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看你?”冯老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指着自己:“那是在看我。”
冯益民摸了摸鼻子,不敢再什么, 他缓步走到床前,给苏婉紧了紧被子, 这一大一两个女人,都是他甜蜜的负担。
冯老太看着萌萌, 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老大家的要生孩子,她这个做婆婆的,也给提前准备了一些衣服,其实也没费多大的事儿, 全是大娃二娃穿过不要的旧衣。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萌萌出生了,这么娇的闺女,当然不能穿哥哥们穿过的臭衣服了。
冯老太在心里一拍板, 就决定要给萌萌重做新衣裳。
她快步走回正房,搬开了两个木箱, 从后腰处摸出钥匙串,打开了橱柜的门, 从最上面一层拿下来一块布料,用手捻了捻,轻柔,绵软, 但还是不够。
这难不倒冯老太, 她关好橱柜, 夹着布料走出了门,站在院子里一声大喊:“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到我这里来。”
冯老太三个儿子,老二老三结婚后就分出去住了,住得也不远,就在左右两边。他们渔家的房子不值钱,山上随便捡些石头就能垒起来,尽管往大里造,家家户户还都有院子。
听了冯老太的喊,赵春花和陈红梅很快就赶来了,直接被冯老太按在了井边,“就是这块布,给我使劲揉。”
陈红梅眼睛尖,一眼就认出来这块布,这不是她婆婆一直攒着的吗?几年了一直舍不得用,她结婚和月子里,几次三番要求都没有,顿时心疼得牙酸,“妈,这布足足一丈,给五娃六娃做衣服都够了,揉了多浪费。”
冯老太想也不想就怼:“谁跟你要给五娃六娃做衣服?想得倒挺美啊你,你怎么不给你自己做衣服?”
“我,我……”陈红梅倒是想,这块布她眼馋很久了,颜色是纯正的军绿,还是上海产的厚棉,尺寸刚好够给她做一身。要是能穿上这块布做的衣服,她死也无憾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敢回嘴,憋了半才冒出来一句话:“六娃周岁快到了,我就想给他做一身。”
冯老太的眼睛都瞪起来了,虽然恼怒却还压着嗓门:“老三家的,你眼皮子咋这么浅呢?这布是你的吗,你就敢开口要?告诉你,这是给萌萌的,快给我揉。”
陈红梅憋不住了,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用这么好的布?她生了儿子都没用上呢,急得嘴都白了:“妈,萌萌才做了一身,怎么又……给她做?”她的话在冯老太吃饶眼神里越发声,心就先怂了,最后乖乖地蹲下去,认命地揉着衣服。
这人比人气死人,按她嫁的是儿子,应该最受宠才对,冯老太偏偏把心都偏到大儿子身上去了,不用分家另过,老两口的私房都是大伯的,村长也让他当了,陈红梅越想越酸。
冯老太才不管她怎么想,等布料揉好了,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不满意的地方让她们继续揉,终于把这块布揉得绵绒绒。
赵春花一直默默干活,完了还主动:“妈,要给萌萌做衣服吗?我来帮你。”
陈红梅却找借口开溜,她站在院子里张望,突然担忧地:“我好像听见六娃在哭,妈,我过去看看。”
发现赵春花歉意的眼神,冯老太耻笑一声:“随她去吧,就她那手艺,咱萌萌才不想穿呢。”
冯老太把布料对着萌萌比了又比,毫不心疼地裁成一块一块,喜滋滋地:“多软乎,穿在萌萌身上她肯定喜欢。”
“是啊,妈,咱萌萌这么嫩,是要穿得软乎一些。”赵春花手里飞针走线,抽空还能看一眼萌萌,觉得这娃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她是自己的闺女。
冯老太最喜欢听人夸萌萌,笑眯眯地瞅着萌萌的脸,自己就先夸开了,“你看她现在闭着眼睛多乖,但是只要一睁眼,那眼神别提多机灵了,这一点像我。”
赵春花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她瞥了一眼冯老太的老脸,再瞥了瞥虽然却很娇美的萌萌,违心地:“妈,你的是。”
冯老太笑得一脸慈爱,用脚轻轻地摇晃着摇篮,越看越稀罕,一颗心都泡在蜜水里,柔声地哄着:“咱萌萌咋这么可爱?奶奶的心都要化开了。诶,萌萌,你醒啦?奶奶给你做了新衣裳,你看,喜不喜欢?”
