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的唇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自己居然出现了幻听,难道心头还没有放下她?
她如此决绝,推开自己,他到底还留恋什么?
“向东,怎么不走了?”后面跟上来的梁建兴见靳向东站在门口一直望着,愣着,疑惑出声询问。
“刚才忘了一件事,近期内,我准备带尚儿去加拿大,远东集团的股份,我打算出让给梁叔。”
梁建兴惊讶:“你要带尚儿去加拿大定居?再也不回江城,那小渝呢?”
梁建兴关心的并不是什么公司。
“古之渝这三个字,再跟我无任何关系。”靳向东墨深的眸子淡漠无温,眸底一片冰凉,望向细雨里:“律师已经找好,拟好股权出售协议,到时让梁叔过目,放眼整个公司里,也只有梁叔有这实力买下这些股份。还望成全。”
靳向东一旦将股份卖给梁建兴,这远东集团就跟他再无关系,除了钱,除了儿子,他一无所有。
没有了古之渝,他再也没有任何斗志去做什么,原定是一家三口去加拿大,现在,就让他带着儿子,带着心中的她,完成当初两人的祈愿。
梁建兴欲说什么,靳向东却已经迈步走进雨里,想说的话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无论是当初靳向东想收购靳氏企业,想将公司转移到国外,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古之渝。
如果心中良人不再是良人,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梁建兴回到家里,富丽奢华的家,带给他的是冰冷,知天命的年纪,回望半生,忙忙碌碌,财富他不缺,这家,却难圆满。
“回来了,我给你煮了汤圆,快来趁热吃。”梁太太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汤圆。
“淑华,你回来了。”梁建兴眼里涌着激动,上次两人街头吵了之后,妻子就回了娘家,他去接了两次,都不愿跟他回来。
梁太太将碗筷摆好,笑道:“还杵着干什么,上次听小静说,你埋怨我多年未给你煮汤圆了,今日想起,去超市亲自买了汤圆回来,你尝尝看。”
看着碗里那白白的一个个汤圆,梁建兴想到之前佟桑煮的一碗汤圆,捧着碗一声长叹:“小静受了太多苦,明天我就去将她接回来,以后,断不会再让她受苦,这汤圆,还是得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才有味。”
“好,好。”梁太太热泪盈眶,抹着眼角的泪:“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接小静,回来再煮一锅汤圆。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
脚下的路很是模糊,古之渝不敢走太快,逐渐放慢了步子,被高显扬追上。
“我都说了先生认错人了,为何还要穷追不舍。”
雨也停下来,两人身上的衣服被细雨打湿,高显扬看着身子单薄的她,心生歉疚,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追上来,被质问,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半响,才踌躇着说:“刚才佟桑来找我,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你就是小渝,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非要做什么古冉,直觉告诉我,这跟佟桑有关,告诉我,你被绑架的事,是不是跟佟桑有关?”
古之渝眼皮惊愕掀起,脱口而出:“她找你都说了什么?”
“果然,你果然是小渝。”高显扬略有激动:“佟桑说此生无法回头,愿来生赎罪,我仔细想了一番,她说这话,肯定跟你有关,还有,那天在休息室里的人,原本该是你,对不对。”
“怎么,你现在是在认为是我陷害了她?”古之渝没有刻意去承认,或否认。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高显扬急急解释:“事情已经查清楚,是小茹的母亲因小伊的事才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来,刚才我看见你包里的药,推断那天你在休息室里待过,佟桑是寻你才去的休息室,你回来后。连靳向东跟尚儿都不认,佟桑行为也反常,加上佟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猜测,你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事,而且一定跟绑架案有关,更甚至,是跟陆生的事有关。”
古之渝不得不佩服高显扬这份推断跟敏锐力,能将这些事洞若观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定了定神。古之渝看着高显扬:“那现在,你是站在佟桑那边,还是袖手旁观?”
“难道你没想过,我会帮你?”
