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县境内,共有三处广为人知的地方。
一村、一城、一座山。
前两处,是指古木村和绿湖城,很多来树县游玩的人都去过。
唯独那一座山。
因为某些特别的缘由,罕有人至。
天青山,高三千八百丈,乃皇州第一山。
此山藏于广袤的远古森林,孤然矗立,尖峰直指苍穹,兼具雄奇之姿,隐含破天之势。
深冬,清晨雾浓。
天青山下,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丛林密集,白蒙蒙的雾气弥散不消、缭绕不止。
倏然,寂静的迷雾森林上空。
一道身影自远处疾驰而来,还未至山脚,身形陡然拔起,朝天青山上飞去。
半刻之后,那人缓缓落向半山腰某处,身影消失不见。
天青山上,满山皆绿。
若稍加留意,便能发现一些特别之处。
虽然山间到处遍布着绿木,可是地面上却看不到一株杂草。
除此之外,山上的树木虽有高矮粗细之别,却无种类之分。
整座天青山,仅生长着一种奇木。
寂冷山间,落入一道青绿色身影。
山中虽无道路可循,人却可在山木间随意穿梭游走,其形若隐若现,不停闪动。
时间不长,绿影来到一处断崖,止住身形,立于空空的山崖前。
此人面相温和,眼角隐现两道浅浅的皱纹,一袭青绿色长衫,深绿长发束扎在脑后,正是木家大管事。
“木青鱼请见家主!”
大管事面朝山崖,微微一躬着身。
这莫名的举动及话语,显得有些突兀和怪异。
话音方落,就见断崖前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一阵不易察觉的波动。
大管事抬起脚,一步踏入虚空。
眨眼间,身影倏然消失,十分诡异。
原来,此处设有一座迷阵,并且隐藏着结界,内中别有一片天地。
同样的地点,却是异样的环境。
空间瞬间转换,周围场景一变。
山崖旁,耸立着一棵巨型奇木。
此树高两百多丈,枝叶蓬密,几乎将周遭的天空完全遮蔽。
在外形上看,这棵参天巨木,与木家祠堂内的那一棵神秘巨木,几乎完全相同。
巨木之下,是一片空地,一间小木斋,不远处有一间简陋的草亭。
一名绿衣男子,静静端坐在山崖边缘,仿佛在观赏远空的流云,又像是在等待日出。
男子一头墨绿色的长发,披散着垂落于背后,颇有几分飘洒的味道。
此人便是木家之主,也是木族的族长,名为木千古。
绿影一闪,大管事在草亭旁现出身形。
“大清早的,三叔赶来此地,有何事?”
木千古并未起身,话音平静、柔沉。
“半年前,冥鬼推荐的那名少年,于数日前现身绿湖城,昨夜已被我送入幽谷。”
木家大管事面带笑意,缓缓说道。
木千古端坐在崖边未动,也没有回头。
“此子的情况,当真如他所言一般?”
“不错!那少年能够凝聚出梦分身,我已经试过,确实无法查探到他的梦境!”
说到这儿,大管事略作沉吟,继续说道:“据先前古木村传来的消息,一名刑捕曾将他擒住。但在押解回村的途中,那少年又神秘消失了,逃脱方式未知。我族追踪术也未能寻出其踪迹。这一点,冥鬼并未说明。”
木千古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话音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三叔有没想过,他为何要将这么个宝贝送给木家?按他所言,此子放在任何地方都会遭到争抢,既然如此,他独宵影自己收在身边培养岂不是更好!”
“家主始终对他心怀一份猜忌,是因为对他有成见,还是恨意?”
大管事敛去笑意,面色变得有些沉重。
望着木千古的背影,悠悠说道:“当年的事并不能怪他!我早便看出来,浅雪与他确有真情,倒是与独孤神,还有那独啸天毫无眼缘,所以才会选择偷偷随他离去。”
“这岂能成为她逃婚的理由!既然身在木家,就该做出应有的牺牲,一切当以家族利益为先!虽说我木家并不惧他独家,却也没必要闹得太僵!”
木千古的话语中,虽然带有几分不满,更多的却是自傲。
“她毕竟是你亲妹妹!至于冥鬼,至今仍保留着冥谷一员的身份,且从未做过任何有害我木族的事,反倒将独氏一族视为死仇。去年他潜入王府,断了独啸天一条臂膀,因此受了重伤,不得不躲起来调养。”
大管事顿了顿,叹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三叔你一直偏袒着他,可莫要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他体内流淌的是独氏人的血,非我族类,其心难免会有异!”
