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吃的,农家都舍不得扔。送走杀猪匠后,张婆子便带着几个媳妇处理剩下那半边猪肉以及各种猪下水。
自打方天林买了两次盐后,两老便阻止他继续往里贴钱。自此后,沈家用盐比以往要稍微多一些,至少不会让方天林觉得寡淡无味。眼下又是年节前,大家都舍得花钱,这顿杀猪饭连他都吃得挺欢。
不过,在吃了一口肥肠后,方天林实在没忍住,跑出去吐了个稀里哗啦。
见媳妇饭吃到一半跑掉,沈家河有些担心,也跟着跑了出去,一边拍着方天林的背,一边担忧地问道:“媳妇,没事吧?”
“没事。”方天林接过沈家河手中的清水,连漱好几口,才将那股子恶心劲给压下去。那肥肠洗得挺干净,这他之前就看过。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去动那盘子菜。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臭烘烘的味道并没消下去,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估摸着,一是洗法不当,二是加的辛辣料不足,没能将异味压下去。
方天林在后头吐得畅快,殊不知,客人那边早就因他这个举动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几个婶子到张婆子跟前去小声嘀咕,就差没直接祝贺上了。
只有张婆子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偏偏她还得憋着,无法说出口,这个难受劲,她在三媳妇身上尝到了不止一次,瞧着似乎这回也不是最后一次。这还不算,张婆子还得笑脸相迎,为此,一张脸都有些微扭曲,好在大家也没凑近了看,倒也能糊弄过去。
看着客人异样的目光,方天林一脸莫名。直到他落座后,柳橙跟他说了几句,他才反应过来,嘴角不由抽了几下。他还得打着哈哈,这顿饭吃得略有些心塞。
被恶心到后,那盘子肥肠方天林再没动过。他以为没多少人吃,结果比他猜测的要好上许多,虽没吃完,至少下去了近半。估计最多再吃上个两餐,便能见底。
方天林实在是佩服不已。他自问能吃苦,可同村民一比,差了老远。他终究是没吃过大苦之人,部队里训练实在算不上什么,退伍后他的生活更是滋润,就更没法比了。只有真正苦过的人,方才会珍惜一切能入口之物,这是方天林如何也及不上的。
为了不让自己最终也沦落到这等地步,方天林决定年后就想个赚钱的营生,靠种田给人做短工只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发不了财。
年就在热热闹闹中度过。
过了正月初一,便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各家规矩都大不相同,不过一般来说,大年初二是年轻媳妇带着夫婿孩子回娘家的日子。
沈家一贯的做法便是,初二出嫁的闺女上门做客,儿媳妇们靠后,初三以后才归家。
这天一大早,沈家门户就大开。张婆子四个儿媳妇,除了三媳妇能顶个壮劳力,没怎么安排他轮流做家务之外,其余三个儿媳妇都早早起床,在灶间里忙活。
大小姑子回娘家,这可不是小事。
方天林和沈家河一人负责一个,将三个儿子都包得红彤彤的,一会客人来了,估计会过来看他们,可得拾掇整齐。
孩子越大越好养,现在除了饿了尿了哭几声之外,再没像刚出生那会那样,不分白天黑夜的哭闹。方天林越看越欢喜,没事就爱去逗他们,被婆婆看到后,说了他好大一通,说小孩子不能戳脸蛋,会流口水。
方天林哪知道这些,挨个查看,确定没出问题后,才放下心来。要是真被他整出事情,孩子长大知道后,还不埋怨死他?
沈家河在边上笑笑,他虽然不会老这样,但看着自家媳妇逗弄孩子,他偶尔也会手痒,摸摸孩子们的小脸蛋。看着大儿子勉为其难睁开眼睛瞅他几眼,再缓缓阖上双目,二儿子“咯咯”笑得欢畅,三儿子被他吸引了视线,那一刻,心都胀得满满的。
“孩子这里我一个人看顾就够了,你去堂屋上坐着,这个点估计大姐他们应该快到了。”方天林先是翻出一套新衣裳,想了想又拿出一套七八成新的,“这两套,你要穿哪套?”
