情况而定。
在靖朝,百姓能吃得起肉的不多,方天林养的又都是起码上品以上牲畜,价格更是高昂,只会在富贵人家之间流传,对百姓帮助不大,只能作为一门纯粹的赚钱营生。又因着阜阳县一带常常出现缺水的状况,不适宜大规模养殖。是以,他没有太过看重这些,那些经过空间水优化的粮种才是能为百姓带来莫大好处的物事,他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这里。
遗憾的是,方天林发现空间水这个作用晚了些。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收获了几种二代粮种,数量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满足沈家自己对粮种的需求。
沈琳走后,堂上众人很快便散去。现在气温很低,大家都爱窝在炕上,而不是在堂屋里浪费木炭。
谁都没想到,第二天薛广林会亲自上门来。
“广林,昨儿个琳儿才来过,你今天来是?”沈老爹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爹,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沈琳回了娘家。这事不是我的意思,沈琳她想得太简单,您老别放在心上。”薛广林面上满是尴尬之色。他平时忙得很,没空整天盯着家里。昨天中午没看到人,晚上他问起才得知沈琳去广延村所为何事。
这些天不时有人上薛家套近乎,想走通他家这边的关系,从而低价得到老丈人家卖的上品鸡蛋,若能得到上品鸡那是更好。
薛广林作为沈老爹的二女婿,找他牵线搭桥的商户不少,但都被他委婉地拒了,或者以其他借口拖着。他是商人,自然知道经商需要注意的地方。走后门没问题,但量必须要控制好。就沈家那两亩地树林子,能养的鸡数量有限,沈家又不是只有他家一家亲戚,弄个三五只还好,多了真心不可能,那样生意就别做了。
沈琳这事,错不全在她身上,昨天瞒着他回娘家,其中怕是有爹娘他们的意思在。饶是如此,也让薛广林心火突突地冒。他不求她为家里做多少贡献,毕竟是农家出身,进城后又常年在后宅转悠,眼界一时半会上不去很正常。他只求她安分一些,别被人三言两语就说动,然后做出一些让对方难为之事,最终还不是要他来收拾残局?
看来,以后他得多顾一些家里,不能把时间全耗在生意上,薛广林如此想到。他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心累!家里一大两小都有问题,大的不说也罢,小的那两个更让他无从下口。
现在儿女还小,还能教,再过几年等他们性格成型,可就没法再掰正过来。薛广林打定主意要多花时间在家里那三人身上,放任他们这么下去,他赚再多钱也没意思,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被败光?爹娘兄嫂他管不到,妻儿还是得听他的。这次不管娘再如何闹,他也不妥协,回去就将儿子挪到前院。都进学了,没的还在后宅中厮混。
既然沈琳说不听,那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都别去,省得不知不觉又给他惹事,等反省彻底,再放她出门。
沈老爹:“你过来就为这事?”
“嗯。”
“这又不是大事,我哪会放在心上?你不用为此介怀。”沈老爹放下捧在手中的茶碗,很是郑重地说道,“广林,赚钱是重要,可家人更重要。你回去好好教教琳儿,她这个性子不行啊!”
薛广林点头应承下,他也是这么想的。
“三媳妇,你过来有什么事?”沈老爹和薛广林闲聊着家常,一抬头便看到方天林进了堂屋。
“爹,家里没人识字,以后签契约都容易上当受骗。我想着托二姐夫在县城里物色这方面的人选,有功名的咱们是不想了,就连童生估计也看不上,就请个识字认数的,教到明年开春,您看如何?”方天林觉得识字这事不能再拖,他也不想一直当个半文盲,正好这次薛广林过来,借他的人脉关系请个先生应该问题不大。
方天林也是无奈,这个时代士子可是傲得很,根本不会自降身份来给农家人做西席。靠沈家本身怕是一个先生都请不到,他也只能动用薛家的关系。
方天林话落,堂屋顿时一静。识字一事他们不是没想过,只是那都是送孩子去镇上私塾,请人过来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按说广延村不小了,人口也不少,可学堂却迟迟没法建起来。最大的原因便是广延村近几十年连个童生都没出过,这样的村子,有哪个先生愿意过来?村中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地主,自建学堂高价雇请先生这一条路也被堵上。