木千古语气淡淡,话音里却透出几分执着之意。
大管事负手而立,娓娓说道:“我只知他对浅雪用情是真,而浅雪亦是倾心于他。冥鬼爱憎分明,何况他还背负着杀父之仇。此仇他虽未挂在嘴边,实际却深藏于心!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去刺杀独啸天。因走火毁容便要疯狂报复,这与他的心性不合,那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若因杀父之恨,便要拼命报复自己的血亲一族,那我木族应该也是他报复的对象。”
木千古不急不缓地反问道。
“他清楚你父亲并非主谋,况且因为浅雪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对木族造成任何威胁,至少迄今为止,他的所有行动都是针对独氏一族!”
此时,极远的东方天空,乍然浮现无数道红光。
半轮红日透过云层,初瞰大地。
天边的朝霞被染得格外诱人。
木千古坐在断崖前,望着那轮火红,口中忽然发出几声轻笑:“说到上代帝君,独星辰虽是一名修炼奇才,但心肠太软,也太多情,不适合当帝君!倒是独残阳,天赋虽不及其弟,却是杀伐果断之辈,为了让他儿子独孤神登上帝位,竟不惜谋杀自己的胞弟!”
“你的想法未免太过极端!独星辰虽然多情,却也是一个专情、念旧之人。在那场冷血无情的围杀中,他在生死关头却依旧怀有一丝仁义,所以你的父亲和独残阳才没有死在当场!”
木家大管事面色泛红,说话时的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隐有怒斥之意,竟是忘记了对方的家主身份!
对于大管事的失态,木千古并未在意,反而露出淡淡笑意,
“三叔莫要激动,我只是单纯欣赏独残阳的狠辣果决。独星辰只是不适合做帝君,为人却值得赞赏。痴迷一个烟花女子,竟至终身未娶的地步,只此一点,也足以令人敬佩!所幸他还留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并未断后。在历代帝君当中,独星辰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了!”
大管事神色稍缓,一时没有再说话,只是摇头低叹一声。视线越过断崖,凝目看向天边的朝阳。
“独宵影推荐来的那个小子,三叔既然有心将他放在幽谷。那么在你看来,将来他是否会甘心供我木家驱使?”
木千古沉默少时,忽然开口问道。
大管事收回远眺的目光,语气有些复杂。
“那少年也算天赐奇缘,觉醒了变异梦境,天生拥有令人艳羡的‘藏梦’之能,成长空间不可估量!”
“依我来看,结一份善缘即可,勿要求报。我们只需在其形成火候前添上一把柴,将来那少年即便不愿归附于木族,至少也不会危害到木族!”
“罢了,今后我就不再计较他拐走我妹妹的事了!”
木千古淡淡说道,听那语气,竟似真的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大管事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将浅雪接回来?即便冥鬼认为那里十分隐秘,但毕竟太过靠近皇城,终究不是个保险之地!”
“您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就算浅雪的藏身之地暴露了,难不成独氏一族还敢对她下毒手?除非他们嫌帝位坐的太久太稳!”
木千古冷声一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更何况,三叔认为那丫头肯乖乖回来?”
大管事微微皱起眉头,思虑少时,并未就此多说什么。
“千流去年外出行走时,曾遇到一名剑修少年,他当时留下了信物,让其独自赶来木县。六日前,那少年已被木翦接入剑谷。”
“又是一个外族人,还是剑修?”
木千古低声自语,带着几分诧异。
沉默几息后,旋即一笑,说道:“他木千流的眼界甚高,能够看上那外族少年,想必天赋不会比他差!”
“那少年姓暮。”
大管事又补了一句,神情怪异。
“暮?”
木千古突然吐出一个字,许久未出声。
半晌后,方才说道:“这个姓有点意思,暮姓,倒不免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我当时听闻,也想到了那个人。”
“那人三十几年前便杳无音讯,不知生死,至今仍是一个谜。虽然这个暮姓少年不大可能与那人有关系,但此姓对千流而言,有些非常重要的意义!他能在短时间里破入剑尊之境,倒是拜那人所赐!”
远空,一处卷云中,先后传出几声尖锐的啸声,其音响彻云霄。
眨眼,就见两道迅疾的黑影窜出云层,在高高的天空中,振翅翱翔。
原来是两只追逐嬉闹的雄鹰。
“将来若是有一日,那两名外族少年能够如那两只苍鹰一般,傲笑于天穹云间,不知三叔你会有何感想?”
木千古望着消失于远空的两个黑点,沉吟数息,忽然问出了一个略显突兀的问题。
“至少,我可以大笑几声。”
木家大管事望着东方渐散的云霞,微微一笑。
这时,朝阳已经升起。
万丈金芒,洒照在天青山上。
木家之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那便全力培养吧!”
天青山上,对话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