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又石峪镇出发,向牛面岭走去,山势开始陡峻,道路也越发难走。丹宏三人戴着枷锁,拖着脚镣,行动更为艰难。他们咬牙忍着,约近响午时分,终于沿盘山道到了牛面岭的半山腰花獐崖,停下稍事休憩,公差拿出干粮,又去溪里取来泉水,众人一并午餐。食毕少顷又再度从花獐崖出发,向山背后的鬼谷沟走去。
一路跟来的怀琴三人此时也已到了牛面岭的山脚下,正待上山时,峡沟里的乱木林中突然窜出一群山匪模样的人,俱皆凶神恶煞,喝道:“拿出买路钱,饶你等不死。”依蓓父女二人怎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所措,噤若寒蝉。倒是怀琴心中镇定,便从包袱里取了些银子送上,却不料被那匪首一把将包袱整个夺了过去。怀琴要夺回时,反被他扭住。另一人又将依蓓掳了。那匪首哈哈笑道:“正好掳去寨中玩乐。”依蓓父亲来抢女儿,一个山匪当脖就是一刀,即刻送了老人送西。依蓓见状,狠命咬那掳住她的山匪,那人疼得大叫,赶忙松手。那匪首放开怀琴,用那尖刃往依蓓后心一捅,但听依蓓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挣扎几下,就死在了她父亲身一旁。怀琴趁机逃走。她要跳上马车,夺路而逃。那群山匪立即追来……
眼看就要追上,突然一支匕首飞来,正中一个山匪眉心,立时惨叫倒地。原来是曼采骑马赶到。她是一人逃走的,反正已无父无母,无甚挂念与顾虑,就冒死逃亡来想要跟随丹宏,正好遇到这个场景。一番交战下来,曼采虽然身上也受些伤,但好歹也将那群山匪赶跑。但怀琴此时却已倒在血泊中。曼采抱着她大哭,直喊着:“怀琴姐,怀琴姐。”然而怀琴此时已自知自己不行,不久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便吃力地指着马车上那个装有丹宏祖传宝刀的包狱,说道:
“曼采,我的好妹妹,不要管我,我已经不行了……赶紧把这包袱给玉松送去,这对他至关重要,他此时可能正需要这个东西,所以一刻也不要耽误。若是迟了,他可能就有难了。另外,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曼采还在犹豫时,怀琴表情痛苦而绝决地说道:“走吧!”曼采泪如雨下,心想事不宜迟,赶紧将包袱送与玉松要紧,待与他一起度过难关再回来救治怀琴。便将那包袱背上,扬鞭策马而去。
再说这边已走到鬼谷沟的丹宏等人正好碰上洪氏兄弟派来提前埋伏在此的杀手,几个差人心领神会,连忙配合着后退,以挡住丹宏等人退路。哲永与郑量吓得浑身发抖,正要扭头逃走,早被几个差人拦住。
“这是何故?”丹宏质问那几个差人道。
“你就别再问那么多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不然自己的脑袋就得搬家。这里环境不错,作为你们最终的归宿之处,也挺好的。”一个差人说道。
“少跟他们废话,只早些送走他们,我们也好及早交差,尽快拿到那些赏银。”一个杀手说道。说罢挥刀就劈将过来。丹宏冲上前挡往,因脚套了链镣,只能双腿并着飞蹬,立时将那杀手蹬出几丈之外,众皆大惊,齐齐挥刀而上。但见丹宏一招蛟龙游海,整个人腾空而起,飞腿横扫一圈,那些杀手顿然被这股气浪掀翻,不由有些震撼。那头目道:“怕什么?他又没有兵器,且还佩枷戴镣的,我们怕他个鸟!”说罢又招呼众人上前。丹宏心想目下情形只能用这招,但一旦被他们摸透怕也就无济于事了……心中甚是着急。正在这时,突然见到曼采赶来,背上还背着他那装有太宇剑的包袱,便对她说道:“快快打开你背上那包袱,取出那柄剑来,替我斩断这脚镣与枷锁。”
曼采取出那剑,但见寒光四射,见有杀手挥刀向她砍来,便用那剑一挡,但听“当”的一声,那杀手的长刀便断为两截。再一人又砍,同样被那剑削断。待众人大惊失色之时,曼采已挥剑将丹宏枷锁与脚镣斩断。又将哲永与郑量二人的也斩断了。丹宏接过剑,却重又装入剑鞘之中。曼采等人很是不解。但见丹宏对那几个杀手说道:“识相的就赶快走,别等到小爷动手。”
