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下石子正多,任谢五捡拾,连珠发炮般地砸过来,又准又狠,直打那几个大汉又是捂头又是扔刀的。这是谢五的一个特长,平时放牛无聊时就扔石子玩,天长日久渐渐练得出神入化,不想此处正派上用场……经他这一通乱石横飞,那几个大汉受创不小,狼狈而且痛嚎。谢五这时挥舞锄头扫将过来,那几人正疼痛难忍,见谢五又如此勇猛冲来,心里着实有些慌乱……来还不及拾刀,早吃了谢五的锄头,惨叫连连……谢五越战越勇,一把铁锄挥得密不透风……这几人见势不妙慌忙扔下雪晶就逃……谢五也不追赶,只扶了雪晶坐下,问她伤着哪里没有……那边已走很远的仲须启又跑了回来,欲唤雪晶时,但闻雪晶一声怒骂:“滚!”然后她拉着谢五说道:“我们走!”谢五回身向仲须启鞠了一躬,便随雪晶走了……
“仲先生的理性在面对死亡威胁面前的表现实在是令我感到失望,反倒你非理性的勇敢更让我感动和钦敬……看来理性并不应该成为我人生的最高指南……而非理性勇敢的背后是什么?是不惧死亡的一股力量支撑。这支撑的力量究竟是来自信仰,信念还是什么……?”雪晶走在路上问谢五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来自什么?我只能说我愿意,愿意这样做,就是这么简单……”谢五说道。
“为什么愿意?你就不怕死亡么?”雪晶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并觉得这样做即便会丢命也值得……换一个人,也许我就还是自私的。”谢五说道。雪晶当时听了颇为感动,便说道:“你很诚实,坦率……”
直到后来她到了冷花剑派并随同前往西明津以后在向佩洁姐请教时,佩洁姐才告诉她:“人的爱并不象阳光和流水那样是超越的无私的,而是有所偏心,偏爱和偏袒……我想这就是我们人之为的基本特质和属性,这就是我们无法与神相提并论的原因……”
“不过人生还得应该有个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普遍适用的行动指南吧……?难道这是那个被我们悬搁起来的关于存在的未知之谜吗……?”雪晶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佩洁姐的。
“存在之谜倘若是未知的,它便无法对人的当下行动与人生形成指南……到头来人还得要回到现实理性上去,将现实理性的利害关系作为我们当下行动与人生的指南……”佩洁当时说道。
她记得当时佩洁姐又对她说道:“能支撑人不畏死亡的力量与信心是基督耶稣关于复活与灵魂得救的信念与信仰……相信灵能得救,也就战胜了死亡,也就不会再惧怕死亡……”
“可为什么以前那向我宣扬这种思想的基督教神甫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候的表现却显得是那么的软弱,虚朽,无力,脆弱,悖逆,自相矛盾和不堪一击,弱不经风呢……?”雪晶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过佩洁姐。
“因为他虽然懂得,但他的信仰却是建在沙土上而不是建在磐石上的……这是圣经中的语言……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们好多人都是如此。真正能够完全照着圣经中要求做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我没做到,你们飞哥也没有做到……”佩洁说道。
“哦……”雪晶说道。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你去信仰信靠的应该是圣经中的那些话语以及说那些话语的上帝,而不应该是传播宣扬这些话语的人。信仰信靠人那岂不变成是在搞个人崇拜,个格崇拜了……?非但是神甫,连教皇也不值得去崇拜……因为他们只是人啊,毕竟不过是人啊,跟我们一样都有着爱的偏心,私念,私欲和偏袒的人啊。但是很不幸的是那些芸芸茫茫的民众百姓在一看到他的时候就立刻马上变成了完全丧失理知与常识的对他个人疯狂崇拜的山呼海啸和顶礼膜拜……这是对圣经中上帝所说除我以外不可敬拜别的神和偶像的话语的违背。这些疯狂而极端的信仰者实际上就是在自煽耳光。”佩洁又说道。
记忆又再回到烟澜郡……雪晶记得自己对谢五说道:“谢谢你对我的冒死相救……然而惭愧的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只要你能让我在你身边,日日都见着你,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谢五说道。
“这算什么呢?难道要让你作我家奴不成……?”雪晶说道。
“那正好,正是我所愿,正是对我最大的奖赏。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竭尽全力地保护你,甚至愿为你去牺牲……”谢五说道。
“这岂不太亏待你……?”雪晶说道。
“是优待呢,不让我跟着你才是亏待了我……”谢五说道。