古之渝一怔:“不需要,只要你今天当没有看见我,忘记刚才所说的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高显扬固执追问:“佟桑对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找人绑架你,陆生的事。跟佟桑到底有没有关系。”
“高显扬,我不想你为难,这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高显扬摇头,苦笑:“我看未必,这最大的源头,恐怕就是我,我了解佟桑,她既然能说出刚才那些话,那这一系列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也该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古之渝一阵恼怒:“你能让小生活过来?能让佟桑变成以前那个桑桑?不能,高显扬,你是最大的源头,佟桑就是毁在你手里的,可追根溯源,当年我若没有救你,我若没有将项链给佟桑,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所以我要你什么都不要管。刚才佟桑跟你的任何话,我刚才说的任何话,统统忘掉,回去好好待小茹。”
这是第一次,两人将那窗户纸捅破,对于十年前的事,之前是心知肚明却不说明。
古之渝激愤的话印证了高显扬的猜测,他惊愕当场,同时脑子里生出更大的疑惑:“她为何要绑架你,要伤害陆生,你可有证据?”
高显扬能猜测跟他有关,可如何有关,他实在想不通。
有些话,不是说的时机,也轮不到高显扬知道,古之渝望了一眼雨停的街头,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命,是注定。”
雨后的风,清凉,淋雨过后的古之渝,回去当晚就发烧了,迷迷糊糊的烧了一天,待她掀开眼皮醒来,冯少峰告诉她:“梁建兴去接佟桑了。”
撑着软绵的身子起来,浑身无力,古之渝望了眼窗外,雨终于没下了。
“时机到了。”
佟桑回到梁家后,一切似从前,又好似不一样了。
梁老爷子亲自向她道歉,为表歉疚,当众宣布,她为梁氏唯一继承人,并让律师拟好遗嘱,在他死后,梁建国一家除了每年分得所持有股份的分红,梁家的一切,都将由她继承。
佟桑未想梁老爷子真这么做,看着年迈的老爷子,一时之间,她有所茫然。
“苦了你了。”
这是梁老爷子拉着她的手。说过的最慈爱的一句话。
寿宴上被梁建国老婆收买的那人,被梁家告了,这次,梁家没再顾脸面,为她讨了一个公道。
梁家的做法超出了她的预想。
佟桑用梁家大小姐的身份前去欧家,欧华强没有拦,让她见了欧菀。
欧菀不意外,她早知道佟桑会来见自己,也就只有她,能见到自己。
然而。佟桑却意外了,她以为欧菀只是被囚禁起来,欧华强并不会对她做什么,没想她进房间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淤青的欧菀,特别的狼狈。
“欧华强打的?”
欧菀摸了摸嘴角,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扯开话题:“阿海让你来的,他现在如何?”
“是他让我来的,我只见过他一次,不知道情况。不过你在这里受罪,他也肯定会好好的,否则谁来救你出去。”阿海对欧菀的衷心,佟桑心里清楚,说衷心其实也不算,但男女之情,又不像,这两人的关系,让人疑惑。
“他救不出去的。”欧菀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姿态慵懒的倚靠着沙发:“他不该回来的。欧华强都养了我二十年,也不会让我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我的利用价值,还没有被榨干,我也不会这么容易认输,没有看到欧华强倒台,怎能甘心。”
佟桑瞧见欧菀眼底熊熊燃烧的怒恨,踌躇了半天才问:“你受了二十年的屈辱,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若是当初你被领养回来时就告诉我们实情。我们四人也走不到今天。”
闻言,欧菀眉目一冷,盯着佟桑看了一会儿,倏尔笑了:“佟桑,你这句话,古之渝曾经也说过,我欧菀走到今天,全是拜古之渝所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你。你觉得你就比我好多少?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虚伪,假惺惺,这二十年我至少做的是我自己,而你呢,你敢面对真正的自己吗?”
佟桑并未被欧菀激怒,只是轻笑:“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我比你更幸运,对了,忘了告诉你。梁老爷子已经将梁氏的继承权都给了我,并立下遗嘱,梁建国一家人,除了分红,梁家的一分财产都得不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可怜吗?”
