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灿从车窗里看到了那名歹毒戊卒的模样,暗暗的记住了这个人的脸。心想等到过一段和莒国做生意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修理他!今天这一大笔钱绝不能白交,一定要从莒国讨要回来。
由于被宰了,队员们的情绪都很低落,和薛国做生意带来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个个是耷拉着脑袋,提不起来精神。队伍一时沉默安静。
这种情绪周书灿也无法排解,只能默默的等着时间来清理。总归是过了一天就会好了,沉闷也不会太久的。
车队到达鄟国已是傍晚时分,鄟国确切的说也是应该象鄫邑一样叫鄟邑。
入住驿馆没有多久,就有邱的族人过来拜访。
乙带着拜访的人过来找周书灿,来人谦卑的上前施礼:“拜见小公。我是公子的叔父,焉。”
周书灿上下打量来人,四十多岁的年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与年龄不符的花白头发、花白胡须,一身半旧的厚麻衣,倒像是一个老家仆,惹得周书灿心中不喜。
邱是闵家的奴隶,焉即使是平民,周书灿也不可能对焉有辈份上的称呼。他按照惯例称呼一声:“叔焉,前几日启公带着的商队路过邑,有没有和你们联系?”
周书灿称邱的叔叔为叔焉,这是有说法的。古代兄弟排序为伯仲叔季,一个人在正式场合的称呼,是要在这个人的名字前面加上他的排序。比如孔夫子仲尼,这个仲就是兄弟排名老二的意思;再比如伯牛,伯是为家里老大的意思。
古书里人的名称,如果有伯仲叔季的前缀,就可以判定出这人在他兄弟中的排序。而不是这个人的名字就叫“伯X”或者“仲X”,“叔X”,“季X”。
再比如孔仲尼,正确的解释应该为,子姓、孔氏、第二子、尼。这个“仲”字不是随便加上去的,是孔夫子排行老二,才添上去的。
这里再解释一下,如果是“叔X”,这就无法确切的知道这个人是家中排行老几了,老大为“伯”,老二为“仲”,所有中间的排行三、四、五、六、七……都称为“叔”,而最小的那个称为“季”。
……
叔焉不明所以,实话实说:“启公有来过,居住一夜走的。”
这就奇怪了,姜启上次可是带了很多的裘衣,为什么叔焉还是一身旧麻衣?
周书灿面带不悦的问:“叔焉,启公带了很多的裘衣和麻衣,没有给你们留下吗?”
叔焉一怔,随即明白周书灿的用意,再次躬身施礼,恭顺的说:“小公,启公是要把裘衣和麻衣留下来,我没有同意。后来推托不过,只留下来一些麻衣。我等在邑中无所事事,穿着好坏都行,那些裘衣还是留给煮盐的人吧,他们在外更辛苦一些。”
周书灿不赞同这种说法,反驳说:“叔焉说的也对,但是,你忘记了你们现在和我闵氏为一家人。我闵氏现如今人人都有裘衣穿,怎么能让你们没有裘衣御寒?男人们在外固然艰苦,但他们艰苦是为了家中的妻儿吃饱穿暖。叔焉,你们如若不穿的好一些,会让我很难做的呀。知道的人明白你们识大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邱的族人。你说是不是?”
周书灿的话直击人心,叔焉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真的是没有想那么多,拒绝姜启的裘衣是害怕给公子招麻烦,却没想到反倒引起了公子小公的不满。
他深鞠躬道歉,希望能得到小公的谅解。
周书灿不是要给叔焉一个下马威,而是想让邱族人从内心认可闵家和他们是一体的。
他虚扶一把,语气略缓和些说:“好了,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以后你们不要跟闵家人太客气了。闵家族人有什么,你们也会有什么,闵家人吃稠的,绝不会让你们喝稀的。”
叔焉谦卑的回道:“是,小公,我记下了。”
周书灿看向乙说:“你去,把我们带的裘衣都给他们分了,尽量确保人人有裘衣。”
又转向叔焉说:“你也把上次启公分的新麻衣都找出来,和这次的裘衣一起,让族里人都穿上。我不希望你们把这些衣服都放着压箱底,我闵家人就应该做事张扬,好穿的好吃的,什么都拿出来放在明面上。”
叔焉更加谦卑的说:“是,是,小公,我这就去做。”
周书灿满意的看着叔焉跟着乙出去,突然想起来卧薪尝胆的故事,想起了夫差和勾践。他不是夫差,但邱未必不想做勾践,不得不防啊!
