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正在忙活清扫,任务是一人一条主干道,以及主干道覆盖的小街。但她和阿木母亲一起做,就是两条街道。
公羊单让人挑了两条比较少覆盖街道的路线,活不算多,可真正的全部清扫下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或许是她有点累了,见阿木带着俩孩过来,六孩的身上还洒了一身饭,胸中升腾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但她除了恼怒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让孩子留下,让阿木去上工,因为这就是现实。她的能力不够,她就是想反抗也无力做什么,只能忍受现实给她的沉重负担。
她想抱怨阿木,可阿木是她的夫,她要跟阿木过一辈子,她不能整日在置气中度过,她不能因为她对阿木的不满,引起阿木对她的不满,那样她的日子会更难过。
人都是很现实的,陶氏也不例外。她不能把对阿木的不满实施在阿木身上,但她可以把对阿木的抱怨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她想到了采莲。只要等晚上采莲下工,她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把怒火对采莲发泄。
这些天她在新村生活,左邻右舍的啥稀罕事都见了,这里的女人不仅和男人一样挣钱,还可以和男人一样娶夫纳妾。像他们这些新来的人家,男人除了做工啥家务也不做的,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媳妇。
且她还发现,这里的媳妇根本不怕婆婆,婆婆想霸占媳妇家财产门都没有。她不禁联想到自己身上,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在阿木家做牛做马,没有吃过好吃的没有穿过素衣(她忘了拿采莲的素衣),家里啥都是父母说了算,多少布币和粮食都归父母管着,甚至连她儿子阿更的俸禄,也要交给父母而不让她掌管。
她心里就象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蹦出来,搅和在一起不知道啥滋味。
但可悲的是,到了她这个年龄,内心早已经麻木了,根本没有真正想要反抗的意识和理由,她只会把自己这些天心中的不平衡,转化到比她更弱势的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她的儿媳妇采莲。
甚至于她还把替阿木母亲干活的不满,也转化为对采莲的不满了。
当初因为扫地的活轻松而带来的喜悦,全被她要帮阿木母亲干活的现实击碎后。她并没有胆量对阿木母亲说“我不干”的话,她一清二楚,她之所以能做这份轻松的活,就是因为老四要她照顾母亲才让她做的。
干两份活却只能拿一份钱,她心中的恶魔狂舞,以至于每每替阿木母亲干活,她不是去想她自己不干了,而是想起来自己的儿媳妇,想这时候如果采莲能替她干活多好。完全忘记了在这里,夫家父母是不可以霸占儿媳妇财产的。
陶氏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她既不忿阿木父母对她的盘剥,又幻想盘剥自己的儿媳妇。既对丈夫阿木有怨言,又舍不得对阿木发泄情绪,反而试图把这些垃圾情绪统统的使在儿媳妇身上。
她为五孩六孩一天没有跟着采莲而气愤,五孩六孩在家她不仅是体力上的累,还要管两个孩子吃饭,甚至她开始为两个孩子在家吃一顿饭而肉疼,认为便宜了采莲。
她的气性越来越大,越气越钻牛角尖,直到夜深人静采莲抱着儿子回家之前。
她还没有拿到儿子屋门的钥匙,阿更总是用各种理由避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且因为上工时间总是不能凑在一起,她理解为儿子疏忽忘记了。
当她一趟趟到儿子屋门都遇到铁将军把门的时候,她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她喊来自己的三孩,让他“把阿更屋门的门锁卸了”。
三孩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无奈的说:“母,门鼻都在门板里面固定着呢,又进不去屋门,咋卸啊?再说,我大兄和嫂嫂都不在家,你卸了门锁也没用啊!”
陶氏这会已经失去理智了,不管不顾的说:“那就砸了锁。”
三孩认为自己的母亲太不可理喻了,锁很贵的好吧,砸了以后怎么用?再买不需要钱啊!
“母,母,你这是何必呢?嫂嫂一会就回来了,多等一会不行啊。他们又不在家,你好好的没事砸什么锁啊。”
公羊单给他安派的是去木工场做学徒,但几天下来,他非常向往狩猎队,他认为学一身武艺比做木工更适合他。
他找了阿更几次,想让大兄给他调换下地方。这种事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阿更认为不是多大的事,准备用采莲“林家的”身份帮三孩换换地方,且不准备和单叔父说这事。
阿更认为单叔父也是为了三孩好,才把木工场学徒的名额给了他。三孩现在去几天就不想去了,真的是拨了单叔父的面子,伤了单叔父的好心。
再说,让单叔父帮忙给三孩塞进狩猎队,这个口实在不好张,毕竟家里的男孩太多了。三孩这样其他人跟着学怎么办?单叔父能往狩猎队塞几个人?
他去打听了,狩猎队真的不好进,如果去巡逻队和护卫队或许还好点,他一个小厮就可以办成,但狩猎队牵涉到猎物的分配,想去的人太多,大家不免就要凭关系了。
他感觉采莲可以办成,但他不知道怎么向采莲张口,这需要合适的机会。
只是恐怕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因为他母冲采莲发难。
三孩不听陶氏的话,惹的陶氏更加怒火中烧,她不会冲儿子发火,只是发疯一样扑向门锁,用尽全身力气又拉又拽,似乎这样才能把胸中积压的熊熊燃烧怒火喷发出来,缓解她的愤怒情绪。
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气本来就大,还是门锁实在是破损该坏了,竟然让她把门锁给拽开了。
陶氏失神的的望着手里拽下来的门锁,一时呆住,竟然安静下来……
但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她哗啦几下拔下门鼻,大力推开屋门,三孩想拉都没有拉住她,她卷着一阵风冲进房间,开始发泄……
她见什么划拉什么,和冲进食物区的野兽差不多,没有一处地方能躲过她的魔爪,不被她蹂躏……八仙桌上的水杯水壶掉地上摔碎,条凳被她踢倒掀翻,采莲挂在绳子上的干净衣服被她扯下来扔在地上,还嫌不解恨又剁了几脚……
不一会儿,屋里的东西都被她撕拽彻底,满屋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还好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被她撕扯的无非是旧麻衣之类从宋国拉过来的旧货,采莲和琴的新衣服因为需要替换是随身携带的,其他再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了。
三孩被他母发疯的模样吓坏,想要劝他母无奈力气太小,制止不住他只能想别的招。
他转身向父母的房屋跑去,他要喊他父过来,看看他母是不是中邪了!