那些杀手见他将剑装入了剑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心想这人此举不是藐视我们吗?只是剑鞘还怕他作甚?再说如果单是这剑鞘都把我们吓跑了,我们以后还有什么脸再作杀手?想到这里便纷纷挥刀砍了过来。但见丹宏吵剑鞘相迎,一番发力,连环挥舞,便已将那群杀手打得刀剑落地,狼狈不堪。
“玉松,拔出剑来,杀了他们!”郑量大声喊道。
“还不快走?真要逼我亮剑吗?”丹宏说道。那群杀手见状赶忙夺路而逃。郑量捡起石子就向他们扔去。
“你怎么不杀了他们?”曼采不解地问丹宏道。
“我自有我的苦衷。你就别问了。对了,怀琴呢?你怎么又会赶到这里来呢?”丹若说道。
“怀琴姐现在情形很紧急,快赶回去救她,其他事情待会再说。”曼采两眼含泪地说道。
待到丹宏等人返身赶回时,怀琴已经奄奄一息。丹宏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
“我马上背你返回石峪镇去医治。”丹宏说道。
“不了,不了,已经没用了,我自己的情形自己最清楚,浪费时间,还耽误你们。”怀琴说道。
“不,必须要试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拼这最后一把。”丹宏说罢就将怀琴抱上了马车。
“我来驾车,我以前驾过。”郑量说道。说罢熟练地提僵扬鞭,马便撒蹄疾奔。
“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丹宏问道。
“怀琴姐他们遇到了山匪……我来时,他们都已倒在血泊中……”曼采说道。
“他们人呢?”丹宏说道。
“被我打跑了,本来要追去取他们的狗命的,怀琴姐却让我赶紧把装有这柄宝剑的包袱给你送来。”曼采说道。
“怀琴……我对不住你,你太不值得了。”丹宏声音哽噎道。
“傻瓜,又说这种话。你对得住我,我也值得了。我已经度过了我生命中最美好时光了,因为我曾跟天使一起生活过,所以说没有遗憾。”怀琴说道。
“天使?你真的遇见过天使?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呢?”丹宏有些吃惊地说道。
“傻瓜,那个曾和我一起生活过的天使就是你呀,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天使。”怀琴说道。
“姐姐,我哪配得上这个名号啊?我是罪人,罪人啦,因为我的罪才把你祸及与拖累得这么惨……”丹宏说道。他与她已成婚为什么还唤她作姐姐呢?一来是她比他大几岁,二来是在他心目中,除了妻子这个角色,他也把她看作是姐姐,甚至有时还有点母亲的感觉……而他虽为她夫君,私下里好些时候却更象是她弟弟,很依赖她的,甚至还躺在她怀里撒娇,寻求着她的安慰和爱哄……
“但我心甘情愿被你这样拖累,这拖累也是一种幸福呵。你是那样地善良,总是替他人着想,尤其是替那些最底层的最不受待见,最被歧视,最被排挤,最被压制的人们着想,并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如此高贵华美却如此平易近人,爱心满满,真诚实在,坦率可爱,对灵的看重胜过对物质看重的千百倍……你这样的人都不配称天使还有谁能配称天使呢?”怀琴说道。
“言重了,姐姐,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使啊?只有罪人,只不过有悔改之心的大小不同罢了。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知道我自己根本就是德不配位的。”丹宏说道。
“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使,在我心目中,你也是最象,最接近天使的那个人,至少是其中之一。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无私,都那么替他人着想的。能做到这点的人,在这人世间已经属于是最像天使的人了。你不要老是说自己是罪人,越是罪小的人反而越老是认为自己有罪,越是罪大的人反而越不承认自己有罪。”怀琴说道。
