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夜色裹挟着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向张扬高调不容人直视的落家二公子倚在马车边,手里拿着一杆长烟枪,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前方昏黑的路口。
“公子,夜深了,不然回吧,姑娘说了,若是太晚,您不必等她。”子路小声提醒道。
落尘干抖了抖烟杆上的灰:“不着急,再等等。”
终于,一个身影撕破了无尽黑暗,袅袅婷婷踏光而来。
女子一身暗朱色劲装,黑色牛皮长靴衬的小腿笔直修长,一头浓密黑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肩上扛着一轮足有她头大的火炮筒,却丝毫不见吃力,精致的小脸虽沾着鲜血,却掩盖不住她洋溢出来的笑容,此刻正与身边的人侃侃而谈:“方大头,听我的是不是准没错?”
“这次算你撞大运了。”方毅有些不服气。
“什么撞大运,我可是靠智取胜,亭儿山变异的三头怪之前都是以捕猎为生,你用捕猎的法子去抓一个精通捕猎的人,不是班门弄斧吗?所以,逼它近战,才是解决之法,”言清伸手砸了砸方毅的肩,“别以为自己属于高阶变异人就有恃无恐了,得多用用脑子。”
“对对对,公主殿下,你说的都对!”方毅每次与她斗嘴都没赢过,最后变成一副无奈妥协模样。
言清打了个响指,心情颇好,又看了眼方毅身后跟着的少年,朝他弯眉笑道:“花花,你也记住哦。”
苏明华皱眉,别过了脑袋,没搭理她。
言清也没在意,看到路口等着的人,她先是一愣,而后巧笑道:“哟,落老板还等着呢?”
子路忙上前接过她肩上的大炮,落尘干放下烟杆,从马车里拿出毛皮大氅替她披上:“白夜温差大,夜里头起风容易着凉。”
“多谢。”言清客气地笑笑,这段日子这落尘干对她可是越发殷勤了,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落尘干注意到了方毅身后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清清秀秀的,眼睛很好看,就是腰上别了个模样滑稽的丑娃娃,他疑问道:“这位是?”
“亭儿山捡的,”言清将他拉出来,压着他的肩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介绍一下,这是落老板,落老板,花......”
“苏明华!”言清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明华抢先了一步说出来,他推开言清,面上有些不悦,这个女人可真讨厌,要不是被她找到,说什么他都不会跟来的。
言清也不尴尬,继续道:“我叫他花花。”
“你!”苏明华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落尘干憋着笑道:“看起来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啊,你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不许说,不许说!”苏明华跑上来要捂言清的嘴,她一巴掌推开这死小孩,笑道,“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就不能说说呢。”
言清想起来就要憋不住笑:“也没什么,就是他当时被埋在土里,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他脑袋外面还长了一圈菊花...噗哈哈哈!”
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落尘干嘴角微勾,无奈摇了摇头:“你还真够损的。”
“不损不损,多可爱,”言清一把揽过苏明华,将他卡在臂弯里,“是不是啊花花?”