闻言,薛广林多打量了方天林几眼。他对于这个提议十分赞同,识字的确非常有必要。他家就是因着几兄弟都认字,这才能将生意越做越大,否则就要做好被帐房坑的准备。
听到方天林的话,沈老爹心中一动。培养一个学子出来非常不容易,但花几个月工夫教会儿孙识字,这却并非不可能。
“广林,这事能成吗?”沈老爹心里没底。
薛广林没有直接应下,这事说简单极为简单,说难也难,主要是教学地点问题。会识字算术的,多半在镇子县城生活,让他们在乡下住两三个月,愿意过来的人真不多。他考虑过,多砸点钱下去应该能成。尽管这么想,最终他也没有打包票:“爹,这事我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没事,这样就够了。你忙完自家事再来操心这个,可别耽误了铺子生意。”沈老爹微眯着眼,脸上满是笑意。
村里别说童生,就连识字之人都不多。像沈老爹这样识得几个字的,在村里都能排得上号。这回只要薛广林将事办成,那可不就只是单单认得几个字这么简单,他家以后在村中的地位怕是都要再升一层。
“二姐夫,这袋子干菜你带上。”方天林回房拎了一口布袋出来,直接递给薛广林,“味道不错,回去尝尝。记得留着自己吃,可别送人。”
这样的话语薛广林不是第一次听到,每当沈家人这么交代,送的东西品质就不会差,起码比集市上卖的要好。
薛广林回到马车上,打开布袋仔细辨认。眼前这些只是极为普通的小白菜干,看不出什么,等回去就让人做成菜尝尝。
薛广林进城后没有直接回家,转道布店,让人煮了一浅碗面条当点心,没几下便一整晚都下肚。他直感叹,方天林给的这袋小白菜干,味道真心不错。
“当家的,爹当真叫二妹夫去请先生?”一听到沈家海的话,姚大嫂惊得差点拿针戳到自己。
“嗯。”
“太好了,以后小松两兄弟日子有着落了。”姚大嫂眼睛都在放光,识字就有可能在镇上找到好工作,那时便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埋头黄土地上讨生活,这可是大喜事。
沈家其他人也差不多和姚大嫂一个想法,这一天,整个沈家都洋溢着欢笑声。
村里大多数人还没穷到请人教识字都请不起的地步,唯一横亘在中间的,那就是阶层间的阻碍。想要学个手艺都千难万难,想认字识数更是难上加难。靖朝知识都把持在士子手中,一般农户即便有钱,也没有门路请到先生,唯一的希望便是把自家孩子送进学堂。那样花费就高了,远不是请先生教上几个月可比。
薛广林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就带着一个中年人来到沈家。一落座,他便将那人介绍给沈老爹他们。
这人是个帐房,姓胡。他东家回老家,将铺子兑了出去,眼下又是腊月,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很难找到新东家,索性歇在家里,等着明年再寻。
胡帐房本也不愿意过来,他还真不缺这么点钱,没得为此跑到乡下去受罪。若不是见薛广林钱给的不少,又不好抹了他的面子,他压根不会接下这个差事。
不过既然应下此事,胡帐房就没想着糊弄,必然好生教导,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这点也是薛广林找上胡帐房的一大缘故。找个不情不愿的先生,对谁都没好处。
知道可能会有先生过来,沈家一早就收拾好了一间客房,墙壁重新粉刷,家具也凑了一套出来。这间房原本归沈松,现在他挪进了沈家海的房间。
胡帐房将行礼搁在桌上,抬头打量他接下来几个月的住处。屋子不大,倒是收拾得挺干净,东西也置办齐全,的确是花了心思,就是头上的茅草屋顶看着让人有点心悸,可别一场雪就压塌了。
胡帐房在房中转了一圈,对沈家还算满意,有这份心就够了,别的他也不奢求。
胡帐房的到来,当即引起了村民的兴趣。
“听说沈南请了个帐房来教导家中儿孙认字,我住得远,不大清楚,这事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吧,今天中午那会就传开了,这种事情不大可能瞎传。”
“他从哪请的?你说我出钱,帐房先生肯不肯教我家孩子?”
“我看不大可能,那帐房是阜阳县城人,估计是托沈南家那个搬到城里的小女婿找的关系,不然哪个帐房会没事跑到我们这个乡下地方来?”
“你说得对。哎,咱们这样的出身连想认个字都难那。”说话之人一脸无奈。
“你家这样已经不错了,你还有心思想着让孩子认字,我家是恨不得连奶娃子都下地干活,这日子艰难啊。”
“沈家这两年风头很劲啊,时不时就能在村里听到他家消息。”
“还不是他那三儿媳妇娶得好?自从那人进门后,沈家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不是说养鸡花了老本吗?”
