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临近黄昏。
“天林,那就是燕州港?”沈家河眼睛微阖,极目远眺前方若隐若现的海港。
“估计是了,这是我朝西南海域最后一个还算看得过眼的港口,再往前,就只能停泊一些小船,像我们脚下这样的大货船怕是连靠岸都不行。”方天林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这里将会是新征程的开始。
“哇,总算可以下船了,我再也不想待船上,一点都不好玩!”沈璋踮起脚尖,整个人都快趴到护栏上。
他还没高兴一会,立刻被沈璜扯了回去:“爹爹不是说了,让我们不要靠在栏杆上,这要是掉下去,可就要摔成馅饼了。”
沈璋挠了挠头,小嘴微瘪,却也没反驳,还配合地放松自己,顺着沈璜的力道,脱离栏杆。
见三弟已经出手,沈璧背着小手,凉凉地斜了一眼二弟,便竖起耳朵仔细听父亲们的谈话。
身边孩子们之间的互动,方天林跟沈家河都瞧在眼中,要不是沈璜出手快,沈家河都要出言教训了。
被小家伙们这么一打岔,两人也转了话头。
“燕州港跟目的地至少有几百里,我们带了那么多东西,怎么过去?难道要租马车?”沈家河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行。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这里又是边境港口,不用猜就能知道此地不可能像云州城那样治安良好,没看这几天船队附近老有船只晃悠?
光租马车,不租车夫的话,押金会很高,那还不如直接买来得更为划算。如果连人带车一起租,这谁知道中途会出什么岔子。在陌生又民风彪悍,治安混乱之地,这么做无异于把自家性命交托到别人手上,但凡脑袋清明之人,没几个敢这么做。
方天林洒然一笑:“就跟你想的那样,买马车。”
“这边马应该会很贵……”沈家河眉头一拧,话没说完,未竟之意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进港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方天林没有多说,有些事情预想的可能跟实际出入会很大。从北方运马过来,那这价格自然是很有看头,但若有其他货源,这就不好说了。
两人又聊了会,燕州港便近在眼前。
再次踏上地面,沈家河跟三胞胎都很激动,尤其是后者。要不是方天林跟沈家河看得紧,不让他们随便跑,这个时候儿子们恐怕早就跑没影了。
人还是脚踏实地更有安全感,沈家河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留给他长吁短叹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他跟方天林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没空惆怅这些。
沈家船队进港时间比较晚,这个时候已经赶不及卸货,只能等到明天。
两人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今晚住宿问题,既然已经上岸,自然没必要为了省一天住宿费用,而继续留在船上。这么长时间的海上生活,大家都腻味了,作为船队拥有人,自然不能太过吝啬。当然,留守之人就没办法了,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燕州港是西南边境一带最大的港口,却完全没法和云州港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热闹程度,都差了老远。尽管如此,码头上也依然人来人往,可见靖朝海贸已经非常繁荣。
凌家借给沈家的护卫,方天林没带,倒是把招财进宝跟一二三号鸽子都带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魏晓东几人。
上岸后,方天林没急着问东问西,本着多看多听少说的原则,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码头上形形□□之人。
燕州港果然不愧为边境港口,这里人种繁杂,甚至比云州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肤色只比靖朝人稍深一点的邻国人,就连白人黑人也照样能见到。
见不少人衣衫都鼓起,方天林眉头微蹙。这已经不是民风彪悍的问题,商人需要如此多带家伙的护卫随行,显然这里不怎么太平。
方天林朝后递了个眼神,等临时充当护卫之人折返回来,已经各个都披挂齐全,只差全副武装。
“晓东,你带人去探听一下,小心点,安全为重。”
