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感觉自己的小短腿实在走不动了,又因为出汗太多口渴的要命,似乎他进庄找人要口水的借口,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
嘴皮缺水表层凝结干硬,薄薄的一层皮紧紧包裹住鲜嫩的上下薄唇,他伸出舌尖舔舔上下嘴皮,感觉有一处隐隐的有点疼,好似要裂开一样。赶紧抬手用力的摁摁,希望那处不要真的裂开。
他无力的说:“叟,我们歇会吧,我好渴啊。”
老仆也感觉大中午的让一个孩子在太阳下暴晒有点残忍,于心不忍说:“行,我们就在这歇会。找人也不在乎这一会,大晌午的太热了。”
他看看四周没有树荫地,只在靠近围墙的地方有几块碎石。他把石头块依靠土墙垒到一起,让文坐下歇歇。
他自己也正要挨着石头坐下,文忽然灵光一现,拉着老仆的胳膊说:“叟,我们快把石头再砌高一点,你扶着我,我踩着石头看看能不能爬到院内。”
周边散落的碎石块不少,文也顾不得干渴疲惫,提劲三两下捡石块垒起来,竟然垒有半墙高。
他扶着老仆的手踩上晃悠悠的石块,左手扒着土墙头眼睛向院里看……他傻傻的呆住了。
院内有几处木桩围的圈儿,圈儿内横七竖八躺着一些人。这些人虽然离他不太远,却看不清鼻眼衣着,只是黑乎乎的一坨趴在地上。如果不是外观上还能勉强辨认出来是人,很难让人一下子意识到他们是人。
他们真的是太脏太臭了,臭的他在墙头都能闻的到臭烘烘的味道,呛的他嗓子眼发痒,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他非要咳嗽不止。
那些人躺的圈儿还没新村的牲口圈儿干净,人和屎尿不分地方,有绿头大苍蝇嗡嗡嗡直叫,一会卧在屎粑粑上,一会又飞到人身上,恶心的他只想吐。
这种糟糕的恶臭环境他从来没有见过,腹诽“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如果是他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既然院内有人就要小心,他又不甘心这样轻言离开。寻思这些人应该不是仲公子家的奴仆,能关在圈儿内的定是犯错或者抓来的奴隶,他就是被这些人见到在观看院内情况,这些人也未必会大声喊叫惊动仲公子的奴仆,好不容易得到一次立功机会,仲公子院子也只有后院墙可以攀爬,他心一横,又扶着老仆的肩膀颤巍巍爬上墙头,抬起一腿跨过墙头伸到墙里,骑在墙头上安然坐稳。
低头查看院内,他不敢贸然跳下去。院内没有可以爬上墙的梯子,他不顾后果的跳下去,等出来的时候爬不上墙头怎么办?他还没有傻到为了情报情愿被人逮住的地步。
文猜也猜不到,院内圈里躺着的人正是子库几人和公子桑的奴隶们。
子库几人自从被抓的第二天有人来审问过他们一次之后,再没有人来过问过他们是谁。整整的十来日,每日一顿发馊的米汤,两次浑浊的河水,再没有人管过他们任何事。
茠几次要拔开木桩逃跑,都被偃益劝阻。偃益认为这是看守他们的人使的奸计,故意表面现出松懈,好让营救他们的人上当,然后被他们一网打尽。
子库虽然也很想逃跑,但又认为偃益说的对。抓他们的人明显就是贵族,这座院落也是贵族的院落。
他已经一而再表露过自己的贵族身份,按理说应该是享受贵族待遇。对方不会把他们待为上宾,但也不至于把他们和奴隶关在一起,按照周礼,至少应该好吃好喝的对待他们。
而对方在听到他的身份后,还如此置若罔闻,象对待牲口一样对待他们,这是压根没有将他的身份当回事,从根本上就看不上他的身份,认为他的身份和其他人没有区别,至少是和公子桑农庄里的奴隶没有区别。
在钟吾国,能在一个公子的农庄里公开抓人,甚至还公然陷害公子,肯定也是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绝不是阿猫阿狗式的小人物。
这人肯定比公子桑强大,不然也不会有胆量趁公子桑不在家时无所顾忌的抓人。这人必定是不害怕抓人后引起的后果,或者干脆就是针对公子桑的,抓他们几人不过是对付公子桑的手段而已。
