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府兵总管,想给堂堂定南王的世子殿下下马威?这种事情,萧御南应付起来可太有经验了,高杰当初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干,要知道他可是有上京城撑腰的,可最后呢?成了菜市口大牌坊上的一具尸体,成了永宁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比隐忍,萧御南自认不输任何人,可真要下手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高家现在虽有魏高那大太监撑腰,可再也不可能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因为他们这一代的独苗没了,一个家族没了这么一号人物,这心气,就再也没有了。
高家是一定会找定南王府麻烦的,这一点,萧御南想到了,可他并不介意,魏高一个太监,远在上京城,真要跟萧家过不去又能怎么样,最多在皇帝边上讲讲坏话,给定南王府穿穿小鞋罢了,就算现在萧纪去了上京城,以定南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上京城,也不可能动他,最多就是暗地里刁难一下,这面子要是难看了,那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这性子,正如他下棋的棋风一般,如果找到破绽,寻到机会,便只求一击而中,然后,不给对方任何翻身的机会,长孙文若棋力当世一流,而自小与他下棋的萧御南,自然也不差,当年长孙文若说的一句话他一直记得:
“自古兵者诡道也,弈棋之理亦是如此,当进则进,当断则断,当舍则舍,进者尽底,断者断清,舍者舍净,方为,取胜之道。”
这棋理与兵道相通,这为人处理,又何尝不是,萧御南棋风激进,所行之棋皆是阳谋,让你明明知道他下一步要下到哪里,可你却没有任何办法破解,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在布局隐忍之时,一步一步将你引到了这局面上来,当然,这样的棋自然是有弊端的,所以自小到大,他从未下赢过长孙文若哪怕一局,但他也只输给过长孙文若,面对这个“天下”棋局的执局者,萧御南到底还是嫩了那么一些,但好在年轻嘛,总有一天,他会赢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入了怀庆府,这街道两边没有百姓,应该是被可以清理过的,虽说没有百姓,倒也不能算是没人,因为两边站着的,全是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子,一个个穿着暴露,举止轻佻,在那里挥着手里的丝帕,朝着萧御南的马车招手,一如她们平日里招揽客人一般,风尘女子迎进城?这场景,怕是全天下,也只有萧御南能遇上了。
“哟,这怀庆的姑娘倒还不错,个个都挺水灵的,就是这身段儿差了一些,看上去有些俗了。”
萧御南撩起马车的窗帘往外瞧了瞧,颇有兴趣的点评了一番。
“还在那儿高兴呢?人家这是羞辱你,哪有世子进城,一街的风尘女子来迎的?就这还挺得意。”
边上秦怡看不下去了,朝着萧御南说了一句,看来这小妮子看得还挺清楚,而且,好像对于萧御南被辱这件事,也挺在意的,听到这里,萧御南心里头有些高兴,至少看来这丫头现在还是挺在意自己的嘛,他放下窗帘,复又坐直了身子,回道:
“那又如何?我这名声还怕这般折辱?他秦宗权怎么也算是个王爷,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也算是个人物,行事居然跟个孩童一般,真是……啧啧!!”
萧御南说这话的时候,可以声音大了一些,好让外面的人听到,这也算是他的一种回应吧,说完又撩开帘子,要说这种场景,就算在永宁城他都未必能看到,所以这玩儿性,还是大了一些,这帘子一打开,却是看到那个清冷的女子,李素影,因为名字里的那个“素”字,让萧御南一开始就有些刻意关注她,所以这打开帘子之后第一眼,便瞧见了。
她好似感觉到了萧御南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向萧御南,伸出左手两指,朝着自己的右臂拍了一下,然后又拍了一下车,后面的人便加快了推车的脚步,直接超了过去,放下帘子后的萧御南有些诧异,回想着刚才李素影的动作,好似在提示自己什么。
“怎么了?又看到漂亮姑娘了?”
看到萧御南有些出神,秦怡便问了一句。
“嗯?啊?没有,刚才想到一些事情,无妨,咱们先进王府吧。”
这样的“礼遇”自然不可能让萧御南感觉不适,可到了王府,却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被人领着,到了侧门。
“殿下,请下车,入府!”
马车停下,那李怀安便下马道了个请字。
“这儿?我们家殿下怎么说也是世子,走后门成何提统?”
计书一看,立马不干了,这侮辱人也不能这样,怎么说也是堂堂世子殿下,如何走得这后门,要知道在大周,一般这种后门都是给下人们走的,现在让萧御南走,这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是嘛?待本世子来看看。”
马车里的萧御南一听,先李怀安回了一句,出了马车,到了那后门,然后看向李怀安,问道:
“李统领也走这门吗?”
“自然不是,府兵,有府兵出入的门。”
李怀安回答道。
“那,你们家王爷,平日里,也走这门吗?”
萧御南继续问道。
“王爷平日极少出门,就算出门,自然是走正门。”
“哦,既然如此,为何要本世子走这门?这就是你绥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听到李怀安这般回答,萧御南发难。
“世子误会了,倒也不是王爷有意刁难,只是此地离王爷的书房更近一些,可以少世子不少脚程,故而有此安排。”
李怀安回答
“哦,看来王爷喜欢在书房待客?这解释倒也合理,只是,本世子不惜这些脚力,就偏要走正门入。”
入后门这样的事情,萧御南自然不可能做的,李怀安一听,拱手道:
“那就,有劳殿下跟末将走。”
就这么简单?萧御南就这么一句话,对方就打消了让他从后门进去的念头了?这不是要故意刁难他的吗?怎么就……怎么就放弃了?