“我要怎么才能回报你对我的恩情?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在我两次命悬一线的最艰难的时分,又是你冒着宁可牺牲自己的危险不顾一切地帮助了我。如今又为了悄悄跟随我一起去黑水荡受苦,竟然把自己葬送在这山脚下……”丹宏说道。
“你别太自责,别太觉得难为情和不好意思了,你并没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的自愿。我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一个善良和无私的人,我的爱和付出也是有条件的,并不是每一个人我都会对他这样的。我之所以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我在看到你的一眼起就喜欢你,欣赏你,随着对你的接触和了解增多就更加越来越喜欢你了,正因为这种喜欢和欣赏,我才愿意这样去为你做那些事情的。因此就这点来说,我比起你来其实还有很大的差距。我的爱也是出于自私,而你的爱是出于无私。你对待每一个人都很好,不论是对待上层官员,还是黑道老大,还是下层平民,不论是傲慢的人,矜持的人,冷漠的人,强横的人,谦和的人,温吞的人,态度都是一样的,笑容满面,不卑不亢,一视同仁,都把他们当作一样的人来同等看待与尊重,说实话,这并不容易。能做到这样境界的人总是令我佩服的。所以能够认识你,和你相伴走过一些日子,虽然很短暂,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够幸运和值得了。”怀琴说道。
“我也是。对了我要告诉你,我的本名叫云丹宏,不是云玉松,因为一些苦衷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权作艺名好了。但我如今要告诉你真名,免得以后报出这名字来时你却认不得是我了。好了,我不同你说话了,免得你耗费更多的体力与精力,我们得要更快点才行,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得与时间赛跑……”丹宏说道,便吩咐郑量再加快点速度。
然而待再回到石峪镇的时候,怀琴早已经在丹宏的怀里停止了呼吸。她的面容很安祥,嘴角还漾着一丝微笑,好象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那一刻是感觉到了幸福和美好的。
“姐姐……怀琴……”丹宏泣不成声。
“怀琴姐……”曼采大哭着紧紧抱住她冰凉的身体。
哲永也哭得很伤心,因为他知道怀琴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何况对他也有恩。
而郑量也在一旁拭着泪水。
找了个林幽泉澈的地方,丹宏砍树作棺,曼采三人合力挖了三个坑,将怀琴等三人身上灰尘拭去,又替他们换上新衣,安放入棺,丹宏开始颂祷葬礼经文,完毕将棺椁分别放入三个坑中,回填了土,树了木质基碑,写上他们的名字。因不知依蓓父亲名字,就上书:依蓓父亲之墓。在怀琴的墓碑上丹宏不仅写下爱妻楼怀琴之墓几个字,还在旁边又写了一段文字:你的嘴角漾着笑容,想必是看到天使来到将你带走。但愿以后我们能够再见面。
回碧京城显然是自投罗网,只能再返身北上,不知桃源谷如今情形怎样?大不了也可去巨龙岭。于是一路再行,又到了鬼谷沟。这时突然草丛中一只镖飞来,直飞向丹宏,他正在低头沉思:此番究竟该往何处去?是回桃源谷还是巨龙岭?之前放走那些杀手究竟应不应该?他们会不会回去又搬救兵旁边的先前来?眼看就危在旦夕,旁边的曼采来听得空气中异响,正朝向她与丹宏的方向,迅即转身下意识地推开丹宏,不料那镖却正中她后背心,丹宏闻得她惨叫,忙一把抱住她,喊道:
“曼采,曼采。”
“我们中埋伏了……”曼采说道。
