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的家宴持续三天,周书灿以病了为借口不再参加后两天的聚餐,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期间不管是闵父还是继母来探望,都通通被子青以“小公刚刚睡着”的理由挡了回去,这让周书灿很是满意。他不想让闵父为他操心,如果不是不想扫闵父继母的兴,第一天的时候他便想启程去汶上。
他的耐心忍耐到第三天家宴结束,不等食堂人员撤走广场的桌椅板凳,子青急匆匆去发布他的命令:所有去新村的人,开始准备物品,明早出发。
子青三天陪着周书灿没有参加家宴,三天的贴心伺候足够展示他的忠心。到处通知小公命令的活,让他赚足了面子,同时也让别有用心的人认识到一个问题,即他对周书灿的称呼问题。
老祖启首先跳出来,跑到闵家找到闵父劈头盖脸兴师问罪。
这几天,三位老祖享受了邑超标准的接待,闵父从天明到天黑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给足了礼节上的待遇,让老祖们蠢蠢欲动的心飘飘然,很多事情便认为理所当然。
小城得到乙让人通知的密报后,跑回自家小院,向周书灿汇报一进院的情况。
吧嗒吧嗒说了好多,“……那个老头儿太厉害了,主公为什么不把他撵走呢?”
周书灿忙着准备物资的事,想了想,说道:“你去把子库给我叫来。”
“好勒。”
小城答应一声跑出去。
这次运去汶上的物资,属于邑对新村的投资,多为铁制品。不仅有铁锨铁镐等工具,还有铁锅等日常生活用品,以及大刀长矛弓箭等护卫安全的兵器。有子库之前跟邑交易的十倍之多,看的他是心花怒放喜不胜收。
他没想到这次子骞为新村建设会投入这么大的本钱,再次惊叹邑的实力。一年啊,他现在已经知道山神赐福的时间,邑一年的变化就这么大,那新村一年后是不是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不怕累的跟着午胥,一遍遍的纠缠。
“午胥,你看你看,这车还能再装几把刀的。”
“午胥,你看这儿能再加口锅。”
“午胥,刚才那个人不行吗?你看你看,又有人来报名。不是有人报名嘛,你为什么不要他?”
……
午胥被他嚷的头大,又不能呵斥他走开,只能对他的行为置之不理,权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心想“装多少东西又不是我说了算,有本事你去找子骞啊。况且这东西又不是给你的,你瞎起什么劲?”
木工组之前做的有装重物的架子车,是专门套牛马才能拉的车,比人力架子车大好多。周书灿准备带两匹马过去,马正好拉这种大车,不用担心装不了物品。
这次要装车的还有大量的粮食,两大车粮食足够吃了。去新村这么多人吃饭肯定是大问题,这时代出门都是自备干粮的,没有后市随处都有的饭店。如果赶不到驿站,露宿在荒郊野外,不带粮食那可是要饿肚子的。
汶上子库那些人已经不能指望了,上次交易从子库手里拿到的粮食不少,即使是多次支付,对于这个时代的家族粮食储备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如果能一次付清,子库决不会拖延分几批支付。周书灿可以说已经相当了解子库,那看似谦卑的外表下,掩盖的是多么强烈的自傲。
汶上的仓库原本就不会有多少余粮,闵家又不是豪族,从家族没有养舍人这一块,就能看出来家族实力。更何况前一段,他们又学邑冬耕种冬小麦,杂粮换小麦种子必然会损失一些,估计汶上仓库已经是快抄底了。这些情况不用子库说,周书灿都能算的一清二楚,看他刚来时的情景——闵家北屋的粮食垛,就能猜出来子库家的粮仓有多少粮食。
子库可以厚着脸皮纠缠午胥,但他不想去找侄子。这次运往汶上的物资,可以说完全和他没有关系,虽然是去建设新村,但他明白,邑这边拿去的物资越多,子骞手里的权利会越大。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拉去的物资越多越好,汶上人的生活水平能不能改变,全靠这些物资了。