对方认输认的太快,让萧御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甚至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对方的圈套了,可都到这份上了,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跟着过去了,去到大门的时候,大门敞开,除了守门的府兵外,没有任何人,秦宗权都没有出来,看来这给他下马威,他是要给到底了,不过能从正门进去,萧御南已经觉得已经拿到这个阶段的胜利了。
可当他进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天真了,因为这绥王府,真的很大,说要给他省些脚力,真的不假,走了得有一个多时辰,这府里的过道九曲十八弯,要不是知道这里是绥王府,萧御南可能会感觉自己在皇宫里,最可恨的是进来的时候,李怀安让人把马车拉走了,四个人就这么走进来的,老蔡跟计书倒还好,只是可怜了萧御南跟秦怡,这么多的路,在永宁城他可能半个月都走不到这么多,而秦怡,走到半道已经是不行了,可她又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跟着走。
“他娘的,这秦宗权真他娘的是个混蛋,做出这等事来,这是一个王爷应该做的事情吗?小孩子现在都不玩这种恶作剧了!!”
这一路走的,萧御南是连连骂娘,如果骂人可以杀死人的话,这个秦宗权连着祖上十八代应该不知道又死了多少遍了。
终于,他们到了秦宗权的书房,说是书房,萧御南感觉叫成书库也差不多了,很大,一个大宅子,感觉比定南王府的前厅都大,看的萧御南连连摇头,要说这享受,还得是这作过皇帝的会享受啊,这样的日子,萧纪怕是这辈子都没想过。
书房门外,两个侍女守在那里,看到李怀安过来,赶紧行了一礼,李怀安则在外面高声道:
“启禀王爷,定南王世子萧御南到!!”
“哦,贤侄到了?好好好,快快,让他进来!!”
里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虽然浑厚,萧御南却感觉带着些阴邪之气,听到他这么说,李怀安立马朝着萧御南说道:
“殿下,请!”
萧御南也没理会,直接就走了过去,身后计书想跟,却被李怀安拦下:
“王府的书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计书看向萧御南,萧御南示意了一下,他便退了过去,此时的秦怡,已经坐在一个花坛的边上,揉着脚了,而边上的老蔡,则把玩着手里的龙首剑,计书守在门外,也没再做什么,而萧御南,则走了过去,门外的侍女推开门,朝着萧御南行了一礼,萧御南昂首一步跨过门槛,踏了进去,这人一进去,俩侍女直接将门关上了。
说是书库,的的确确可以算是书库,里面的书,怕是比上京城御书房的都多,一排排的书架上全是书,各种经世典籍全都有,萧御南站在那里,一下子迷了眼,有些书,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早就听说贤侄出了城,不想却往这边来了,得知你在凤仪城,我赶紧着人过去相请,不管怎么样,我与令尊,当年还是有点儿交情的,如今你到本王的辖地,本王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
从一堆书架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比萧纪应该大不了几岁,身高不高,白白胖胖的,两撇八字胡,大肚皮,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已经快入止羡的高手,而且这面相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哪里会将一个吃人的暴君跟他联系起来,秦宗权话说的也是相当的体面,的确,他当年跟萧纪的确有过交集,他当年举城投降大周,就是萧纪带着背嵬军来接收的。
“王爷说笑了,只是别怪晚辈,坏了您的好事就好。”
萧御南说的好事,自然指的是那些孩子的事情。
“哈哈哈,那些都是小事,不妨事的,坏了一次,总还有第二次,贤侄也不可能管一辈子,更不可能一直遇上不是?”
听秦宗权的口气,好像这事儿以后还得干,而且完全不避讳,让萧御南有些意外,便问了一句:
“看来王爷以后这事儿还得干?”
“瞧贤侄这话说的,这里是绥州,不是安州,有些事情,你可管不了!”
安州便是永安州,萧纪当年成了定南王之后,嫌安州不好听,便加了个永字,也正因为这样,永宁城后来因为名字而成了州府之所在。
“大周的律法也管不了吗?”
萧御南反问道。
“你都说律法了,自然得有人告发,本王想问,此事,谁告发?那些孩童都是本王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在大周,买孩子不犯法,至于买回来之后他们发生意外死了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你说呢?”
看来此事秦宗权早就想好了,就算萧御南告发,哪怕是去上京城告御状,可没有人作证,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那些孩子如果真是从人手里买来的,那那些卖孩子的人,更不可能作证了,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肯卖,孩子卖了之后怎么样,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所以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是件死案,因为,根本不可能找到人证。
“看来,如果想要阻止王爷做这件事,想用大周律法,看来是行不通了。”
这一下,萧御南倒是很明白了。
“律法这种东西,只是当权者用来控制平民的工具,在大周,你见过哪个皇亲国戚在乎过律法?莫说皇亲国戚,那些三品以上的官儿,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你堂堂定南王的世子殿下,不也没有过堂,没有审结,直接将魏公公的族侄斩于当街了吗?斩杀高杰的时候,贤侄,可曾想过律法二字?”
秦宗权这话说的萧御南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反驳,大周律法严苛,可好像那些严苛的律法,的的确确都是针对平民百姓的,就拿杀人这事儿来说,有钱人家要是杀了人,被判斩刑,都可以花银子买百姓的命来替他受刑,这在官场上还有一个名词,叫“宰白鸭”,那些花银子买来的人命,便是“白鸭”。
想到这里,萧御南怒从心头起,一掌拍在边上一个书架上,将上面的书打落下一半,秦宗权却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
“贤侄莫生气,这种事情,在大周,已是司空见惯了,你只看到我吃人,可在这大周的天下,真正吃人的人,你怕是永远也看不到!”
说着一摆手,那些书便又回到了书架之上,这本事,萧御南长这么大,只在长孙文若的手里见过,这足以说明眼前的这个白白胖胖的绥王,的的确确已接近止羡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