“是,东家。”魏晓东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带着几个兄弟四散而开。不出片刻,几人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如水滴入海般瞬间融入周遭环境中。
魏晓东虽然不清楚沈家为何放着繁华富庶的云州城不待,不远万里跑来这种鱼龙混杂,混乱不堪的边境之地,但他明白,两位东家不是任性妄为之人,他们过来这边,必然有所图,指不定这个图谋还不小。
有得必有失,魏晓东自小在坊间长大,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见人都得陪个笑脸,讨生活着实不易。他从来没有幻想过,沈家雇佣他们这些如过街老鼠般,人人都能唾弃一把的乞丐,会半点不求回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不,现在就是他们表现的时候。
对此,魏晓东没有任何不满。就刚才方东家随口叮嘱的话语,就能看出,沈家并没有拿他们当炮灰的意思,这就够了。
魏晓东年岁不大,嘴又甜,会讨巧卖乖,几句话就将大伯大娘都说得心花怒放,从中套了不少东西出来。时隔近两年再次干回老本行,魏晓东感觉浑身上下毛孔都张开了,那叫一个舒坦。见自己能力没有退步,成果不错,他露出满意的表情,之前的苦日子果然没有白捱,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
三转两转,魏晓东便带着信息返回集合之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天林汇总魏晓东几人收集到的信息后,带人进了一家在此地名声还不错的客栈,其余人就交给下面管事去张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笑呵呵地迎上前去,不时打量着眼前这群面生之人。看模样听口音估计是来自腹地的本朝人,打头这几人穿着气质都不错,护院不断往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这些人显然不怎么好惹。他决定有机会就上前卖个好,没准还能多得些赏银。
沈家河朝后瞥了一眼,文管事当即上前一步:“住店,要一个独立小院。”
“好的,客官随我来。”小二热情地在前面领路,直到方天林一行人满意之后,才带着文管事去柜台那办手续。
“傻乐什么呢?”
得了个银角子的小二忙敛起笑容:“没什么,我这还有事要忙,一会聊。”说完跑到后厨那边去盯着,新来的客官出手大方,他可得伺候好了。照这个情况下去,他们离开之时,他应该还能得一次赏钱。
“哼!神气什么,不就招待了个有钱的客人吗,他手上也有。”小声嘀咕了几声,另一店小二有些悻悻然地跑到门口去迎客。
船上地方小,即便是方天林一家,也就是坏境比其他人好一点,想要睡大床不可能。毕竟那是货船而不是游船客船,空间不能随意浪费。
这一晚,一行人都睡了个好觉。
翌日醒来,方天林神清气爽,旅途中的疲劳尽去。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看着还在安睡的媳妇孩子好一会,才推门而出。
梳洗过后,方天林在院子里随手打了一套军体拳,舒展开筋骨之后,才去前堂用早饭。
再次回到房中时,沈家河跟三胞胎已经醒来。
“家河,今天你带着孩子们在屋里休息,明天再跟着我一道去办事。”方天林提议道。
沈家河原本不想答应,看到围在他脚边的三个小家伙,到口的话就给咽了回去。长途旅行人很容易疲惫,即便是海上航行,作息一切都正常,依然逃不开这点。孩子们看着很精神,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多休息一天为妙,再忙也不急着这一时。
“好。”沈家河很干脆地答应下来,末了还不忘嘱咐几句,“这里形势比较复杂,你自己注意着点。”
“你放心,我不会如此大意。”方天林整装完毕,同媳妇儿子打过招呼,便带着大部分人手前往港口。
方天林先去交税,之后租了个临时仓库,雇人将船上的货都卸到其内。忙完这些,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你们怎么来了?”方天林一抬头,便看见朝他走来的一大三小。
沈家河放下食盒,掏出帕子为方天林抹去脸上的汗水。搬运东西虽然不用方天林亲自动手,这么一番忙碌下来,也早已汗流浃背。
“客栈离这边不远,我听魏晓东说你还没用饭,就带了点过来。”沈家河笑着说道,完了吩咐还在收尾的其他人,“你们赶紧的,我让文管事在前面食铺给你们订了饭,今天大家都加餐,每人一大荤一小荤,外加一碗酒。”
沈家河话音一落,底下人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在沈家的待遇已经算不错,但也不是餐餐都能吃上兽肉。海里的东西,他们早就吃腻了,就想吃点鸡鸭猪羊肉,酒更是好几个月都没碰过。众人一听有酒喝,各个眼睛都亮了,嘴里咂摸两下,格外怀念杯中之物的滋味。