但见前面突然涌出一群人,接着左右后面也俱都叫喊起来,回身看时,四周满满的约有近百号人,先前被他放走的几个杀手也在其中。
“丹宏小弟啊,都怪你当初不肯拔出剑来杀了他们,如今却招来祸患……”郑量说道。
“我虽然明白你大概也有自己的苦衷,但这些杀手是毒蟒,是狼啊,嗜血杀人是他们的本性,你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啊。你以德报怨,他们却是以怨报德。你可怜了那些毒蟒,那些毒蟒却反过来要吞噬你。你悲悯了那些恶狼,那些恶狼却反过来要吃掉你。你的无条件的仁慈悲悯,却反过来会葬送掉你自己。”哲永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给我陪葬的。你们紧跟我。”丹宏说道,便挥舞剑鞘冲向一处人群较为薄弱之处。剑鞘舞处,杀手们纷纷大叫倒地,那道口子楞给他冲了出来。
那些杀手又蜂拥而上,丹宏便挥着剑鞘一记“黄龙游四方”,抡圆一扫,立时扫倒一片。有个杀手脑门被剑鞘扫中,脑浆迸出,立时丧命。
“看看,你不照样还是杀了人吗?以为只用剑鞘就可以避免杀人了吗?”郑量说道。
“那我只能对他说声对不起,因为我主观上并没有想要杀死他的动机。”丹宏说道。
哲永见状,苦楚地无奈地摇摇头。
那些人见丹宏始终不肯动抽出剑来,更加肆无忌惮,连胆怯者也无所顾忌了,于是进攻的场面更加疯狂。
但见丹宏运足了全身的力气,挥舞着剑鞘一路迎将上去,如疾风,似惊雷,呼呼作响,翻江倒海,浊浪排空,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气挥舞下来,竟将那近百号人俱皆打倒。
“老子宰了他们!”郑量怒吼道,拾起刀便要上前砍杀那些倒地的杀手。
“不可!那是罪孽深重的。”丹宏喝道,一边拉住郑量,打掉他手中的砍刀。
“还不快走!”丹宏对那些杀手喝道。那些人惊惶地面面相觑一下,迅即纷纷起身狼狈逃走。
然而曼采却已不行了。丹宏再要送她救治时,她坚决制止了:“此去石峪镇太远了,又山路崎岖,我再经不起那折腾,恐怕到时人没救活反害得你们遭罪受难。那镖是涂抹了剧毒汁液的,一旦中镖,不可能再有生机。我知道我已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别再费神了,让我把最后一点话说完,好了却我最终心愿。”曼采说道。
“你说吧……”丹宏说道。
“我从小兄弟姊妹众多,大多夭折,我算命大,侥幸中活了下来,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早就已经活够本。所以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曼采说道。
“胡说,什么叫活够本?你在侥幸中存活下来,这是老天对你的眷顾。如果你愿意跟随袘,袘还会给你更多更久更新的生命。”丹宏说道。
“是啊,当初是老天对我眷顾我才能在那无比艰难的困窘险境中存活下来,如今我要走,也是老天要让我走,我没有话说,只求我在那个世界能看着你,祝福着你。将来我们再见时,希望你能答应,满足我的一个愿望。”曼采说道。
“什么愿望?”丹宏问道。
“就是今生没能与你在一起,希望来世在那个世界能与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喜欢和你在一起,好希望和你在一起,虽然平时我在你的面前表现得一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一回到只有一个人的空寂的房间,想起平时同你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地争执吵闹的情形来,我就止不住会抱住枕头痛哭,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多么地喜欢你,爱你,需要你。那一刻我才卸下了自己脸上和身上所有的伪装,脆弱得象个无助的孩子,多想依偎在你怀里痛哭一场,然后再被你爱抚和安慰。不过我并不是想同怀琴姐争夺你,我知道怀琴姐比我更配得上你的爱,对此我并没有什么不服气和怨恨的地方。我只愿作比她小一些的就很满足了。”曼采说道。