果不其然,沈家河选了后者。方天林也没意见,农家置办新衣裳不容易。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常态,可没有过年穿新衣服的说法。这等待遇,怕是连长房长孙都没有。
沈家的家境,虽没窘迫到这等地步,但三五年购置一身新衣裳也极为正常。这次只是招待大姐他们,还用不着刻意穿得那么体面。
沈家大姐名沈杜娟,过了年正好进入而立之年,在靖朝,这个年岁也不算小了,她名下最大的孩子今年十二岁,已经到了初步相看媳妇的年纪。
大姐夫伍东平家和沈家家境相当,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家,不出意外,估计一辈子就这样。
方天林是在和沈家河洞房时才来到这个世界,只能调阅原身的记忆,对他们印象都不深,也不了解他们的脾性,私下里问了沈家河,才知道个大概。
据说大姐大姐夫两人都很好相处,至于二姐二姐夫,沈家河说的不多,说他说不清楚,让他自己看。
方天林也不好乱下定论,瞧沈家河确实一言难尽的样子,也就没再追着他要答案。
大姐家离广延村不算多远,不过走路也要小半个时辰。他们一早出发,到沈家时还不到辰正。
“大妹来了,快,去堂屋坐去,爹娘在那等着。”姚大嫂擦干净手,很是热情地招呼大姑子,“吃了没?一会就上饺子。”
“大嫂,不用这么客气,早饭我们都用过了。”沈杜娟忙拒绝。
“行,那你们赶快进屋。”姚大嫂说是这么说,和着陈二嫂给客人上了蜜枣茶后,不到一炷香工夫,又给每人端了一碗饺子。
大姐大姐夫推拒了几次,也就不再推辞。见父母先后开动,他们的三个孩子也迫不及待地开始夹饺子吃。
“娘,真好吃。”大姐家最小的儿子伍斌吃得满嘴都是。
“好吃就多吃点,灶房里还有。”张婆子看着不知怎的就有些心酸。按理两家情况差不多,年节里孩子们不该这么贪嘴。若只单独一人如此也就罢了,问题是,不光三个孩子都是这般,连大女儿大女婿按捺着性子,也露出那么一丝苗头,这样只能说明他们最近都吃不好。大闺女说出门前用过早饭,这点应该不会骗她,那就更有问题了,回头得好好问问才行。
“娘,我去看看三弟家那三个娃。”沈杜娟放下碗。之前她还会抢着收拾,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家里嫂子弟妹都在呢,轮不到她这个上门做客的女儿动手。
方天林作为儿媳妇,刚才也去堂屋见过大姐一家,也是回房没多久。听到外边的动静,他赶忙上前开门。
外边天冷又有风,怕吹着孩子们,方天林只把门拉开了一小半。
“三弟妹,这是给三个侄子的。”沈杜娟将手中的红纸包递出,略有些局促。
方天林一摸就清楚,每个红纸包只包了两枚铜钱。想起沈家河的说辞,再看大姑子一家人都面泛菜色,日子怕是不好过,哪会介意这些。
其实,农家孩子能有两枚铜钱作为压岁钱,已经不错。只是三胞胎这是第一回过年,一般都会再往上加些。
“外面天冷,大姐快进来,可别冻着孩子。”见大姑姐后头跟着三个外甥,方天林忙招呼,“桌子上有点心,小文,你最大,照顾好弟妹。”
见进门不到一年的三弟妹挺好相处,沈杜娟也放开了,急走几步来到炕边上。
三个孩子已经被方天林挪到炕沿,头上襁褓也掀开,沈杜娟一眼就瞧了个清楚,真心实意地赞道:“三弟妹,孩子长得真俊,你呀这回可成了家里的大功丞。”
方天林闻言,明白大姑姐的意思,嘴角动了好几下,才扯出一脸笑容。开始还有些僵硬,后来就熟练了,将那点难以言说的心态给彻底压了下去。沈家河都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他担个名头而已,哪有自个媳妇付出的多?
“这是老大?”沈杜娟将左边的娃抱在手上,她带着孩子们进来已经有一会,这娃子竟然半点没被吵到,依旧睡得香甜。
“嗯。按顺序放的,中间那个是老二,右边那个是老三。”
“娘,我也要看弟弟。”伍枣儿吃完手上那块点心,跑到床前,趴在边上头直往里探。最小的伍斌也颠颠跟在自家二姐身后。伍文见状,也不再矜持,仗着身形比弟妹高,没费神就看清楚了三个小表弟的面容,脸上不自觉带起笑意。心里想着,表弟们长得真可爱,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娃娃。
孩子们知道分寸,一个个踮着脚尖努力拔高身形,就是没叫着要上床。
方天林笑着将沈璋沈璜掉了个方向,从并排横躺,变成头脚相抵竖趟。这下子,连个子有些不够的伍枣儿和伍斌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舅妈,我可以跟表弟们玩吗?”伍斌将手在衣襟边蹭了蹭,眼里满是渴望。
“可以,不过手上力道轻点,弟弟们还小,容易伤着。”方天林将襁褓打开,为两个孩子套上小衣服,“好了,来,璋儿、璜儿,小手给哥哥姐姐们握握。”
没了襁褓的束缚,沈璋立刻手舞足蹈起来,这活泼劲真不像是才两个多月大的孩子能有的,手被伍斌握住后,更是对着他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三舅妈,弟弟在笑呢!”伍斌也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见璋表弟笑得这般欢乐,伍枣儿也开始抓着沈璜的手。一会后,她皱着眉不解地问道:“三舅妈,璜表弟为何不笑?”
“他有笑啊。”方天林知道自家儿子们的习惯,他指着老三微微翘起的唇角说道,“他喜欢你呢,你看这里。”
伍枣儿凑近仔细看了看,确实如此,但这个笑容也太浅了,她不注意看压根就没法察觉,还是璋表弟比较好玩。伍枣儿今年才九岁,在农家虽已是个懂事的年纪,到底还是个小孩儿,这里又是外婆家,不会太拘着他们,她又和沈璜玩了会,便凑到沈璋面前。
“大姐,孩子沉,别老抱着他,放床上吧。”
沈杜娟都多少年没这么抱过娃,这回也觉得手有些泛酸,便就势将沈璧放回床上。
见到又一个小表弟,伍斌小孩子心性,很快便把兴趣转到沈璧身上。可任他怎么摇沈璧的小手,他都很不给面子的依旧呼呼大睡。伍斌年岁不大,可也知道好歹,不敢用力晃动,两人就这么僵持住。
“三舅妈,表弟不理我。”伍斌有点小委屈,耷拉着嘴向方天林告了一状。
“哈,璧儿爱睡觉,他就这副性子,不是不理你。”方天林笑得乐不可支,“你跟璋儿玩,他最喜欢有人陪他。”
方天林话落,沈璋像是配合他一般,冲着伍斌“啊啊”叫了几声。很快,两人又玩到了一处。双方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沟通的,房间里笑声不断。
这边正热闹着,外头又传来响动。这次的动静可比沈杜娟一家上门要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