有了奔头之后,众人干劲十足,剩下那点活很快就搞定,然后一群人在文管事带领下,呼啦啦朝食铺涌去,只留下几个人看守仓库。
本来这些事用不着方天林出面,交给管事们负责就行,无奈船上有些东西比较重要,方天林得盯着。要是坏了少了,他上哪再弄去?燕州港同云州港相距遥远,来回一趟少说也得几个月,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这里实在太热了。”沈家河松了松衣襟,手中扇子不断摇着,依然挡不住酷暑的侵袭。他在云州城生活了两年,那边夏天虽然热,但也没热到这等程度。燕州港这边,即便迎面吹来的风,都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不用管我,顾好你自己就成。”方天林闻言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好笑地看着跟他抱怨的媳妇,风都吹到他这边来了,不热才怪。
方天林面上没表露出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媳妇这么暖心,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么想着,他加快了用膳速度。
“走,回客栈。”
大中午的,不是办事的时候,方天林打算回租处休息一下再行动。
看着满头大汗的三个儿子,方天林跟沈家河都没说什么,只细细地为他们抹汗。男孩子还是皮一点好,没得束缚太多,压制了他们的天性。
“爹爹、阿父,好热!”三胞胎眼巴巴地望着双亲。
“回去就凉快了,先忍一忍。”方天林眼角上挑,心想着玩的时候你们不觉得热,怎么现在倒开始叫唤上了?最终方天林还是忍住了,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小孩子吗,玩闹就是他们的天性,玩起来什么都能忽略实在太过正常。这点放在成年人身上也一样,专注一件事的时候,人能屏蔽周遭一切,过后身体自然提出抗议。
方天林一边走,一边思索。燕州港这边竟然没出现冰块,看来安三老爷他们的手没能伸到这里。这倒一点也不奇怪,靖朝疆域辽阔,离王城越远,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就越弱。燕州港属于边境港口,地方豪强势力盘踞,外来人员想要介入这边,难度恐怕不小。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安三老爷他们都不行,沈家想在其中分一杯羹,难度恐怕不小。方天林并没有因此就气馁,地方豪强可比朝廷容易应付多了,他还真不惧他们。
一进屋,方天林便叫店小二打来几桶水,没冰他们就自己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这点变通能力他还是有的。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一家出入就得注意了,门窗都关好,可不能让外人瞧出端倪。
“上午没用冰?”方天林不解,他媳妇可没这么死板。
“用了,怕被人看到,做得有点少,出门这段时间全化了。”沈家河指着房间角落一个小脸盆说道。他很是遗憾,早先准备的冰块在途中就用完,要是能坚持到这,就能光明正大地用冰,哪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
快速用水冲了个凉,沈家一家五口伴着丝丝凉意,沉沉入睡。
这次出航,方天林总共带出来两百多人,其中近半都是船工。光这些人每天吃喝拉撒睡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不是周扒皮,却也不是割肉喂鹰的圣人,养着他们,自然要他们为自家干活。
接下来几天,除了船工留守码头之外,其余人全都分拨行动起来。
燕州港和云州港格局类似,码头通往外界的道路尽头就是燕州城。燕州城只是个州城,比云州城低一个级别,繁华程度没法同云州城相媲美,饶是这样,也远非阜阳县城所能比。
方天林很快就找好了买家,将手上的货物出清。至于价格,自是被压了一些,对此,方天林还算能接受。初到此地,他这个外来者要还咄咄逼人,那实属不智,给人点甜头吃,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往后就能以他们为起~点,慢慢打开局面。
之后,方天林在城里买下一座宅子,不大,只有两进纵深,作为以后他们出入燕州港的落脚点。买了宅子,自然不能让它空着,方天林挑了几个人留守并探听燕州城的消息,除船工外的其余人都将跟随他继续往目的地行进。
“家河,物品都装马车了?”方天林没有将所有事都揽在手中,除了刚到燕州港那两天外,其余时候反倒是沈家河出面更多。
“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沈家河看着面前数十辆马车,眼中笑意便止也止不住。