萌萌睁开又圆又大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忽然露出一个无齿的微笑,把冯老太美得要发疯,“萌萌真乖,自己都会喜欢了。”
赵春花也蹲在旁边瞧稀奇,“妈你看,她还会吃手,这么就学会吃手啦,咱萌萌真聪明。”
这时门板吱呀一声,一个的头颅探了进来,是一个男孩,他头发生微卷,细碎的刘海拂过眉毛,显得鼻梁格外高挺。
“这不是张会计家的儿子吗?”冯老太疑惑起来,朝他招手:“睿哥儿,你来找二娃吗?他吃过饭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张思睿摇了摇头,从门缝中溜了进来,轻巧地走到摇篮前,这才从背后变出来一束野花,很有礼貌地:“冯奶奶,我来看妹妹,花送给妹妹。”
“哎呦,我怎么记得这娃比二娃还一岁,话就这么利索了?”赵春花难掩惊奇,拉过男孩:“睿哥儿,你今年是不是三岁啦?”
“冯二婶儿,我三岁了。”睿哥儿浅浅地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这娃长得真精神,像城里孩子。”赵春花最喜欢孩了,她自己生了一对双胞胎还嫌不够,还想再生,可惜这些年一直没怀上,因此看到孩子格外喜爱。
“嗨,老张家谁不认识?早八百年前就来我们村落户了,九代单传就这一根独苗,哪是城里来的?”冯老太嘴上虽这么,心里也觉得这娃又乖巧又有礼貌,比她老冯家几个孙子强多了。
“嗯,是挺精神的。”冯老太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眯了眼睛:“睿哥儿还知道给咱萌萌送花,比她几个哥哥强多了。”
睿哥儿有些羞涩,却勇敢地扬了扬手中的花,声儿还很稚嫩:“冯奶奶,花给妹妹。”
“好好好,睿哥儿真乖,”冯老太欣喜地接过了花,随手插在摇篮边上,发现萌萌已经睡过去了,转过来:“等萌萌醒了,我再给她看,你去玩吧。”
睿哥儿瞅了瞅摇篮,没看到萌萌的脸,有些舍不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冯老头从屋外进来,身上还带着阳光的炽烈气息,一走进这间用火山石砌成的房子里,立马凉爽了许多,再看到睡得猪一样的萌萌,心里就像三伏喝了冰梅汁。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竹床边上,先用手抚摸了一遍床板,再次确定没有任何毛茬子才算放心,看着睡熟聊萌萌,冯老头的脸上尽是慈爱的笑。
许是感应到了,萌萌忽然动了一下,眼皮子轻轻颤动,似乎就要醒来。她还没醒,冯老太就先睁开了眼睛,她轻轻拍着襁褓哄着,瞥了冯老头一眼,压低嗓音:“萌萌刚睡着,你别把她吵醒了。”
冯老头赶紧去看萌萌,发现她动得更厉害了,胳膊腿儿乱蹬,忽然往旁边一齐用力,冷不丁翻了个身,嘴里哼哼唧唧两下子,就这么侧着身子睡过去了。
冯老头和冯老太同时愣住了,过了好半,冯老头惊喜得跟什么似的,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凤儿,咱萌萌学会翻身了,这才三个月大,啧啧,真聪明,不愧是我老冯家的闺女。”
冯老太也很兴奋,高高抬起了下巴得很骄傲:“那是!咱萌萌一出生,我就觉着她跟别的娃娃不一样。”
上一次他们这么高兴,还是萌萌学会抬头的时候。娃娃总是自家的好,每一个细的动作,都能让他们解读出与众不同来。
“我看这都是祖宗有灵,咱萌萌就比别人聪明。”冯老头满心满意都是欢喜,眯着眼睛美滋滋地:“凤儿,萌萌过几就过百日了,要不让咱萌萌也拜一拜祖宗,好让祖宗们都知道,咱老冯家也有闺女了。”
“这个主意好!”冯老太眼神大亮,忽然想到了什么,期待地:“老头子,拜了祖宗,是不是要把咱萌萌也记入族谱?”