伯牛也算是了解子骞一些习惯,他见子骞的表情,就知道子骞的大脑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子骞,这个人不可靠吗?”
周书灿没想到伯牛竟然能看出来猫腻,不置可否的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越国人。希望这个人的事,不要发生在我们身上。行了,没什么事你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发呢。”
伯牛正好奇的等着子骞继续说下去,冷不丁的子骞让他去休息,意犹未尽的泱泱离开。
鄟邑的驿馆不是很好,茅草房没有越国驿馆的大,周书灿和三名护卫一间房,四人就把榻给占满了。
心中有事睡的不安宁,他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总感觉邱将来有一天会背叛他。咬着牙宽慰自己,邱本来就是一个诸侯公子,让他甘居人下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当初刚遇到邱时,他见到邱有一种闵父都没有的气质。这种注定了不会平凡的人,怎么可能碌碌无为平庸呢。
更何况,他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干嘛把自己整成苦菜花一样,羡慕妒忌古人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顺其自然吧。
周书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他被伯牛喊醒时,昏沉沉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一点精神都没有,以致于叔焉进来打招呼,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才看到叔焉穿着新麻衣,外罩着皮毛大坎肩外套,人显得比昨日精神很多,也喜庆许多。
叔焉那灿烂菊花花瓣的黝黑面孔,充满了欢喜。他上前施礼:“多谢小公,昨晚裘衣发到每家每户,真的跟过年一样。他们都让我带他们表达对小公的谢意,太感谢小公了。”
周书灿再次想起来勾践,面色难看的应付道:“你们是邱的族人,一切都是应该的,不用那么客气。”
叔焉又说:“小公,我们族里有几位想随您一起去煮盐,不知是否可以?”
当然可以,周书灿正求之不得,他恨不得把邱的族人一个不剩都迁徙过去。可面子上又不能吃相太难看,他惋惜的说:“这,这……又让你们背井离乡了。哎,你们为我闵家的发展呕心沥血,我真的要多谢你们才对。”
他看向乙说:“乙,你把粮食再留下来一些,不能让后方的人受委屈。”
乙答应一声:“是,小公。”然后看向叔焉,示意跟他一起出去。
鄟地是物产丰富,可也只是比鲁人好过那么一点,还达不到天天吃大米吃白面的地步。现如今小公又是送裘衣又是送粮食的,真真让叔焉感动。
他们这边是物产丰富,可因为国土面积太小,他们没有弓箭大刀。面对四处出没的大虫,他们没有狩猎的工具,只能望虫兴叹,冬季里想有一件御寒的裘衣,也不是容易的事。现如今小公一下子发下来这么多,那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长鞠一躬,致谢:“小公,我鄟人定不会负小公所望。”说完,转身离开。
伯牛见叔焉远去,才施施然说:“小公,干嘛要对他们花费那么多心思?”