“可我家门生变,自己又是被追缉之人,跟着我恐会连累到你……”雪晶说道。
“那我就更要跟着你了……岂能捺下你不管……?”谢五坚定地说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甚至会牵连到你家人的……”雪晶说道。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我父母早亡,弟兄姊妹都分散在北方诸地,有啥牵连不牵连的……?”谢五说道。
“我只因偶然离家出走才侥幸躲脱这场劫难……如今我父母并兄弟姊妹等亲人只恐早已成刀下之鬼……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总觉得就这样远走他乡躲藏起来似乎就象是在极其自私地撇下他们不管一样,于心难忍,于心感到罪过……”雪晶说道。
“小姐若要去时,谢五我愿伴随左右,死命相随,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便已感极大幸福和满足,死而无憾……”谢五说道。
“那好,感谢你了,小谢哥……”雪晶对他深鞠一躬。
“没有,没有……”谢五连忙憨厚地回礼。
于是两人返身回去取了衣物盘缠便出发。雪晶略作装扮一番,谢五把了牛车,载着她一路投昭京而来……
当日夜宿鉴江郡,次日正要出发时,客栈伙计却来告之,前面过江大桥在夜里被暴雨冲毁,现在过江须得借助船只摆渡,因此还要去联系艄公才行,估计得到午后了……雪晶使了些银与伙计去办,自己与谢五在客栈等他消息……
借着上午无事的时机,雪晶让谢五出去溜达,免得呆在客栈里枯闷,自己则留在客栈等候和准备……
谢五遂溜达到了街面四处闲逛……忽而看到一处热闹的所在,便走去看……原来那里正在举行的是鉴江郡主郑怀恩在为女儿郑旻斐举行抛绣球招婿的活动。那旻斐小姐四下看去竟没有一个令自己感到非常满意的,正在有些沮丧之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之间,突然瞥见了谢五,虽见他衣着朴素,但身材高大,宽额深眼,黑发浓须,颇有男儿雄壮之气,又不失一种温柔细腻……正是自己心中喜悦和欣赏,当下怦然心动,冲着谢五便使了个眼色,谢五知她看的是自己,便有些紧张并激动……但见那旻斐小姐使得一把散糖零物等来朝谢五个方向洒将过来,众人便纷纷俯身拾物,谢五却岿然不动,旻斐小姐趁着功夫便将绣球掷到了谢五身上,于是这事就算成了,谢五随即被带往郡主郑怀恩府上……
谢五几时见过这样的华美物庭,金碧富丽?刹时眼花缭乱,心如鹿奔……再见那旻斐小姐也生得美貌出众,并不亚于雪晶,一时竟生出烦恼和犹豫起来……
这边客栈伙计通知雪晶,艄公已联系到,随时可以出发……然而却迟迟不见谢五回来,雪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再出钱托伙计去街上寻找,也无音讯……正沮丧之时,谢五回来了,却对雪晶说他决定不与她同行了,深鞠一躬,连说了几声“对不起”……雪晶再想问时,谢五却转过身不愿再多说,只径直收捡了自己的行李后告辞出去……
雪晶心想这也是他的自由,再说他也不欠自己什么,反倒是自己欠他一个舍身相救的人情。现在他既然不愿再与自己同行,当尊重他的真心意愿,又何必要去勉强?便躬身回礼,并站在客栈门口目送谢五远去……
“真是个负心人呢……”有人忿忿不平地说道。
“真是个见钱眼开,见势就附,见权就投,见色就变心的薄情寡义之人呢……话说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不去拦阻他呢?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了……?”又有人打抱不平地对雪晶说道。
“你们误会了,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乃是朋友而已,而且他还是我的恩人……”雪晶说道。
“哦,原来如此。这倒怪不得他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得亏他幸运,去看个热闹就被郡主的千斤看中了,绣球偏砸他身上……”那人说道。
雪晶这才知道原来谢五摊上了这么大的好事,也难怪他会临时改变心意……理解理解,任谁突然面对这么一个巨大的诱惑的降临怕也难以把持招架住,我理当祝福他才是,再说我对他本也无意,也算不得情感上损失了什么……只是当这一切自我宽慰过去后,回到房内的雪晶,还不免感到了一些寂寞,凄楚和悲凉……这不仅仅只是现实遭遇的不幸与打击,也是一种精神心灵深处油然泛起的一种寂寞,凄楚和悲凉……象自己这样始终不愿向现实低头和迁就的人,也许注定就是这样的下场,命运和结局……
回想起谢五此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犹然在耳,可现在,如此一个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人,却在转瞬之间就心意尽改……再回想起此前仲须启,高僧以及神甫对自己的所言所行,雪晶心里感到了一股无以言表的寒凉,失望甚至绝望……这世间,到底还有谁能值得相信……?