“什么?”欧菀惊起,倏然想到什么,身子又缓缓地靠下去,冷笑:“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古之渝,你并不是梁家真正的大小姐,而且她现在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有冯少峰的庇护,你动不了她,你刚才所说的这些,你守不住。”
“动不了?”佟桑轻抚着手背,一笑,眼底透着狠戾:“你我都知道古之渝的弱点在哪里,她以为装失忆就能护尚儿跟靳向东周全,真是天真,你刚才说得对,二十年来我未活透彻,从今日起,我会让你看看,四人之中,谁才是最成功的那个,难道我连一个瞎子都对付不了?”
“瞎子?你是说古之渝她……”
“对,她眼睛出了问题。”佟桑嘴角一扬:“当初你怎么让刘敏胥死的,今日,我就让古之渝怎么下去给陆生做伴,她既然这么想给陆生报仇,那就下去做伴好了。”
欧菀第一次在佟桑眼里看到杀气,笑了:“佟桑,你早该如此,不过有些事,不必亲自动手,既然她在乎靳向东跟孩子,就拿这两人开刀吧,我觉得自杀比他杀更有趣。”
只需欧菀一点,佟桑便明白了欧菀的意思。
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佟桑惊讶:“你有能力离开欧家,却还受欧华强的侮辱,你打算对欧华强下手?”
欧菀并未回答,起身走到窗前,环顾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牢笼,至今她都还能想起第一天进入这房子的情形,只要闭眼一听,还能听到那晚自己的哭救声。
撩开衣袖,食指抚着满是淤青与针眼的手臂,欧菀的嘴角绽放了一朵比罂粟花还美的笑:“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欧华强以为控制了我一生,却不知,他是我玩弄掌中的棋子,听说他已经开始将这些年收受的贿赂打算转移给王建,如此一笔财富落入外人之手,他到死都不知道,你说如果我在他即将死的时候告诉他,他会不会,死不瞑目?”
罂粟花虽美。却带毒。
欧华强想要沾染,必定逃不过命运。
“这就是你当初篡改结果的目的?”佟桑为欧菀的布局心惊,先是找来一个王建冒充欧华强的儿子,再花钱篡改了古之渝拿去鉴定中心鉴定的结果。
原来,欧菀为的是这一天。
“我做的事已经快做完了,佟桑,你的事,你的路,得你自己走,是成是败。看你自己了,你有本事守住梁家财富,你是赢者,未守住,你就是锒铛入狱的失败者。”
这句话,像是临别的遗言。
佟桑被这一字字惊的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她站起身,盯着欧菀单薄的背影,急问:“欧华强是不是还对你做了什么?”
“你这是在关心我?”欧菀将袖子放下,脸上依然带着笑。回头:“佟桑,你记住,这世界上不背叛你的只有自己,你别妄想得到谁的庇护,那样只会加速你走向末路的速度。”
欧菀说这话的时候,佟桑脑子里浮现起高显扬的脸,想起她之前找高显扬要一个承诺,结合着欧菀的话,她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不会的。
高显扬不会害她。
见佟桑沉默且眸子微闪,欧菀嘴角的笑意浓了。她已经看到了佟桑的结局。
佟桑想急着离开,在她走的时候,欧菀问了她一句话,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话。
欧菀一袭薄纱,站在窗前,淤青的脸上布满迷茫。
“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什么感觉,我想听听。”
她错愕了好一会儿才答:“爱是不顾一切争取后,换来心扉痛彻。”
佟桑走后,欧菀依然站在窗前,嘴里念着这一句话:“如果爱情不是那么美好,为何想起他给的那一吻,心头却依然泛着甜?”
若是心扉痛彻,为何不心狠手辣,还对他手下留情?
梁伊为爱失去生命,佟桑为爱丢了自己。
而她?
从未获得,便从不幻想。
靳向东,若是当初你对我也心有不忍,我今日会不会到这步田地?
风起,天边又黑压起来,看来又要下雨。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欧菀缓步过去,打开门睨了一眼张妈托盘里的药跟水:“爸的药量又加大了?”
十分钟之前,她亲眼看见欧华强回来,听着他路过房门的脚步声。
张妈说:“先生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刚才又说头疼了。”
“那赶紧把药送过去吧。”
张妈端着托盘从身边走过,她目送着张妈走进欧华强的房间,听着从房间里传来张妈的声音:“先生,该吃药了。”
她,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