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谷中生长着高大的蕨类植物,这里的地里位置得天独厚,灵气秀毓,蕨类植物突破了生长限度,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这里是祭祀所在,因为历代教主都没有刻意处理过风鸣谷中的植物,草木在这个山谷中肆意生长,藤蔓缠绕,苔藓交叠,只有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在地面上,勉强算是通行道路。
曲洛拉着苏愿,脚步不停地奔袭在此间,一路上被蕨类植物的枝叶拂面,苏愿犹如被狠狠地抽着耳光,十分不好受。
苏愿仰头看向远处,看到树叶掩映间,祭台的角楼伸展出来,上面裹挟着翠绿的藤蔓,好像祭台本就属于这里,透出一种古朴的肃穆。
穿过丛林,便听到了奔腾的水流声,苏愿看见从高处奔流而来的江水,在自己眼前描摹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魄。
飞沫腾空,水雾凝聚在空中,映着点点月光,交织出瑰丽的色彩,荧荧闪闪,不似人间。
“这里是落云峡,渡过落云峡,就是迷雾森林,出了森林,就彻底能离开巫棠教地界。”曲洛说话间脱下身上的巫师披风,解下腰间缠绕着的绳索。
“曲洛……”苏愿把目光从令人惊叹的鬼斧神工之上收回来,定定地看着曲洛,声音轻缓,“这里没有守卫,是不是因为,从来没人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落云峡虽然危险,但是结合我们的力量,要从落云峡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到了迷雾森林,只要我一直放血,你不要离开我左右,我可以把你送出去的!”然而曲洛完全没有管苏愿语气里的悲凉,咬着牙语气笃定。
“迷雾森林有多深,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鲜血流尽而亡?”苏愿看曲洛一直在捣鼓她腰间的绳子,忍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
和苏愿四目相对间,曲洛刚才的一腔愤慨突然就如同被刺破的水球,流了个一干二净。
“坐以待毙吗?明天的朝阳升起,你就要被送去祭祀,这样也没关系?你什么都不关心,包括自己的生死?”曲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是生气更多,还是痛苦更多,她看不分明。
苏愿微微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曲洛的手或许是沾染了水汽,冰冷得没有温度,苏愿用自己的温度一点点焐热她的手,低声说:“我有自己的考量,祭祀,是避不开的。”
“我脑海深处一直有一些零星的记忆,是一个任凭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的人,随着你陪着我待在陵寝的这半个月,那张脸越来越清晰,然后渐渐变成了你的样子……”曲洛说着,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腾升的水汽围绕在她周身,那似乎不是水雾,而是从她心底散发出来的忧伤。
苏愿心神一震,嗫嚅着双唇,想要开口诉说什么,可是却抓不住一点头绪。
“我是不是,很早就见过你,我们,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曲洛的眼泪猝然坠落,砸在苏愿的手背上。
那滴眼泪冰冷刺骨,那股悲凉的寒意浸透苏愿的皮肤,沿着他的血脉,一路席卷到他的心里,他踉跄了几步,往后退开,眼神无助茫然。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我们,的确是在逐鹿大会上见过,可是,我的记忆不是完整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愿紧蹙眉头,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让他一度害怕去想那些被忘记的事情。
“都不记得了,原来有些事情,轻易就可以抹去啊……”曲洛感觉有灭顶的凄凉砸来,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起来,然后又慢慢理着手里的绳子,低声说:“可是我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在叫嚣,不能看着你去死。”
苏愿站在一步开外,看着曲洛的脸庞,心口一阵阵揪着疼。
他又不由得想起在纳川营的时候,他和戚寒且在客栈守着昏迷的郁落白,叶葬带着曲洛到来,双方交手。
那时候苏愿真的完全没有胜算吗?哪怕是叶葬手持落痕剑的确如虎添翼,可是若正要殊死一搏,苏愿未必会输。
可是偏偏曲洛也在场,他对上漠然杀戮的曲洛,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一再退让,他始终觉得曲洛身上有一层若有似无的迷雾在牵扯着他的心,可是他理不出个中缘由。
他好像没办法,对曲洛下狠手。
跟着叶葬一路又到了江北,又被押送回巫棠教,这一路以来,要是他想走,没人留得住他。
可是他都没有离开,甚至心甘情愿地在巫棠教待了那么久。
他要查明自己的身世是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却也的确是因为曲洛。
他总觉得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和曲洛在一起,那种恐慌才会减少。
而从叶葬口中苏愿也才知道,曲洛选择抹除了一些东西。
选择抹除。叶葬用的是这四个字眼,那就代表,一切都是曲洛自愿的。
苏愿也明白,自己忘掉的那些记忆,或许都是会让他痛苦的,是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所以他在陵寝的时候,也从来不提那些让自己困惑的曾经。
他以为,只会有他一个人,为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而痛苦,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曲洛和他一样,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也被影影绰绰的曾经折磨着。
他们在陵寝相对的半个月里,是一种超脱世外的宁静,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催化。
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曾经在逐鹿大会上,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在苏愿被操控的时候,他们之间到底滋生过怎样的情感,外人只能管中窥豹。那些隐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随着苏愿蛊毒解除,记忆清洗,曲洛选择忘尘。那段只有他们两个人经历过的曾经,就这么,消散在了时光的缝隙里。
“为什么,你会唤花意教主,为阿云姐?”曲洛整个人像是一株绽放在夜色中的植物,静谧,却忧伤,她流着眼泪,看着苏愿,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