阿木听到风声赶到阿更屋的时候,和采莲母子是前后脚。
采莲透过窗棂洒进屋的月光,隐约看到屋里满地的狼藉,还有坐在炕边喘着粗气的阿更母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故,陶氏来她家查看现场。她的腿当下软倒,抱着琴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
阿更不在家,她能依靠的人不在,这样的场面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她浑身颤抖,抱着琴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阿木跑过来见林氏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哭,结合三孩说的陶氏砸了阿更的家,恼怒陶氏如此不懂事,没事找事闹的全家不安生!
还好邻居们都去院里空地上睡觉了,采莲坐在门槛上并没有什么人围观。他不想让采莲的哭声引来左邻右舍,他们是搬迁过来一大家子的人,母亲和儿媳妇吵架总归是丢人的事。
站在门外安慰说:“林氏,别哭了,都怨你母,我这里替她给你赔不是了。”
“你也体谅点她,她这也是今天给急的。你早上没做饭走了,招呼也没打,我也不知道你在哪看门,没法把五孩六孩给你送过去。我急着上工,只好把五孩六孩送过去给你母带着,她上工还要带着俩孩,今天也够难为她了。”
采莲止住哭声,她被阿更父亲说懵了,不懂阿更父亲说的什么意思。
阿木见采莲还在抽泣哽咽,以为是林氏被他说服。更加劝说的起劲:“林氏,咱都是一家人,你母为了你几个弟弟妹妹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原谅她吧。”
“你回屋去收拾收拾,我也把你母叫走,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吧,别让外人看咱的笑话。”
采莲停止哭泣,似乎明白阿更父亲说的,又似乎更加糊涂。
阿木见采莲仍然坐在地上不动,采莲毕竟是他儿媳妇,他也不能过去拉林氏起来,只得继续说:“林氏,起来吧,咱家刚来,不能让人看笑话,要懂事!”
瞥一眼屋里没有动静的陶氏,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清陶氏在哪里。
“我让二妞过来帮你收拾,天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采莲直到阿木说到这里,似乎才渐渐的品出来味道,疑惑的问:“父,我家不是招贼了?”
“招贼”,一句话把阿木问住,敢情他说了半天,林氏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羞愧难当,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招贼了,是……唉,别问了,早点休息,明日还要上工呢。”
采莲并没有站起来,依然抱着熟睡的琴坐在门槛上,固执的问:“父,是谁把我家砸成这样?我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在邑主大院做了几天门房,出入都是敬着她的人,说话和气人谦卑,连邑主都会有事没事的逗逗她儿子,她不知不觉间也养了几分的底气。
阿木惭愧的说不出来话,陶氏从炕上下来冲过来。
原本阿木过来她有点害怕,怕阿木的倔脾气上来对她斥责。但听了半天,阿木一句指责她的话都没有,反倒是句句替她开脱,她的胆子也大起来了。
她手指采莲说:“好一个林氏,我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你,你忘恩负义不孝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一点不帮家里忙不说,还处处躲清闲。早饭早饭你不做,五孩六孩你也一天都不管了,你说说,我家要你还有啥用?”
“阿更才出去一天,你就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说这么多天阿更为啥不给我钥匙,原来都是你不让给我啊!我是要我儿屋里的钥匙呢,我是他母!你算啥竟然敢拦着不让我儿给我,你该有多不孝顺才这样坏心思!”
她完全把阿更不给她钥匙的责任推给采莲,连是不是真的都不愿意想了,直接屎盆子扣在采莲头上。全然不管采莲是儿子的媳妇,她和儿子才是过日子的一家人。
采莲感觉事情的不对劲,立马没了询问情况原委的底气,她被陶氏一贯的欺负,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她像往常那样低头缩肩,紧紧抱住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陶氏现在最气愤的就是采莲这种模样,好像她欺负了采莲一样。采莲是她的儿媳妇,她说她几句不是应该的嘛,怎么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能说!
她想起来自己到这个年龄还要天天替夫家母亲干活,而采莲作为她的儿媳妇竟然不能忍受她说几句,刚刚摔砸物品得以平息的怒火又开始躁动,提高嗓门就要喊……
二十多年的夫妻,阿木十分了解陶氏,他在陶氏说话前出言呵斥:“好了!你要是不帮她收拾你就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工,你不累啊。”
“回去!”
陶氏怯气自己的丈夫,忍下到嘴边的话,狠瞪采莲一眼,迈步走过采莲母子。
阿木看看低头抱着琴的采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敷衍说:“好了,好了,我让二妞过来帮你收拾下。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做饭呢。”
说完,一点也不迟疑,带着三孩走了。
采莲等听不到任何动静,才缓缓抬起头,看看空荡荡的门前过道,又转头借着门口的月光,向屋内看几眼,犹豫着……这样乱糟糟的屋子要不要进去?
她在邑主大院做了这些天的“林家的”,多少也涨了一些见识,又加之她本人十分聪明,这些天她的变化不说是突飞猛进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