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灿一行人在薛城外驻扎并未通知薛国的国相,原因无非是子库这次是受辱,让薛国人知道了丢面子。
能救薛国滥邑逃出莒国人魔抓的闵家人,自己族长竟然被人无缘无故抓起来,还关的差点命都没有了,这种事实在说不出口。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砖瓦窑场大部分是薛国人,怎么可能完全隐藏得了闵家人的行踪。薛国国相在周书灿一行人到达的第三日,还是知道了闵家小公来了薛城。
国相原本思考要不要去拜会闵氏小公,人家虽然过来了,可并未通知他们,自然是有不想会面的意思。他这样上杆子去拜见,会不会让人认为有点献媚的味道?
他上次以家臣的身份去见闵氏小公,并未从面相上看出来闵氏小公有何惊人之处,不过就是位总角小童的模样,猜测是倚仗家中大人的本事。
但接下来双方的合作,却是让他大大的跌眼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粮食、农具和武器就跟不要钱一样,哗哗哗似流水般流进他的库房,让他赚个盆满钵满。
他这才专门让人取来驻守闵家的家臣传递回国的情报,得知闵氏的一切安排部署,竟然全都出自小公之手,甚至远在闵氏封邑的家主,也是完全听儿子的调遣。
后来莒国围困滥邑时,他已经做好了举全国之力抵抗莒国的准备,但家臣给他出主意求助闵氏。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闵氏只不过派出一队弓箭手,就轻易而举的打败了莒国人,毫不费力的保住了滥邑,把薛国因为战争遭受的损失降到最低点。
所有的事实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他萌生了再次会晤闵氏小公的念头。好巧不巧的闵氏小公悄悄来到窑场,他若不去会会,失去这次机会就太可惜了。
“主公,主公,窑场有情况。”家臣匆匆忙忙跑过来,闪身让开身后,吩咐身后人说:“把你看到的情况告诉主公。”
来人穿着窑场匠人的服饰,这是家臣安置在窑场的内线,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一般情况下这人是不会亲自跑回来禀事的。
内线点头哈腰施礼,一脸献媚的表情,“主公,今日窑场来了很多的闵家人。先是八辆马车,马车都用麻布蒙着,我逮到机会掀开一辆车的麻布看了,车上实打实装满了弓箭箭头。其他的我没敢再看,不过看外形也都差不多。”
“接着又来十几辆牛车,车上装着这么大的瓦罐,不知道罐里装的什么。”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下大小,又继续说:“不过罐里的味道很浓,象闵家淋在火把上麻油的味道,只是我没有看不能确定。他们把窑场的粮食装上马车,还往牛车上装了一些窑场点火把的麻油,然后一起离开了。我看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向南方去的。”
“这两拨人走之后,从滥邑又来了一拨人。这拨人没有那么多的马车,是马车牛车都有的。奇怪的是这批人除了闵家人,还有滥邑的人。”
“我借机找到一个滥邑人私下问了问,他说是闵家小公让他们来帮忙的,抵扣他们卖给滥邑的农具。他还说他们要去攻打一个地方,至于攻打哪里,他也不清楚,和他们一起来的闵家人没有说,只是跟他们邑主说借人。”
国相惊讶的问:“你确认他们要去攻打别国?”
内线点头确认:“是,我听的没错。我听到滥邑人说的消息后,就感到事态不对,正准备把消息传出去,他们突然开始做饭。我靠近他们做饭的地方,听到几句他们的对话。他们说替什么人报仇,一定要血债血偿之类的话。还说一会吃完饭就要出发,让大家赶紧休息。我得了这消息再不敢停留,自己跑来跟主公回报。”
“俄……还有,前几天窑场来了几个病人,闵家人住的院子里天天飘着药味。这个情况我已经让人回来汇报了,是不是他们要去替这几人报仇?”
国相面孔紧绷,严肃的问:“你有没有见过这几个病人?他们有没有被人打的痕迹?”
内线再次摇头,茫然的说:“我见过他们在院内遛弯,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我还侧面问过他们得了什么病,医者说他们是内热伤风。这要是说替他们报仇,也说不通啊。”
国相不想再听内线废话,摆手示意他退下。思虑良久,感觉自己不能再等了,必须立马去见闵氏小公。
时不待我,国相家臣急匆匆备车,国相衣服也未换,上牛车急匆匆赶往窑场。
他们的速度确实不慢,到窑场正见到整装待发的闵家车队。
子库被人搀扶到周书灿的马车上,护卫们也都吃饱喝足了,车套上马准备好,只待一声令下车队就出发。
偃益被营救后没有再发烧,身体恢复的比较快,现在已经能自行行走,除了身体还比较瘦之外,基本上没有大碍。
他隔着马车的小窗,拉着子库的手,声情并茂的说:“族长,莫再心急上火,好不容易身体恢复过来,且不可再病了。”
“现在小公他们去替我们报仇雪恨,很快就可以出了心中的恨意。只是……”他瞥一眼还在庭院未登车的周书灿,压低声音说:“族长一定要多劝小公一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这些男儿都是父之子,子之父,家中有亲人。且莫把他们丢在异国他乡,让他们的亲人伤心悲痛。”
经过几天的冷静,子库已经从悲愤中沉寂下来,大脑中也衡量了此次攻打钟吾国的利弊,有无可能会打赢。
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自从能下地后,曾经一度萌发退意,想要劝阻子骞攻打钟吾国。
在他的概念里,火是很可怕的怪物。他幼年时,汶上城曾经历一次失火事件,当时大火烧了半个城,那种鬼哭狼号的叫喊声至今记忆犹深,让他做了很久的噩梦。
他不是不恨仲公子,但他不想让钟吾国人也经历一场火灾。火灾意味着什么他一清二楚,那是所有的一切都将彻底失去,他于心不忍。
他犹不自知的叹口气,轻轻说:“我知道的,益公放心。我自会和子骞说个清楚,如果钟吾国国君能交出他的二公子,给我一个交代,我也不会让子骞用火攻攻打司吾城。我们不是还带了很多的弩箭嘛,就象子核他们对付莒国人一样,能不用火攻尽量不用火攻,我知道火攻的厉害。”
“嗯嗯,族长。”
偃益拍拍子库的手,他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周书灿正准备登车,冉过来禀告:“小公,薛国国相来了,要见您。”
周书灿微蹙眉,不满的问:“谁告诉他的?”