周书灿拿过伯牛递过来的麻巾,用力的擦脸,仔细的洗去污垢,才说:“不这样他们怎么卖命呢!你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愿意去基地的人,等会一起带走。”
又能哄骗走一些人,周书灿一扫阴霾心情,轻松的哼起来小曲。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咱老百姓
高兴,高兴
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哟么哟么哟呵哟嘿
哟么哟么哟呵哟嘿
高兴,高兴
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咱老百姓们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
这是一首特别特别老的歌,也是周书灿会唱的那几首中能记得全歌词又不跑调的歌。说起来都惭愧,他也不是老古董,可就是不会唱歌。更主要是他一直上学,没有机会也没有机遇,让他去接触那些时尚的东西。他的世界就像是黑白片,两点一线从教室到宿舍,是他生活的全部。
虽然别人看他的生活乏味枯燥无趣,可他自己乐在其中。当然,也苦在其中!他痛苦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让他倾诉,他只能自己面对自己,享受着别人眼中的孤独。
……
商队从鄟国出发,这次多了二十几人,全是伯牛又忽悠来的邱族人。
向南方向没有了官道,商队走的路线全凭乙几人的记忆,还有隐约可辨的前几日姜启带领的商队车辙印。
周书灿不用担心那么多,有乙和伯牛在,他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只管在车厢里睡他的觉。他昨夜没有睡好,马车在低洼不平的道路上行走,和摇篮一样,他很快进入梦乡。
杆子实在忍受不了黑糊糊的车厢,趁着小公睡着了偷偷的爬出去。商队新加入这么多人,他看到有好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他要找他们玩。
哪怕是马车拉车,车队也是走的很慢,路太不好走了。可以这样说,这条路就是闵家自己开辟出来的,绝对能称上前无古人。
车队艰难的走到天黑,还没有到达基地,只能露宿在野外。还好是找到了姜启商队留下来的宿营地,不至于在野外无任何遮拦。
要说姜启真不愧是常年出门的人,他留下的宿营地设备齐全。有树木搭建的简易窝棚,还有可以埋锅造饭的坑,甚至还有一处可以做饮用水的水洼。
伯牛看着设备齐全的宿营地,感叹说:“启公这个人真不错!他肯定是想着我们会路过,才做了这么多。”
周书灿看看周围的环境,姜启还把宿营地周边的荒乱杂草也拔除了,称赞道:“是的,你看营地周边都是光光的开阔地,让我们值夜的人能一眼看到有没有偷袭的野兽,姜启真的好心细呀。”
伯牛点点头,“是的,我们不能辜负了启公的好意。子骞你去窝棚里休息,我去周围再看一下,别让有什么大的野兽。”
窝棚是这时代的标志,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出门在外都要睡窝棚的,且宿营的时候有个窝棚还是好的待遇。
周书灿不想睡窝棚,窝棚是树木搭的,睡进去就和睡到动物世界一样,说不定就会摸出来一把什么虫。现在树上会有虫,即便是冬季,在没有杀虫剂的时代,木头里也会有虫出没的声音。不仅树木里会有虫,顺着地面爬进窝棚的小动物也很多,稍微不注意,就会有胆大的爬到人脸上,想不接触都不可能。
他有车厢,他要去睡车厢里。他的车厢是樟木做的,就是专门为了对付那些防不胜防神出鬼没的小动物。
提起来小动物,他想起来白蚂蚁,他是到了江南才知道什么叫白蚂蚁,太恐怖了!
他博一住在老校区,那些宿舍楼是苏联式建筑,房屋门窗是木头的。刚住进去还不明显,就听到沙沙沙的声音,宿舍几人都是北方人,谁也没在意是怎么回事。
等到博一下学期,沙沙声越来越严重,有位老兄观察到声音是从门框里传出来的,宿舍人才开始害怕。报告宿管来修,宿管不以为然的说:“这是白蚂蚁,门框被蛀空了。”
第二天维修科的人来换门,他看到从拆下的门框里跑出来的蚂蚁,恶心的想起来这事就想吐。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他们宿舍的柜子也被白蚂蚁感染了。春天来的时候,几个柜子里天天飞出来带翅膀的大黑蚂蚁,恐怖的让人起鸡皮疙瘩。早上去上课离开宿舍,一个白天的光景,到晚上再回宿舍,宿舍满地都是死去的大黑蚂蚁尸体,和修罗场一样,让人感觉不似人间。
直至后来专门的灭蚁人过来,打了专业的药水,才算是结束白蚂蚁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