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萧御南觉察到了萧纪死前的异样,但长孙文若说萧纪的死跟他无关,萧御南相信,如果长孙文若真有心要对付他们父子俩,以他在永宁城这二十几年,他们不可能过的这般轻松,天下第一谋士的称号,并不是空穴来风。
“老爷子为了南境百姓,我能理解,可我不能理解,你是为了什么?”
萧御南看向长孙文若。
“我?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猜到我来自哪里。”
长孙文若回答。
“上京城派你来,是为了什么?说实话我有一些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上京城如此忌惮的老爷子,明明是他们一手扶持起来了,为了扶持他,还将你留在了他的身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得不可控的呢?又或者说,你跟上京城,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以长孙文若的本事,不让南境脱离掌控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难,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会变成这样,萧御南不理解。
“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老王爷,不是为了南境百姓,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为了你能,活下去。”
“你说什么?为了我能活下去?如果我不执掌南境,上京城就不会对……”
萧御南想到了萧纪走那晚说的话,南境之罪,不在当下,就算没有定南王府,萧字旗所到之处,依然可以号召出一支足可以动摇天下的队伍,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长孙文若会说自己的父亲是为了自己,如果他不执掌南境,身在江湖的他,定然也会被上京城忌惮,到时候他身后再也没有定南王府,再也没有三十万铁骑,那留给他的,怕是只有那茫茫的逃亡之路了。
是的,老爷子为的是南境百姓不假,但更多的,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与其说是南境离不开萧家,不如说是萧家,离不开南境,他现在终于明白当时萧纪说的话,不是南境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南境,他明白了自己父亲的良苦用心,却已是太迟,因为自己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但是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御南看着长孙文若,继续问道:
“可你知道我很多的事情,包括外面传的关于我的那些事,对于那些事情,上京城并没有怀疑,要不然,这世袭罔替的恩旨也不可能下来,所以说,你并没有将这里的事情,全部告知上京城,敢问阁下,到底是什么立场?”
先前叫他长孙先生,现在又以阁下相称,萧御南这两个称呼,已经完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这次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什么立场?呵呵,我忠的,不是上京城高高在上的那位,我忠的,是大周,我要大周国力昌盛,一统天下,要百姓不再受战事所累,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吃的饱,穿的暖,有田种,有地耕,孩子有书念,这就是我的目标,而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哪怕生死,我也不会有任何犹疑。”
长孙文若的话,让萧御南想到了一个人,一个道士,一个叫张夕用的道士,让世间再无饥寒之家,再无人间疾苦,再无荒野孤坟,这么算起来,长孙文若的理想,倒是跟张夕用有些许相似,如果长孙文若,不,不是如果,长孙文若这话,萧御南没有半分怀疑,像他这样有大才的人,自然是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理想。
“倒是个不错的理想,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你为什么觉得,让老爷子站到现在这个位置,就能实现你的理想?”
要完成这样的理想,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像张夕用那样救民与疾苦,施药救人是一种,或者,位极人臣,占一方之地,成为一方诸候,像萧纪那样,但是如果长孙文若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将萧纪抬到这个高度,那他如果在上京城,自然也是位极人臣,不管怎么看,长孙文若现在的选择,看起来像是最差的。
“因为,那局棋。”
长孙文若看向那局棋,那局被称为“天下”的棋局,萧御南也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不远处的那局棋,那局棋,放在那个位置近二十年,每隔一段时间,长孙文若都会在上面落下一子,而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他所料想的方向发展,除了,萧纪。
萧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不知道的,而这当中最重要的一步棋,便是拓拔昊,正是这步棋,最后将事情,推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拓拔昊这步棋,正如萧纪临死前最后那下的那颗子,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虽然那子还未落下,但是,已经足够了。
萧纪没落下的子,萧御南会替他落下,而现在的萧御南,就是来落这颗未落下的子的。
“那局棋?”
这天下局里头是什么名堂,萧御南不知道,但他知道,之前长孙文若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这棋局里看出来的,即使他萧御南从来不相信这什么破天命,但长孙文若一子定了南境,却是不争的事情,所以,他对于这局棋,倒也有着相当的兴趣。
“你应该知道,这局棋,是从哪里来的吧?”
长孙文若问了一句。
“当然,你不是说,是李淳风给的吗?”
这局棋的来历,萧御南自然不可能会忘。
“不错,正是李淳风给的,但他给我的,却并不是现在这局棋,他给的那局天下局,是一个真正的局。”
长孙文若这话说的有点儿拗口,萧御南听的一知半解,不过大概算是明白他说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这局棋里,还有个局?”
“不错,这局天下局,只是个幌子,这局棋要是按李淳风的意思下到最后,那最后得势的,就是北齐,按这局棋的走势,最后北齐会一统天下,成为唯一的王朝,大周,也会被北齐吞并。”
长孙文若的回答让萧御南一惊,李淳风作为天下第一相师,布的这局棋自然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但眼前这个长孙文若,居然看出了这局棋里的端倪,可见他在风水堪舆这方面,也有着相当高的造诣。
“然后你发现了这个问题,还将这局破了?”
萧御南问了一句。
“是的,我破了这局,而且,还将他导向了对大周的有利的方向,我说了,我忠于的,是大周,至于谁坐上那个位置,我不关心。”
长孙文若回答。
“那,为什么是萧家?当时可供你选择的人很多,我们家老爷子,肯定不是你最好地选择,所以,为什么是他?”