“傻丫头,你为我而作这样的自我牺牲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丹宏说道。
“值得,值得,只要你能叫我一声爱妾,我就觉得比什么都值得。你能满足我最后的这一个愿望吗?”曼采说道。
丹宏点点头,泪珠滴落了下来,掉在曼采的脸上。
“爱妾……”丹宏轻声喊道,刹时泪如泉涌。
“嗯……”曼采应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我就要离开这个人世间了。据说人死后灵魂就会脱壳而出,踏上那黄泉路,渡涉那忘川河,在河中还要面临众多的孤魂野鬼嘶咬抓扯击打。很不容易才会走上那奈何桥,之后是登望乡台,最后一次再回望一下这个我曾经来过的世界和相识的故人。接着是喝孟婆汤,喝后就会洗掉人间的记忆,从此就跟这个世界完全了却渊缘,天隔一方,再无任何交集与往来。末了就是按我身前的善恶情形被打入到地府的不同层级。想必那会是个更加悲惨更加不自由的阴森可怕的世界,我真的不想去,但又抗不过命运的安排。你可要记得每年在我的忌日,多给我烧香化纸银,免得我在那个地方受更多的苦……”
“不,曼采,你要去的不是那恐怖阴森的地方,你的童年已经那么不幸,生前又过得那么挣扎那么艰辛和悲惨,难道死后还要进入那样比眼前这悲惨世界还要悲惨的地方去继续承受那罪恶专权的奴役和折磨吗?生前不自由,死后也不自由吗?别信这套,这是那些世俗人间专横君王与权贵们的诡计,是我们这个民族灵魂里的毒药。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当,我们要把这碗灌向我们的毒药劈手打掉。因为我们要期盼的是光明,是公正,是美好,是幸福,是永远……你看看那些人间君王与权贵,阴曹地府里几时可有过他们的名册和份额?这里全是劳苦大众与平民百姓们呆的地方呀。他们呆的地方是在天国,是在上帝身边。所以他们才觉得自己配有祭祀皇天上帝的特权,而平民百姓们却要被剥夺这一权利,而只配祭祀自己的祖宗。世俗的世界,这些君王与权贵们同百姓已很不平等,然而他们还想死后的世界也是如此,甚至更加变本加厉。这不平等的专制镣铐不仅要锁住人世俗的身体,还要锁往人超世俗的灵魂。专制君王与权贵们独占独享通往天国之路,并以上帝之子的名义来统治天下,隔断平民大众通往那唯一全知全善全能的上帝的怀抱,通往那光明灿烂的天国的路,而把他们打发在阴森恐怖的阴曹地府里,靠着他们尚在人间的亲人烧香化银来向阎王爷行贿才能稍微减轻点他们的苦虐。我们才不要上他们的当,我们才不要接受他们这种不仅想要生前统治奴役还想死后继续统治奴役的无耻与传统。我们必须要彻底与他们这个丑恶意志决裂。相信吧,善恶各有报,因为申冤在我,我必报应。必有全知全善全能唯一的上帝来行袘最终公正公义的判决的。”丹宏说道。
曼采深情地望着他,可原本紧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了……但脸上却满是甜蜜而欣慰的笑容。丹宏俯下身吻着她那有些冷凉的嘴唇,紧紧地抱着她,直至她最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丹宏便去伐木作棺,将曼采安放进去。又去挖坑作坟,哲永与郑量二人也来帮忙。挖好后,照例颂念葬礼经文,然后将棺椁放入,填了土,夯实之后又用一块木板作了碑,竖扎在坟前,上书:爱妾岳曼采之墓。旁注:愿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再见。
其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偶然路过,听得丹宏刚才的一番言语,不仅笑了起来。郑量大怒,冲上去抓住他便要打。哲永也恼恨地看着他。丹宏却上前拦住了郑量,对那人说道:“先生为何要发笑?”
