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气氛有两种,一种是井发泄不满的痛快;一种是子库四人面子上的恼羞成怒,如果不是子库的力压,那三位老祖早就爆发了。周书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人越年龄大戾气越重,这三位老祖简直就是炸药桶,怎么会这样暴躁呢?人年龄大了,不是应该看事风轻云淡嘛。
他看向子库,当面问:“叔父,汶上这边是大部分的家庭住房情况,都和井说的一样吗?”
子库没想到侄子把话头引向他,他更摸不透侄子这葫芦里的药是什么?
警惕的说:“是的,有很多。当年回邑的族人少,绝大部分是家臣,他们留下来的宅院不大,重新等给族人后,并不能满足后代分家后的需要,因此这边现在住房问题引起的矛盾特别多。”
周书灿点头赞同:“嗯嗯。这个问题是必然的,人类繁衍生息人口自然是越来越多。在没有战争的地方,不管有没有足够的粮食,人口都会暴增。”
他转向井,井脸色未有明显变化,还处于发泄情绪的状态。“井,你也听见了,房屋拥挤得不是你一家人,大多数的族人都是这样,只是情况严重或者不严重罢了。那我再问你,既然城里的地不能拿来盖房子,那城外不是有很多荒地嘛,你和你伯父叔父家的人,为什么不去城外开荒?城外有了新田地,城里的地不就可以盖房子了嘛。”
井刚刚缓和的神情又剑拔弩张,眼中似喷火一般,盯着子库和三位老祖,咬着牙说:“小公,你不知道汶上这边的情况,城外近一点的地早被人占完了。小公您是善人,愿意拿出来水浇地和我们换,汶上这边可没有您这样的善人,谁会给我们水浇地啊?开荒地剩下的要不都是很远,要不都是旱地。我没有本事去汶水河边开荒水浇地,旱地开荒没有收成也没用,一家人只能守着城里的一点地吃喝。”
面对井的指责,子库如坐针毡,胡须的黑青和面孔的黑红浑然一体,压制心中的不满争辩说:“井,城外的地谁开荒是谁的,起初开荒的时候,我是不是组织过你们一起去?可是你们不愿意啊,嫌地远,这怨我吗?
别的不说,就说那边的旱地,等你们看到旱地那边也能收获粮食的时候,疯抢去开荒,为此还打架。可那时候旱地已经没有能开荒的地,你们还怨恨我处事不公,只为自己捞好处。我甚至不惜拿出来自己的水浇地给你们换,让你们再去开荒别的地方,你们偏偏还是不同意。”
井不忿的怒视子库,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冷笑一声:“哼,拿水浇地换?你家的水浇地换给的还不是和你亲近的人嘛,我们这些贫苦的人哪里得了好处?当初你让我们都去开荒的时候,可没有说分给我们多大片的地,只说组织一起去开荒,结果分地的时候,我们才有多大片的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开荒到最后,新地都成了你们的地,我们给你们干活只能得一点粮食,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去开荒?”
周书灿一把拉住还要争辩的子库,“好了,叔父莫急,这肯定是沟通出了问题。我们现在不说开荒的事,现在是冬日,开荒的事等春日里再说,我们现在谈谈盖房子的问题。井,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想住砖瓦房?”
井此时已经有了抱周书灿大腿的认识,他明显扑捉到这位邑里来的人和子库他们是不一样的,既然铁了心要回邑,那当然要听这位邑里人的话。
“是的,小公,我想回邑,想住砖瓦房。”
井的态度一直让周书灿很满意,狡黠不木奈,知道自己的立场,这样自私又懂事的人可不多见。
“井,你看这样啊,我现在在城外帮你盖一处砖瓦房,但是呢,这砖和瓦需要你自己来做。你愿意不愿意?”
天上掉馅饼的事,当然谁都愿意了,井想都没有想便答应:“愿意,小公,我愿意!”