“我算了下,这个时候那批鸡差不多可以卖了,没准能赶在年前赚上一笔。”
“你就这么肯定不会赔本?上个月我瞧着他们神色也不见得有多好。”
“你也说了是上个月,现在他们可没有苦着一张脸,能赚多少我不清楚,至少不亏本这点我可以肯定。”
“也是他家有本事,运气也好,泉眼刚巧就落在那片树林子中,不然谁家有能力养几百只鸡?沈南这下子可以享福了。”
“咱也努力一把,没准明年也能过上好日子。”
“哈哈,你呀,先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再说吧。眼下虽然因下了一场大雪,地里暂时不缺水,以后怎样可就难说喽。”
“我不就是为此发愁吗?听说商阳山脉另一头旱情不小,现在都有人过来咱县投靠亲友,我这心啊可一直悬着,始终落不到实处。”
“谁说不是?希望明年能够风调雨顺。”
……
这些人和沈家不熟,将胡帐房当作谈资说完就不再提起,沈家亲友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发。好不容易有个教书先生过来教人识字,尽管只是个帐房,他们心里也热乎,都想沾点光,让自家孩子也认上几个字。
这些人得到消息后,一过午饭的点,便各自带着孩子过来,腆着脸,好话不要钱似的朝着各自目标说,这让沈家人都很为难。
这事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得看胡帐房的意思。沈老爹示意让众人回家等着,有消息他定会告知。
胡帐房听了沈老爹的意思,没有立即回答,思忖片刻才回道:“堂屋最多放十几张桌子,你看着办。”
得到答复后,沈老爹踱步回上房,开始想应对方法。光沈家自家人就有近十人,他家亲友不少,只能每家给一个名额,多了没有,就这都得挑着关系亲近的来,远的那些只能错过这次机会。
有了决定后,沈家人便忙活起来,开始制作沙盘。笔墨纸砚就别想了,那东西贵着,作为初学者耗不起。
胡帐房坐在上头,看着底下那些年龄大小不一的学生,眼角不停跳动。他这趟接的差事真是让他都无话可说,特别是沈家那几个大的,更是让他没眼看。这都什么事啊,连过了而立之年的大人都过来凑热闹,年纪这么大,学东西可没有孩子快。罢了,罢了,他尽力教,他们能学多少是多少,其他的他也管不了。
几个月内要教完一千个字以上,难度可不小。不要以为一天只学三十个字左右就非常简单,初学者学过便知道,一天认三十个字容易,天天如此,估计学了后头的,前面的都已经忘了,最终能记住几百字就极为不错。
明知如此,胡帐房还是按着这个数量教。
方天林手中拿着沈家唯一一本书,还是托薛广林在县城买的。就这么薄薄一二十页纸,便要好几百文,看来读书确实不易。
胡帐房说完注意事项,便来到堂屋正中,那里放了一个沙盘。很快,众学生就围成一圈。胡帐房极为不适应地拿着树枝在沙盘里写下一个个字,简单讲解过一遍后,便让他们照着描。
第一天还好,识字量不大,多半人都能完成,第二天忘的字就多了。亏得胡帐房不是真正的先生,这才没有动用戒尺予以惩罚,不然,底下那些学生怕是各个手掌都要被打肿。
不是胡帐房不负责任,实在是他自己也清楚,他定下的习字量有些过大,让学生全记住就是在为难他们,就连他当初进学堂时,也是学了几年,才将字差不多认全。
方天林并没有表现得多突出,他唯一做的便是将任务分配下去。沈家总共八人在堂屋认字,一人学会四五个字,就能将胡帐房一天所教的字都记全,还不会让人起疑。至于沈家那些亲友家的孩子,方天林不管,他们只是附带,不是他的责任。
方天林的办法挺管用,负担减轻后,沈家人学习效率不低。即便如此,仍然有人偶尔忘记之前学过的字该怎么写,好在沈家买了书,对照书本集八人之力,至少能将字认出来,再默写几次加固一下记忆,下次再忘的几率就大为降低。
胡帐房不是瞎子,沈家人这个做法他一早就发现。也是,方天林他们一人一天最多背下十来个字,在最初几天中,这个数量显然极为不正常,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沈家人也没想着要瞒什么,胡帐房一问起,便全说了。为此,方天林还得到了胡帐房的夸奖。也就他脸皮厚,才能笑着接下这些赞美之词。其实他心里还真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他能随意想到这个法子,不过是思维方式被打开,不再拘泥于从前罢了,并不表示他智商有多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