冉露出无奈的笑容,晒然道:“恐怕是从他们自己的内线那里得到的情报。我这边都是薛国人,不可能捂住所有消息。这几天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再封锁消息,也不可能做到让他们无所察觉。”
周书灿想想也是,在薛国的地盘上,他们怎么可能瞒得住薛国人。
“行,你去把国相引到正房,我现在也过去。”
冉转身离开,周书灿并未立马去正房。他猜不透薛国国相为什么这时候过来,另外还有他心中实在不愿意去见大人物。他在新村做老大做惯了,现在是一点也不想规规矩矩的去见比他高一级身份的人。
尽管已经在春秋时代两三年了,他还是未能适应跪坐的礼节。又因为他现在的外貌,见比他高级的大人物,那些人会把他当少年看待,那种大人俯视小孩子的眼神让他受不了,不是平等待遇的会面会让他很受伤,他不想自取其辱。
也许是当老大当久了,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矫情,越来越放任自己肆恣的活着,一点也不想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能肆恣的活着嘛,不就是能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嘛。
他在现代社会那么憋屈的活着,为了将来能多挣三五斗,压制自己的个性;磨去自己的棱角;扭曲自己的人性……现在好不容易凭借换魂人的出身地位,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就一点也不想再憋屈自己,他想过那种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日子!
他没有多少雄心壮志,他只要过猪一般的日子,不想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可是,连这都不能实现吗?
国相在正房的椅子上坐正,两条腿垂直放在脚蹬上。他来过几次窑场,已经熟悉了闵氏这样的待客方式。
冉端上一杯山楂水,恭恭敬敬的说:“国相,我家小公马上就到,您稍后。”
国相很喜欢闵氏的茶水,总是酸酸甜甜的。
他抿一口放下杯子,笑着开口:“冉总管,听说你家新村有冰窖?”他并没有等冉回答,接着说:“你闵家真的是不逊色王侯,各种新奇的玩意儿都有。就说着蜂蜜吧,听说你家开始养蜂了,这以后我可等着买你家的蜜了。”
冉不自然的笑起来,薛国人真的是不遗余力的从闵家套取情报,连养蜂这样的小事,都值得一位高高在上的国相拿出来当正事说,唉!
他打着“哈哈哈”陪笑说:“这是肯定的了,缺谁的也不能缺国相您家的。呃,我家小公来了。”
他透过窗口看到小公的身影,撇下国相迎出去。
周书灿走近会客厅,就看到上次顶着家臣身份半夜去见他的国相,正襟危坐。暗道“国相也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他看着国相微微颔首,因为他不知道是该他向国相鞠躬,还是向国相抱拳。他比国相的身份低,向国相行礼肯定是他先做,但问题是他不懂怎么做!
国相坐着没动,也是微微颔首致意,算是双方打过招呼。
周书灿松了一口气,在左手的主家椅子上落座。太受罪了,他再也不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速战速决,他开门见山道:“国相您好,请问有事吗?”
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和国相交谈,心中也十分抗拒和国相交谈。太别扭了,他感觉此时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渐渐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是一件完美的误会,国相没有一丝一毫对周书灿的轻视,他颔首回礼是以为这是闵氏的礼节。闵氏的待客厅没有榻,在榻上要行的周礼自然也就无法做了。他不知道在椅子上双方如何行礼,只能闵氏小公做什么他做什么。
他见闵是小公直来直去,明白这是等着启程。他也不再转弯抹角,敞开了问:“我刚刚得知小公来窑场,原本是想拜会小公的,询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能进宫去觐见我家主君。不想来了才知道,您这是又要启程了。您这是要去哪啊?我看怎么还有我国人?”
国相这是什么意思?周书灿不得不在心里掂量,和政客打交道,他可完全没有经验。象国相这种人眼睫毛都是空的,他哪里有和他们过招的智商。
他自认为智商不如国相,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和盘托出:“我的族人在钟吾国吃了一点亏,我们现在集合人马,正准备去钟吾国讨回公道。”
“队伍里有薛国人,那是我向滥邑邑主借的人。我家人手不够,这您是知道的,所以此次前去钟吾国,特意借了几个帮手。也是让钟吾国的人看清楚,我们的人也不少。哈哈哈,不过就是去凑数的,国相放心,如果到时候发生摩擦,绝不会让贵国这些人吃亏。”
国相只在一息之间露出震惊神色,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是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变化的。
他仍然继续追问:“不知小公可有什么计划?准备怎么对付钟吾国人?”
征讨钟吾国的粮草武器已经先行,周书灿也不怕泄漏什么作战秘密,哪怕国相和钟吾国有亲戚关系,去通风报信他也无所谓。
“计划嘛,肯定有的了。钟吾国如此对待我闵家人,我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国相得不到具体的作战信息,又逼问一句:“是象滥邑那样用弓箭作战吗?”
国相这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啊,周书灿打蛇随棍上,“哈哈哈,看来国相是对我闵家的作战形式了如指掌。是的,就是用弓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