周书灿呵呵笑起来,“井,你没有感觉你答应的太快了吗?你放心,我没有骗你的意思,就象我说的,这砖瓦房不是白得的。我呢,会让人教你怎么做砖坯瓦坯,还会盖砖窑帮你烧砖,再找人帮你盖房子。
嗯……你做的砖坯呢……这样,你做的砖瓦我抽两城算是帮你的报酬。我不是免费帮你的,自然不需要你承我的人情,这是公平的交易。另外,还有一成是给汶上这边族里的。烧砖需要炭火,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去山里砍柴,我没有能力组织汶上这边的人砍柴。
另外还有盖房子的地的问题,这个也需要族里和城主交涉,这不是我能办到的,所以我说再给族里一成。到最后嘛……最后烧成的砖瓦你得七成。你想想,这样的条件你能不能接受?我不管你盖多少的房子,我都保证帮你盖好,就是抽两成的佣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费用。”
井的眼睛滴溜乱转,农户的狡黠在他这里体现无遗,他快速盘算着自己得到的好处是不是最大化。
周书灿的话同样让子库四人震惊,真有这样的好事的话——他们自己也可以做,干嘛让外人来做?三位老祖迅速的交换眼神,长期的默契合作,早就让他们熟悉彼此之间的任何动作,一个眼神便能了然于心。他们一起看向沉思的子库,在征求子库的意见。
周书灿想的子库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推敲多次都认为不可行。从他长期和族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认为抽两成肯定要赔本,且不说盖砖窑烧砖烧瓦的费用,光盖房子这一块也需要出钱出力,两成的佣金哪里够?如果还想赚点的话,至少要抽四成才可以。
周书灿扫视眼前人各种盘算的表情,继续添柴加把火。
“井,我说的很清楚,你盖多少房都可以,我只抽两成。这两成不是我赚的,是我要给盖砖窑的人钱,还有烧砖窑的人也要吃喝,以及帮你盖房子的人也不能白帮忙吧。井,你稍微盘算一下,就应该知道哪怕是你自己盖草房,一个人也是不行的,那么你找谁,不需要给人家好处呢?”
井这会才听懂周书灿说的是不管盖多少房,确认问:“小公,你是说不管我盖多少房,都是抽两成?”
周书灿微笑自信的给他答复:“是的,我两成,族里一成,这个不会变。”
井咬紧嘴唇,一副大义凛然的浩然正气,神情真的就像要上战场一样,毅然决然的说:“小公,我盖,我愿意盖。这次我要盖一处大院子,和子库家的院子一样,将来我的孙辈也不用发愁没地方住!”
“哈哈哈,好,井,那你坐这边榻等会,我现在和族里人商量这给族里的一成,你也听听。我不想让你糊里糊涂,咱们是亲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亲戚的帐更要透明。”
周书灿仍然微笑的面对子库,淡淡的说:“叔父,您都听见了,我要帮井他们要回邑的人在这边盖房子。只有一成不能多,叔父您认为这一成能接受吗?”
一成,还不能多,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子库知道这一成根本没有赚头,忙活半天帮别人盖房子,不赚钱他图什么?
“子骞,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族里要组织人去砍柴,那就是说柴是族里出得。且不说去找仲孙家交涉的事,这柴总要给人费用的吧?俄,就是你说的钱。一成,我做不……”
“柴我自己砍!”
不等子库的话说完,井一下子从榻边蹦起来,急吼吼的冲子库嚷嚷。“柴我可以自己砍,一成也不用给你!小公,你组织吧,我家烧砖的柴我家人自己砍!”