好歹路还是要继续走,雪晶独自上路,渡船过了鉴江,到达对岸的霞浦郡地界。
又走些时辰,便到了霞浦郡主城所在之地。雪晶便进了一家饭庄,准备用餐后继续赶路。
不巧就遇到了三个正打猎归来入得这饭庄来饮酒用食的阔少……尽管雪晶已用围巾遮了脸,那窈窕身姿怎逃得过这些人的眼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心里便生起歹邪念头来……强要让雪晶陪他们饮酒。雪晶怎肯迁就?执意不从。那三人便借着酒势拉扯雪晶……旁人及掌柜都识得这伙人,知道惹他们不起,便只当是没有看见……雪晶勃然大怒,掀翻桌子,喝道:“今日便是以死相搏也休要让你们得逞!”
“嗬,烈性子哟,这才够味!若那一味只晓顺软的,爷们还不稀罕呢……”一方脸阔少说道。
说罢几人猛然抢将上前按住雪晶,要迫她就范。雪晶就拼命撕咬,那几人便疼痛尖叫,扯住雪晶头发挥拳就打。雪晶怎是他们对手?不一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口中渗血……旁人忙躲到一边,只远远地看了……掌柜的也吓得不敢近前,甚至连劝的话语也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罢罢罢,今日我死在这处也算是天意要让我去与爹娘并弟兄姊妹及其他亲人相见……”雪晶心里想到。
恰在这时,但见一面罩蓝纱的蓝衣红披风的大眼少女从楼上走了下来,见此情景,忙喝令那些阔少立刻放了雪晶。那些人怎肯?见这大眼少女亭亭玉立,身姿曼妙,虽面罩纱巾,却仍感其美丽逼人,顿然恶念更甚……
“今天其是巧了,话说就算是天降艳福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嘛,一股脑地全堆在了我们面前……”那阔少说道。
三人遂开始对蓝衣红裳的大眼少女动起手脚来……这时从楼上又跑下一个少男,拳头紧捏,虎目圆睁,冲得下来对着这三个阔少便是一顿暴风骤雨的怒拳,这出拳速度恰似疾风,又劲道刚猛,那三人一时被揍得懵了,全然不知所以,不一时尽躺桌下……
“敢对我姐姐对得一根汗毛,小爷我便要取了你们的狗命!”那少男喝道。
“小爷爷饶命,我们知错知罪了……”那三个阔少说道。
蓝衣红裳的大眼少女忙去扶住已经鼻口出血的雪晶,叫掌柜等人打来热水,一边与雪晶擦洗,一边以酒消毒,再为她涂抹上自己随身带的一些药品……
“几句求饶就放过你们,我姐姐岂不是白挨你们揍了?这姑娘被你们打成这样又怎么说……?”那少男喝道。
“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给她……”一阔少说道。说罢三人俱皆掏出银子堆在地上……少男命掌柜等人把银子推到雪晶身前,取出一些给掌柜,算是赔偿。
那三个阔少起身正欲离去,虎眼少男叫了一声:“哪里去?”这几人回头,一脸疑惑而且诧异地看着他……一人说道:“赔偿的银两既已付清,如何还是不放我们走?”
“赔偿是必然和应该的,算不得你们已经抵清了罪过了……”虎眼少男说道。
“那还要如何……?”一阔少说道。
“还要吃本少爷我一顿恶拳!”虎眼少男说罢冲那恶少一拳揍了过去,正中左脸,顿然高肿,再一拳,这回砸在嘴上,两颗门牙立时飞出……那恶少疼得满地打滚,呼爹喊娘。
这时虎眼少男又拾起落在地上的一个汤罐,劈头就砸向另一阔少的头顶,鲜血顿然从头降下……少男一把扔开他,冲过去捉住了一个正吓得浑身打抖的阔少,拽起他头发,狠命杵在地上,命他象狗一样地舔食地上的饭菜……那阔少只得舔食……嫌他不够认真与努力,少男便拽住头将他的头往地上咚咚地碰,不一时便额头血淤……
“够了,还不赶忙给我住手!”这时忙完对雪晶伤势处理的那个蓝衣大眼少女对那虎眼少男喝道。他便赶紧住了手。少女让他背起雪晶,便一同走出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