“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苏明华气得脸红脖子粗,抬脚踢在了言清的脚管上。
“啊!”言清吃痛。
苏明华趁机开溜,往巷子里跑去。
言清揉着腿大骂:“死小孩,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
“行了,别贫了,”方毅对她头疼得紧,他将一个黑布袋扔到落尘干面前,“诺,亭儿山清了,除了放跑了一只钓鱼,小八和老朱跟着呢,酬金记得付。”
“进去说。”落尘干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提着那还在渗血的黑布袋子离开了。
几人踱步进了巷子,再往前走是一条临水的廊坊,坊前贴了块牌子,曰:不夜坊。
“哇!”苏明华正停在廊坊前,一双眸子里倒映着眼前的流光溢彩,他的嘴微微张开,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得合不拢嘴。
河面架着几辆巨型风车,“呼呲呼呲”顺着水流运转,风车上落着十几位拉善国少女以纱遮面,足腕上挂着的清心铃脆响,手里正往水面撒着龙旭草,手上的银钏随着她的舞姿振动,旋转得令人心神荡漾。
言清看他表情实在觉得可爱,揉了揉他的头道:“别太惊讶啊,进去了怕你下巴脱臼。”
“才不会!”苏明华噘嘴小声嘀咕道。
几人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人声的喧闹沸腾接踵而至,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条长街似乎无穷无尽,长街左侧依旧是宽阔的河面,千里烟波的水镜台上,十几名克恶国舞剑者手中的宝剑纷飞,舞出一朵朵眩目的莲,冷光闪耀。
戏台上是费力表演的人,戏台下是捧场吆喝的声。
长街的右侧,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千盏明灯如同飘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楼阁像鱼鳞和梳子的齿一样,一个挨着一个地排列着,莫名有种古色古香的阁楼子和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融合了的感觉,言清看着都嫌挤,住在这里的人却不亦乐乎。
楼底下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形形色色的面孔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哇哦,越来越热闹了。”言清看着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很是欣慰。
落尘干微微一笑:“那还得多亏你了,要是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不夜坊。”
自从临安解除了封控,地方也全都效仿,无论是官兵还是平民,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没出一个月,疫病便蔓延到了全国,连临边小国都深受其害,天下彻底乱了,能活命的基本都逃到了临安,没活下来的便成了路边的丧尸游魂。
不夜坊的前身其实是当年收留灾民的棚户区,不得不说临宋是个很有韧劲的国家,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竟也长出了不夜坊这一片祥和之地,最近就连许多外邦人都争相涌入。
言清疯狂摆手:“别别别,我就是给了个建议,全靠你那可怕的执行力。”
几人边走边聊,来到了一家酒肆门前。
方毅拉了拉门口的大铃铛,朝上喊道:“方雅!”
很快五层高楼上探出来一个脑袋,在看到言清那一刻,眼眸一亮,然后缩回身子,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言清直觉不妙,果然就见一个上好的琉璃盏兜头砸下,她险险避开,拍着胸口道:“好险,也不怕把我砸死了。”
苏明华幸灾乐祸地笑,这个臭女人看上去人缘不好的样子,突然听见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就见五层窗户右边的墙上竟然长出了一个巨大的“菜篮子”,就这么悬在空中,楼上的女人一把跳进去,“菜篮子”便缓缓落了下来。
言清大叫:“不好!有杀气。”然后一溜烟躲到了落尘干身后。
这让方雅的鸡毛掸子没有了发挥的余地,这让她十分恼怒:“你别只会躲到落老板身后,你出来,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言清仗着落尘干在有恃无恐:“大姐,我这才刚回来,你能让我消停消停吗?”
“消停?”方雅气得怒目圆睁,“你让我消停了吗?落老板,你今天千万别护着她,我得让她长点教训。”
“方清,你过来!”
“我不!”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了,不明真相的群众问道:“这是怎么了?”
“哦,这啊,”一个好心人解答道,“这是方家三姐弟,拿鸡毛掸子的那个是老大方雅,躲着的那位是老三方清,还有旁边那个,抱着手幸灾乐祸的是老二方毅。”
“这一家人啊,隔三岔五就要闹上这么一闹,咱看个乐子就行。”
“缘何啊?”提问者又问道。
“这个嘛......”好心人神秘道,“不知道这位兄台可听说过赏金猎人?”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半大的小女孩抢着回答,“抓怪物的!”
好心人摸摸小女孩的头,补充道:“就是抓怪物的。”
“所以这女娃娃也是猎人?”一个带着口音的男人有些不敢置信。
好心人点头:“她不仅是,还是如今悬赏榜最高的猎人,不过,她大姐不太赞同她做这事,所以总是在吵架。”
“原来如此。”
“方毅,你一个当哥哥的,都不知道管管他?”见实在抓不到人,方雅开始殃及池鱼了,“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你怂恿的方清?”
“天地良心啊,大姐!我能管得着她吗?”方毅摊手,表示无辜。
言清勾唇偷笑,朝方毅做了个鬼脸。
那边吵闹得厉害,这边的苏明华却被别的吸引了视线,他觉得臭女人说得没错,下巴真的要脱臼了,他呆愣地走上前看那神奇的“菜篮子”,这才发现原来“菜篮子”是安在一个长滑轨上的,因为墙壁漆黑,这才造成了悬浮的错觉。
苏明华咽了咽口水:“好特别的机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