若想要完成这样的事情,选择一个当时位高权重的人,一定更好,可长孙文若选择的,为什么是自己的父亲,这让萧御南,很是不解。
“原因有三,第一,自然是因为,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人上来,更好控制,也更容易得到对方的信任,第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当时的我,还没有办法完全说服他们,毕竟,我是陛下的人,当时,全天下没有人知道。”
“这第三,自然是因为,这局棋,跟我们萧家有关。”
这第三个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不错,这局棋,需要一个引子,而这个引子,就是你们萧家,这局‘天下’局,得由萧家而起,也得由萧家而止。”
长孙文若回答道。
“由萧家而止的这个‘止’,应该就是我吧?”
听到这个“止”字,萧御南立马明白了这个字的意思。
“这个‘止’并不需要你死,你只要放弃南境,只身入江湖便可以了,所以,我一直说服你的父亲,让你放弃南境,只可惜,你父亲想的,比我远。”
“我若真弃了南境,与死也没两样,上京城,不可能会放过我,而你,也没有能力可以护我周全,这一点,老爷子已经想到了,所以,他放弃了你的谋划,自己设计了我出走江湖的一切,让你的这局棋,全部废了。”
这一下,之前发生的一切,在萧御南的面前,慢慢的清晰起来。
“可是,如果你不帮我隐瞒那些事,上京城也不会放过我,若老爷子身死,南境,也一定会回到上京城的手里,这难道,不是你要的结局吗?”
关于那局棋,萧御南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
“这么做,没有意义,我如果真这么做了,不管上京城怎么想,萧纪,还是会为你拿这世袭罔替的恩旨,而在这道旨下来之前你出了意外,萧纪一定会反,可如果等到萧纪走后再对你动手,以萧纪的谋算,怕是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三十万铁骑加上整个大周人口最多的一州之地,我不会让上京城,冒这样的险,大周想要一统天下,就不能有这么大的变故。”
长孙文若看着萧御南,回答道。
“所以你一直替我瞒着上京城,就是为了让上京城对我放心,想借此拖延时间,改变局势?但最终,老爷子比你早算一步,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甚至,连自己的死都安排好了,他在死之前过来找你,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真相,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得到了所谓的真相,这真相,也不可能再让我知道,他上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萧家发生的一切,其实,都跟你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我娘亲的死,也出自你的手笔吧?”
说到这里,萧御南双目冒火,很明显,他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而他娘亲的死,才是他这一辈子,永远都无法过去的事情,他前二十年活着,就是为了查清这事的真相,而现在,这一切,终于开始慢慢的浮出水面了。
“不错,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算到,你是天人之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娘俩,永远的消失,可是我算错了一步……”
“你看错了我的娘亲,算错了一个娘,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下多大的决心。”
萧御南脸色铁青,双目噙泪,当年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而这个凶手,居然是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长大,对自己的父亲如此重要的人,他们萧家,从一开始,就是棋子,他父亲是,他母亲也是,现在,又轮到他了,但是萧纪,成了这破局的关键,他留给了萧御南最后的杀招,而这个杀招,也将长孙文若,彻底的打进了无底的深渊。
“你现在告诉我一切是不是,太晚了些?老爷子死了,这事,我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一笔带过,你不是忠于大周吗?那么现在,我就亲手,毁了它!!”
萧御南,终是向长孙文若宣战了,即使现在的长孙文若只要动杀心,整个永宁城,怕也是没有人可以拦下他杀萧御南的手。
“如果这局棋的最终走向真的会走到这一步,你爹,也不会就般行事,他不会让你这么做,也不会看着大周的百姓,南境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长孙文若回答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萧纪,我可没有老爷子这般好耐心,如今我知道真相,你就不怕我,兴兵北上,进抵京畿吗?”
萧御南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长孙文若,这个一直以来,他都极是尊敬,却是造成眼前一切的元凶的人。
“你不会的。”
长孙文若很是淡定的回了一句。
“为何不会?”
萧御南没明白。
“老王爷没做的事情,你也不会做,你接手了南境,继承了凤头刀,你应该明白,凤头刀跟着老王爷二十余年,杀敌无数,所向披靡,可它却从未沾过一滴周人的血,你若真这么做了,真的让凤头刀沾上了周人的血,会让定南王府的门楣蒙尘,会让你父亲的墓碑蒙羞,会让你萧家,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被周人唾弃!!”
长孙文若对萧纪跟萧御南的了解甚至要胜过他们自己,萧御南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对于自己这个父亲,非常敬重,如果自己做的事情会让那老爷子名声有损,那他,绝对不可能做的。
“可我手上,还有龙首剑,我外公说过,我与老爷子不同,老爷子治军虽严,却极是爱惜百姓,因为他知道,永宁城能有今日,皆是当年全城百姓以死相守之功,所以,凤头刀与他绝配,而我,性格张扬,睚眦必报,心性虽正,却乖戾非常,身上有股子邪气,像极了我母亲,只有我,方能驾驭龙首剑,而这龙首剑,乃天子之剑,我若以此剑剑指上京城,他日君临天下,方为,天子之道!!”
萧御南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他手上现在不仅仅只有凤头刀。
“你聪慧过人,自然明白,我说的凤头刀,指的,不仅仅是凤头刀。”
长孙文若当真把他吃的死死的。
“是啊,凤头刀,永远都不会单单只是一柄刀。”
萧御南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长孙文若:
“长孙爷爷,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往后,还请你这辈子,都待在这通天阁,以这清灯佛卷为伍,跟你的棋局一起,烂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