小城很容易找到子库,把老祖做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下。
“嗡”一下,子库气的血压直往上冒,顾不得再和午胥打招呼,握紧拳头直奔大院。
他大步流星冲进一进院,小城吓得赶紧制止他,小公可没说让叔公去一进院,抓住他的手说:“叔公,我家小公是让你去找他,不是让你来一进院。”
子库确实被气昏头了,他只想把老祖拽回邑庙厢房,不顾小城的劝阻,继续向前走。
眼看子库走到了北屋门口,小城撅着屁股拼命向后拽,死死抓住子库的手不放,低声哀求:“叔公,小公是让你去找他,不是让你去找主公。叔公,我会被小公吵的。”
小城虽然年龄小,劲却不小,子库被他拉住不能再走,也慢慢的平静下来。无奈的说:“好好,我去找你小公,你别拉我了。”
小城根本不放心子库,仍然死死拉着他的手,艰难的向角门走。
子库苦笑一下,只得跟着小城去东边的小院,他不想让小城太为难。虽然不明白子骞两个小书童是谁的孩子,但为了以后做事方便,也不想得罪这两个孩子。
周书灿坐在被窝里正和雉说话,看见子库气呼呼的推门进来,赶紧交代说:“你通知她们今晚好好休息,行李嘛就按我刚才说的,衣服被子什么的多带几件。好了,你先下去吧,有问题再过来找我。”摆摆手示意雉先出去。
这次去汶上有四名女子,抽调的都是身强力壮魁梧的高大女子,雉是女子组组长。她之前在巡逻队,接受过子牛的戊卒方式训练,随比不上狩猎队的猎人,可也算是接受过正规培训的人。
子库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住八仙桌上的水壶倒一杯水,“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去。
周书灿不去看子库涨红的脸,都知道他肯定是被气坏了。在这装车的关键时候,那位老祖还去闵父处告他的状,不是和拉去新村的物资过不去嘛。
“叔父,您也别生气了,我估计这是三位老祖又想到什么歪点子了,您生气也没有用。他们这样扯皮又不是您的错,你也想开点。我叫您来是跟您商量一下,这此让三位老祖不要回汶上了,让他们留在邑怎么样?”
“留在邑?”子库非常不解,高挑眉毛疑惑的说:“为什么?”
周书灿扭转下身体,面向子库说:“有句俗语说:讨厌一个人就多给他一块糖吃;有个词叫‘捧杀’,这两个说的都是一个意思。讨厌一个人,或者不想对一个人好,都可以用阴险甜蜜的方式杀了他们,这种方式外人还不能说什么,因为你是为他好啊。让三位老祖留在邑,享受邑里的幸福生活,就是多给他们一块糖吃。叔父认为怎么样?”
子库深受启发,两眼散发出来奸诈的笑意。从讨论新村设想开始,他的立场就和子骞的一致,哪怕是有小小的分歧,那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可和老祖们却不一样了,是从本质上的不同。他做事历来受制于老祖们的掣肘,很多事身不由己。现在若真的能向子骞说的那样,让三位老祖留在邑里不走,那新村建设中势必会减少很多障碍。
他一拍大腿,大声喊出来:“好,子骞。你的主意高,我现在就回邑庙说服他们。”
“哎……别急,别急。叔父,您先在这里稍坐一会,老祖们正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呢,你现在回去说,他们也不听你的啊。喝水,喝水。”
子库刚站起来又坐下,他中午吃的熬菜太多,这会真的有点口渴了。又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喝完才问:“子骞,你说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呢?”