能把他们几人当成陷害公子桑的武器,这样的人必定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他一个鲁国没落贵族的身份还不足以震慑这样分量的人,就算是闵家有强大的武器做后盾,也是鞭长莫及,一时半会也来不到这里。
他如果听从茠的主意逃跑了,跑成功还好,跑不出去又被抓回来,势必面临更严重的后果。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他惹怒了这样凶残暴虐的人物,说不定小命都有可能丢在这里。
子库衡量再三,还是感觉自己承担不起失去生命的风险,认为逃跑的胜算不大。没有马没有干粮没有后援又不认识路,他和偃益几人仅凭两条腿能跑多远。跑不出去再被抓回来,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还是小命要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几人安心在这里等待救援比较好。姜启和公子桑终归会回来的,等那时见他失踪,肯定竭尽全力营救他。
就算是姜启他们一时半会不能把他解救出去,最后不还是有子骞嘛。他那妖孽的侄子可不是一般人,在得到姜启的报信后,肯定第一时间来救他。对此他事特别的有信心!他不认为这种事能难倒子骞。
在这种心态下,子库几人忍受了一日又一日,在六七日后,他们几人终于一个个趴下了。
他们的肠胃早以习惯了一日三餐,就像温柔乡是英雄冢,富贵了的他们受不了恶劣的饭食。只不过几天的时间,几人不仅是没有力气,还因为天天忍受暴晒的烈日,以及倾盆大雨,个个发烧感冒奄奄一息。
茠这种体格健壮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感冒,但发馊的米汤让他拉两天肚子。拉肚后饮水就要比平时多一些,看守他们的人给的饮用水有限,他为了照顾子库几人,水补充的不够。
在太阳下暴晒两天后,又紧接着一场暴雨,淋雨后他直接就烧成了火团,周身皮肤几乎到了要自燃的温度,没有药也没有干净饮用水,生生烧到了说胡话的地步。
无论子库几人如何哀求看守他们的人,看守他们的人始终无动于衷,好像他们是卑贱的奴隶、无用了的牲口,生病死亡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子库几人终于在铁的事实面前,眼睁睁看着茠烧的不省人事而陷入绝望。
子库几人对逃跑自救起了心思,却因为饥饿暴晒疾病没了自救的能力。在茠还没有脱离发烧的情况下,大林也病倒了,只是烧的比茠稍微轻一些。
大林病倒就像推翻多米诺骨牌,紧接着子库、偃益的族人不多、偃益,五人全部中招病倒,差别只是发烧的温度不同而已。
好在茠之前的身体底子好,闵家新村的粮食不是白白让人吃的,一年多的肉汤和大量的肉食,使他的身体有着优于其他人的抵抗力,尽管是发烧到高温的地步,他还是凭借自身的抵抗力熬了过去,渐渐的退烧。
茠尽管是第一个退烧的,可身体软绵无力也没有办法照顾其他人,五人紧紧的挨着躺在一起,任由风吹雨打太阳暴晒,已经顾不得任何形象。他们能做到的仅仅是祈祷保住自己的命,熬到救援人员到来的那一刻。
正中午的阳光特别的毒辣,晒得地表的温度恨不得烤焦鸡蛋,瓦罐里上午的水已经喝完,下午的水要等到傍晚才会添加。
这个圈儿内还有几位公子桑农庄上的奴隶,奴隶们清楚子库几人的身份,也不敢公然和他们抢水抢饭,病着的五人总算是没有雪上加霜,保证有一口馊饭一碗水喝。
太阳直射人不能平躺在地上,茠因为躺久了硌得慌,无力的翻身到另一个侧面。他的素衣在十几日的暴晒下已经烂糟多处,无任何遮挡的皮肤触碰到被烤焦的地面,他不由自主的弹跳一下身体。
这种情况每天都在发生,他已经无力再因为刺痛而发出呻吟声,仅仅是睁眼看一下,让自己尽量还躺在刚才侧身的地方。
等等……
茠看到墙头上有个总角,总角的头上没有两髻,是寸头!