周书灿非常理解井现在的心情,井的新房美梦马上就要成功,任何拦阻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这就是他给井和子库他们挖的一个局,框架已经搭好,容不得两方不进局。
抬抬手安抚井说:“井,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可以自己砍柴,我也可以帮你提供砍柴的斧头,但是,井,你知道这哪里的山林能砍,哪里的山林不能砍吗?山林都是有主人的,我又对汶上这边不熟悉,所以我们只能依靠族里帮我们协调能砍伐的山林。烧砖不是一点柴,是需要很多的柴。井,你先冷静下,我想叔父他们会同意的。”
周书灿已经把他绑在了井这边,再加上井长期与子库他们的矛盾,井自然而然的相信周书灿会是真心帮他。
子库想明白这其中的环节,手指颤抖的指着周书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成的抽头侄子肯定是不赚钱的,现在还要绑架他也没赚头,真真的太狠了。
不待子库说话,一位老祖先发言:“子库,盖房子我们也可以做,我们不需要子骞来做这个事情,何苦邑里再来插一杠子,搅的我们跟着乱哄哄的。”
子库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那位老祖,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终于忍不住低声怒吼:“自己盖自己盖,是你会烧砖还是我会烧砖?你以为烧砖和和泥一样容易?要是那样容易,我何必死乞白赖的和子骞说好话?你们不懂就不要瞎逼逼(和周书灿学的)!都给我闭嘴!”
老祖被子库呛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腾的站起身,冲着周书灿发脾气说:“子骞,烧砖是邑的本事,不是你独霸的,我们汶上这边为什么不能学?我们都是闵家人,我要找子马评评理,让他给我一个交代。子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去找鲁侯,看看鲁侯会不会纵容你们这种不讲礼法的人!”
又提闵父,周书灿的底线再次被触及,他老账新账一起算。
“啪!”
他一拍桌子,提高声音怒吼:“去啊,你去找啊。不要说你去找,我也要去找。鲁国律法有规定,邑主抽一成的地租,你们欺负我父敦厚,从来没有给邑里交过地租。你们自己说说,这笔账多少年没有算了?我父仁慈念在同宗同源的份上,从来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不思我父的恩德,还要去鲁侯那边告我父。告啊,你去告啊,看看到鲁侯面前谁更有理!”
周书灿直击对方软肋,那位老祖不知是羞愧的还是气的,脸红到脑后跟。有唱红脸自然有唱白脸的,一直没有说话的最奸诈的老祖开始劝架。
“好了好了,都冷静冷静,都是一家人,不能闹的让外人看笑话。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解决,干嘛动不动就说去找鲁侯,你的脾气也太大了。”
周书灿冷哼一声:“我刚才一直在劝井,你们也是听到的。按照井的意思自己砍柴,根本不用族里出力的。我没有让族里费心费力,只是组织一下,便给族里一成的好处。这样你们如果还不满意的话,难道真的想从盖房子的族人身上,狠狠的咬下来一块肉吗?我们都是……”
“子骞!”子库大喊一声,阻止周书灿再说下去,也把又想暴起的井给压制下去。
“子骞,你说话不要太难听,我什么时候想吃族人的肉?我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家族的发展吗?就像粮食,不是我白白的拿出来的嘛!我为的什么?我为了让族人能多收成一些粮食!我为了我自己吗?”
一切都和周书灿设想的一样,子库开始真正的愤怒,往大公无私的方向前进,不打着正义的大旗,谁都无法真正的让族人跟自己走。
“啪!”周书灿又一拍桌子,“好,叔父说的对,我们叔侄俩的想法一致。为了汶上闵家的真正发展,为了族人都住上砖瓦房,我们都不要赚一分钱,哪怕是自己吃点亏,也要帮族人盖起来砖瓦房。”
不给子库喘口气的机会,迅速转向井说:“井,你也听见了,你七成、我两成、族里一成,你这新房盖定了。你现在去找那些愿意这样盖房子的族人,把我们这里刚才谈的情况都和他们说说,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这样盖砖瓦房,现在就去。”
井也挺机灵的,不,不能算是机灵,更应该说是生活磨难教育出来的狡黠。他随即明白周书灿的意思,逃一样的大步冲房门而去,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