“什么天国呀,上帝呀,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哪有什么天国和上帝?人本是从大自然中来,最后也要回到大自然中去,如同那一草一木,一花一枝,万物皆不过是如此,众生岂不都这样?又有何区分区别呢?想到你刚才的荒诞言语,因而感到好笑。再说精神能够脱离物质肉身而单独存在吗?那样认为岂不是太过荒唐?”那人说道。
“何以见得?愿听先生指教。”丹宏说道。
“精神如果不以物质为分析对象,那它以什么作为分析对象?没有物质作为分析对象,那么精神的存在还有何价值与意义?我觉得精神和物质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至于谁在前谁在后?我不敢确定。但我更倾向于认为它们是同时存在的,同体共生的,并没有谁在先谁在后的问题,有物质就有精神,有精神就有物质,正如时空也是如此,乃是同体共生的,有空间就有时间,有时间就有空间。空间在绝对意义上是无限的,时间也是如此。物质运行在时空中,会引起它所在范围的时空的扭曲与变化,而同体共生在这物质上的精神所感受到的时空正是这扭曲和变化了的时空。所以人感受到的时空概念都不是绝对的,而是一种相对的随物质及其运动状态变化而变化的时空概念。一句话,物质在精神在精神在,物质灭精神灭。”
“然而你这样的理解却是建立在你的先天主观认识形式的基础上所得出的有限概念,真正的时空概念本身是怎样的?人必须要承认它跟自己主观认识形式得出的概念还是有所不同的。”丹宏说道。
“嘿嘿,这只是你的认为。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有没有绝对的真空与虚空?空间与物质是不是同一回事?我们通常的理解是物质运行于空间之中,是空间容纳和承载了物质的运动。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个容纳物质运行的空间之中也分布有很多细小的微粒,这些微粒肯定也是物质。这所谓的空间就是有无限的细小微粒所构成,所谓物质运行在空间之中,其实就是大的物质体运行在无限茫茫细小的物质微粒之中。也就是无限的微粒与有限的大物质体共存的一个世界。物质亘古有之,且与精神同体共生,它自身的精神就是它自身的物质的原因的说明与理解。正因为物质精神同体共生的情形亘古存在,所以时间与空间也是亘古存在的。”那人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人死了,化为灰尘了,他的灵魂还有没有?按照你的理论,所谓化为灰尘就是有大物质分散为小物质,比如烟和气,它们也是具有物质微粒的形态的,并非是完全绝对的没有。而每一粒细小的物质也同体共生着相应的精神,所以不存在精神随物质灭而灭的情形,只存在精神随物质分散而分散的情形,分散不等于灭,不等于无,但分散却属于解体。这样看来,自我意识会随着自己物质躯体的分散而分散,解体而解体,分散解体成为更小的物质与更小的精神的共生体喽?”丹宏说道。
“不仅是人,连山川,树木,花朵,草原,海洋等等也是如此,都是物质与精神同体共生的,它们自身的精神便是它们自身的原因的说明和理解。独独强调人的特殊性,有悖大自然众生平等的法则。”那人说道。
“可它们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呢?它们不开口说话我们怎么能知道它们自身的精神就说明和理解了它们自身的物质呢?万物之中只有人类才是开口说话的,动物当然也能鸣叫和厮吼,姑且就算它们也能开口说话吧。动物有悲伤有欢笑有眼泪有悲哀,动物也能发怒,狂叫,征服和欺负,动物还能恩爱,温柔,私语,忧愁,焦虑,烦躁,似乎人会的很多东西在动物身上也能够找到。但总有一些情形是在人身上才能够出现而在动物身上是不会出现的。人能够复杂思维但是动物就只能够简单思维。人能够制作精密器具但是动物却不能够做到。人能够祷告但是动物却不能。人知道羞耻动物却不太知道羞耻。总之一句话人必须要承认自己思维认识的局限,正如自己的生命也是局限的一样。怎敢去断言物质灭则精神灭呢?”丹宏说道。
“我才不断言什么呢,只是觉得怎样的东西能让自己感到愉悦,就怎样去生活,我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令自己感到不愉悦的东西。一切神奇本来就蕴涵在这个宇宙世界之中,它就是终极的本原了,哪还有什么这个宇宙世界的创造者?”那人说道。
“如果说神奇本来就是这个宇宙世界本身就蕴含了的奥秘和价值,那么我还要叩问:人灵盼望一个最终的存在之谜的揭晓吗?人灵盼望一个最终的公正吗?人灵盼望一个最终的复活吗?一个没有绝对全知的主宰的世界能带给人最终的谜底揭晓吗?一个没有绝对全善的主宰的世界能带给人最终的公正吗?一个没有绝对全能的主宰的世界能带给人最终的复活吗?倘若没有这样的主宰,纵然这个宇宙世界再足够神奇与炫彩,对于人而言又有什么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呢?”丹宏说道。
那人沉默不语,单是摇着头轻轻笑着。
“灵与肉在死亡面前都必须要叩问更高的价值,而不仅仅只是寄望此世延续的麻木和懦弱。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丹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