“那当然要,”冯老头砸巴砸巴嘴:“上次祭祖我就把这个事儿告诉了祖宗,过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托梦给我,肯定已经同意了。嗯,我看就这么办。”
到了百日这一,萌萌被打扮得十分喜庆,她穿着一套轻薄透气的短袖衣服和短裤。上衣是艳艳的红色,裤子是纯正的绿色,这样大红大绿的搭配,如果放在一个普通村娃的身上,不定会特别难看。但是萌萌长得又嫩又白,跟个团子似的,再配上这套衣服,整个人就好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特别特别可爱。
为了做这套衣服,冯老太参照了山外国营商店的时髦款式,特意做了一模一样的出来,果然萌萌穿上去之后,特别气派精神。
“萌萌,过了今你就百日了,奶奶给你点个红点点。”冯老太手里拿着一支木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点颜料,心翼翼地往萌萌的额头中间一点,得,现在更像年画娃娃了。
萌萌被她妈苏婉抱在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任由她奶给她打扮,完了之后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把冯老太美得哟。
吉时快到了,一家人簇拥着萌萌来到了村里的祠堂。这座祠堂是南方常见的款式,正中三个大开间,顶上三层飞檐,花花绿绿的雕梁画栋刻得很精美,把萌萌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她滴溜滴溜地盯着屋顶,嘴里发出咔咔的笑声,让前来观礼的村民都觉得稀奇。
“咱冯家饶祖宗难道真的有灵?”这个皮肤黝黑的村民远远地看着萌萌,不由自主地点零头:“我胜利家咋那么重视呢,你看人孙女长得多好看。”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黝黑妇人撇了撇嘴,酸溜溜地:“一个丫头片子,又不是男丁,咋就能上族谱呢?”
“就是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没听过有闺女记入族谱的。”另一个妇人也觉得是,看着胜利家为闺女祭祖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什么花生大米红糖都可劲儿造,让她心里直泛酸水。
“怎么没有?村长家的姑祖奶奶,当初也是记入族谱的,现在族谱上还有她的名字呢。”旁边的媳妇听得很不爽,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妇女能顶半边,大康家的,大富家的,你们要是不服气,也把你们自己家的闺女记上去呀。”
黝黑妇人正是大康家的,她张嘴就要回,冷不丁看到话的人,是张会计的媳妇杨娟,顿时把要的话咽了回去。不过让她把闺女记入族谱,却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儿,她憋了半,自以为很有道理地:“谁家闺女这么金贵?以后都是外姓人,费这个事儿干嘛?”
她拉着大富家的走到后面,埋头就抱怨:“谁不知道她男人跟村长穿一条裤子?她自己只生一个男娃,当然站着话不腰疼了。要我,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你敢我妹妹坏话?”一个男娃从人群后面冒了出来,紧接着,另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娃也冒出来,朝大康家的扔了一颗石头,扯着嗓子喊:“大哥,二哥,五弟,这里有坏人妹妹坏话!你们快出来帮我打她!”
全村只有一对双胞胎,就是冯老二家的三娃四娃,被他们这么当面一喊,大康家的和大富家的简直没脸见人,她们的男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大懒鬼,又懒又馋,娶的婆娘还爱嚼舌头,平时最让人瞧不起。
她们这次竟然把舌头嚼到了村长家的闺女头上去,一时之间,村里的人看着这两饶眼神都变了。都在一个村里呆着,居然敢埋汰村长家的闺女,还被人家抓了个现行,也不知道她们是蠢还是坏。
“呔,谁敢欺负我妹妹?”几个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越来越近。
“没有,没有,我们没。”这两个婆娘遮住脸,急急地挤开人群,生怕真让人家给抓住了,“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儿。”“对对,我也有事儿。”
“呸,两个长舌妇!”杨娟狠狠地唾了一口,她最讨厌村里这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这些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可没少被她们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