周书灿耸耸肩,犟下鼻子伴个鬼脸。开导子库说:“可以理解。您想想啊,他们年轻的时候,什么事都是父母做主,根本不能根据自己的意志做事,熬到老才好不容易当家作主,当然想抓住权利不放了。别的不说,就说子书伯父的父亲,子书都有妻有女了,他还在家说一不二,不就是这种情况嘛。”
子库的脸耷拉下来,一副愁容的表情说:“唉,子书他家确实如此。你不知道,子书他祖就是这样的人,在家说一不二。只是好在他没有活多大年龄,没有活到子书父这么大年龄。唉,我真的替子书不值啊。”
停顿下,抿一口水,继续说:“我和子书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是非常吃苦能干的人,他父很多年都不下地了,他家那几亩地全靠子书两口劳作。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子书到邑里来,他真的是太难了。可是……唉!”
子库再一次停顿,微微动容说:“子书父真的和老祖们很像,我都不明白他们到底想什么呢!你说说这次,他父……他父竟然能什么都不给他。唉!伤人心啊!他家这几年若不是子书能干,能吃顿饱饭吗?他父为什么就不知足呢?”
周书灿成功吊起来子库的逆反心理,继续添薪加柴。眼中释放出来奸计得逞之后的笑意,慢悠悠说:“确实如此,没办法啊。周礼讲究孝道,我们鲁人又注重周礼,可是为什么就没有想想,在坚持孝道的时候,也不能追求盲目的愚孝啊。愚孝害人啊,这也是我为什么让子书来邑的原因。
子书伯父有了自己的新生家庭,不可能完全把原生家庭背负在自己身上,子书父在没有丧失劳动能力的情况下,不能完全依靠子书养活,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到新村的养殖基地成立了,让他们去养……哎,叔父,你知道午胥把鸡鸭都装笼了吗?还有羊,是扔车上拉着,还是赶着走?”
子库刚才没有注意到有鸡鸭装车,奇怪的问:“鸡鸭也要带?”
周书灿说:“是啊,如果不是鱼不好带,连鱼都要带一些。不然养殖场怎么办起来?汶上那边就算是买也不会有我们需要的那么多,肯定要从邑里拿。叔父你莫非有意见?”
子库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我傻啊,反对拿东西。”又感到不妥,歉意的嘿嘿笑起来,尴尬着诚恳地说:“子骞,我没想到你这次能带这么多的东西去汶上,我替汶上的人谢谢你,新村的发展全靠邑了。子骞,谢谢!”
子库的心是暖的,子骞这是把邑都搬去新村了,有邑各方面的全力支持,新村怎会发展不好?
他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思考半天,想不出来别的表达感谢的办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身份的冲子骞行礼。
“谢谢,子骞!”
周书灿原本是坐在被窝里的,子库对他行礼,吓得他火烧屁股一样从被窝里蹦起来,虽明白这一礼是子库真诚的表现,可他受不起。急忙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去阻止。
“叔父,使不得,您这是折煞侄子了。”
子库走两步到周书灿床前,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下地。满脸笑容目光慈祥,真诚的说:“子骞,这一礼你值得,不要推辞,我理应替汶上的人谢谢你。你这两天身体不好不要动了,我去问问午胥鸡鸭羊的事。”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时刻,千言万语都在子库那一礼之中,周书灿深受感动,小小的激动一把。他没想到子库能够不顾身份对他施礼,这一礼让他因为汶上抵债的人回去纠结的心事,烟消云散。
“好的,叔父,什么都不说了,新村发展好才是真的好,以后我们叔侄俩好好合作。您去找午胥吧,让他多装些鸡鸭羊。”
好男儿本应如此,叔侄俩这一刻的心是贴近的,共同努力建设新村,共同希望新村有好的发展。周书灿分不清他是周书灿还是闵子骞,他是从这一刻真正的把闵子库当成他的叔叔看待。
他父亲是独子,他没有叔叔,不知道有叔叔的人是什么样子,但他相信子库是一位好叔叔,他也愿意成为一位好侄子,像对待闵父那样,把子库当成长辈对待。
子库笑着走出房门,到院里还不忘记在小城头上摸了一下,人心情好什么都好,刚才因为老祖们折腾引起的愤怒,早就不复存在,他只想让午胥再添加一些物品,反正子骞说了,“让多装一些……”至于多装的是什么,嘿嘿嘿,装上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