他抬手用力的揉揉眼睛,让自己能更清晰的看到那总角的模样。
没错,是寸头!
是新村人才会有的寸头!
他相信除了新村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人会剪头发,因为他们没有剃头刀!
茠内心一阵狂喜,不知道说什么好,顾不得烤焦地面带给自己的刺痛,手掌撑着地面强坐起上身,望着墙头上的总角,泪水止不住喷涌而出,发出“啊……啊……啊……”的沙哑声音,一句完整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
偃益听到茠发出声音,察觉是出了状况,勉强睁开眼,无力的问一声:“怎么了?”
茠抬手抓住偃益的胳膊,试图让他看围墙的墙头,又因实在没有力气,无力的垂下偃益手臂。
他再次抬起自己的手,食指艰难的指向围墙,一个摞一个水泡的嘴唇一张一合,沙哑的嗓子发出哑音:“人……我们的人……”
偃益听的不是那么完整,依然能从中辨别出是:“……我们……人”。
他努力抬头望向墙头,见到一个总角正探头探脑向院内观望。
他没发现总角有什么不同,茠说总角是自己人,猜测肯定是茠认识那孩童。
总角左右扭头东张西望,显然是没有发现他们。这可是救他们命的机会,坚决不能错失!
偃益还在低烧但咽喉没问题,他“吭,吭”两声清理下嗓子,准备大声呼喊让总角看到他。
还不等他高声呐喊,突然想到这样喊出去不行。营救他们的人派出来一个总角,就是说现在不是能光明正大营救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喊一嗓子岂不是要把恶人喊来,坏了营救他们的大计。
他安抚茠说:“不要急,等我起来去喊他,不能惊动其他人,会坏事。”一句话他喘息几次,非常费力。
他用尽全身力量努力让自己站起来,茠也不顾滚烫的地面会灼伤皮肤,赶紧爬过来帮忙托偃益身体。
偃益艰难的抓到围圈儿的木桩,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尽可能的转嫁到木桩上。木桩饱经风吹雨打长有苔藓,滑不溜秋抓不住。他用手指紧紧卡住木头,指甲扎进木头里面也浑然不知。
他艰难的一步一喘、一步一挪,向着墙头的总角方向而去,咬紧牙关让自己能坚持走到总角对面不跌到。总角是指引他向生命抗争的明灯,他相信他一定能够成功。
在他生命里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艰难的时刻,哪怕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也没有象这十几天这样求助无门。他把这次遇难当成一次对自己心智的磨练,如果能安然度过这次劫难,他相信自己必然是更上一层楼。
文坐在墙头左看看右看看,努力想从院内发现一点情况,好歹也是爬一次墙头,不能这样无功而返。
他怕没有探到情报回去不好交代,这次所有行动都是在他的提议下进行的,如果他不能找到族长他们,那他丢的脸可是摔到地上捡不起来,太大了。从此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相信他,可想而知,他的一世英名就此全毁了。
他坚决不能在这件事上栽跟头,无论如何困难也要获得一些情报。他不由想起来一起被他父派出去的庄奴,小声嘀咕:“庄奴这家伙跑哪里了,如果他在就好了,可以跳到院里看一看。”
太阳依然毒辣辣的直射大地,随着气温的增高,地面蒸发的水汽在阳光下呈现出一弯一曲的波浪状透明图案,人在波浪中由不自知,而墙头的文看个一清二楚。
他被图案吸引好奇心大起,不由自主聚精会神,目不斜视观看水汽的变化。感叹他自己这一趟出门真的是大开眼界,什么奇形怪状的事物都遇到了。这样的景象又是一件趣事,回新村后一定讲给小公听。
他一点也没有想自己从来没有和小公说过话,小公会不会见他听他讲还是未知数。
偃益见总角盯着自己目不斜视,还以为总角看见自己,张开嘴小声的喊道:“哎,我是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