“那就走。”方天林一声令下,车队排成一列,分批驶出燕州城。
这里的马并没有沈家河想象中那么贵,连马带车厢,也就三十来两银子,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当然,这只是最为普通的马,若是良马,价格就高了许多,宝马,那更是千金难求。
沈家显然还没富裕到追求这些的时候,不管是方天林,还是沈家河,对这些奢侈品都没有多大的欲望。
车队在城外集合之后,沈家一行人便直奔目标而去。
信鸽全被放出去,在车队周围活动,招财进宝则随护在沈家河跟三胞胎所在那辆马车两侧,方天林骑马跟随。
“咕咕。”
鸽子一号停在方天林肩上,伸出翅膀,翅尖指向车队后面。
方天林无奈地笑了笑,他家鸽子是聪明,奈何他不通鸟语,除了知道后面有情况之外,一人一鸟那是鸡同鸭讲,完全没法沟通。
方天林喂了它几粒三代小麦,拍拍它的头,示意它跟着,之后便召集护卫去后方查看。
望远镜是个好东西,一到队尾,方天林便将之祭出来。透过目镜,自以为尾随很隐蔽的一行人便无所遁形,被方天林看了个清楚明白。
方天林敛起笑意,目光森然。要不是他手底下人员有限,还只经过几个月训练,真刀真枪干上,难免会有折损,他现在就会带队主动出击。
这世上总有人想不劳而获,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实在是可恶至极。方天林私以为,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有能力时,他倒不介意为民除害。正巧他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只要没杀过人的,劳动改造很适合他们。
可惜不是眼下,这些得等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再考虑,目前还是能避则避。
方天林收起望远镜,带头冲向这帮劫匪。
一看二十多匹马直冲他们而来,匪徒见势不对,立刻逃之夭夭。
方天林满脸黑线,这样的乌合之众也好意思出来打劫?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怎么没被人打残?
想这些无丝毫意义,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后,方天林带人归队。
边境这边确实乱,他们离开燕州城才两天工夫,就碰到了一帮不知是专职,还是乡民所兼职的路匪,双方都还没对上,对方便一哄而散,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起初道路一马平川,进入山区后,山路蜿蜒,变得非常不好走。有些地方马车无法通行,便只能绕道,原本七八天的路程,愣是被拖成十几天。
觊觎沈家车队物资的人自然不会就最先碰到那一批,方天林算了一下,前前后后总共出现了六队人马。其中半数只露了一个头,便主动退散,另一队就是被方天林吓走的那一批,余下两队人马,则是在兵戎相见,判断出这根肉骨头他们啃不动之后,万分不舍败退而去。
“总算到了。”护卫们齐齐在心中为自己抹了一把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凶险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乱的地方,边疆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们高兴得太早,方天林压根就不打算带着车队进城,进去还能不能出来,这谁知道?在外面他还能发挥能力,进城之后就由不得他,马车被扣住,他也没辙。
“嗯,怎么停下了?”众人不解。
“一队跟我走,其余人都留在这里照看车队。”一路以来,方天林对手下这些人采取的都是军队中的管理方式。其他那些他们或许还做不到位,令行禁止这一条却被严格执行,如今他们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方天林命令一下达,众人立刻照做,场上再无一人多言。
方天林带着一行人直奔林山县县衙,他要买一块荒地建村。当然,这是明面上的,作为粮食生产和养殖基地,真正的驻地还要更里面。
边境这边人少地多,县衙官员巴不得把所有荒地都卖出去,好多一些进项,见方天林大手笔一下子买入千多亩就算送人都没人要的山谷地,一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连好处费都没多要,效率那叫一个高,不到一刻钟便将一切手续都办好,生怕他去看了地方后直接反悔。
方天林被衙役客客气气地送出县衙,态度那叫一个好,看来这帮县官是穷疯了,还想跟他做回头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