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
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的杨德君,此刻觉得天下无事、浑身轻松,便找了部二战影片来看。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封晓文的,此时忍不住问道:“德君,怎么一整天都没看到老坛?他丫该不会考完先回家了吧?”
杨德君按下暂停键:“老坛说他找了份暑期工,今天去面试了。”
另一位是和谈嘉轩差不多的躺平派,叫吕斌,闻言说道:“老坛着什么急啊!再过两年,就有一辈子都打不完的工,现在干嘛抢跑?”
封晓文笑道:“老坛这不是抢跑,是先去热个身。”
话音未落,谈嘉轩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随即浑身的汗臭味在宿舍里汹涌澎湃。封晓文捏着鼻子:“老坛,你不是去面试了吗?怎么感觉像是从黑煤窑里刚偷跑出来?”
吕斌道:“我赌五毛钱,老坛这是去工地上搬砖筛沙了!”
谈嘉轩有气无力地说道:“口胡!我是送快递去了。”
吕斌大呼小叫地说道:“送快递?据说现在快递小哥都是月入上万,老坛,你是年纪轻轻就走了人生捷径啊!”
月入上万?
谈嘉轩差点眼泪掉下来:到底都是谁特么在网上散播谣言?这不是妥妥的网络诈骗!
从早上六点多出门,到晚上七八点回来,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天,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了上百块钱(买华子的烟钱,买肉包子的饭钱,买矿泉水的饮料钱,来回的车钱)。特么跟谁说理去?!
封晓文道:“老坛,赶紧去冲一下,酸菜都快变成臭豆腐了!”
神州科技职业学院的宿舍里是有独立卫浴的。
没想到谈嘉轩耍起了横:“我现在是又累又饿,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你们谁去树蕙食堂给我买份炒面,不然我就直接躺下去了!”
要是依着以前的谈嘉轩,下班之后,直接来顿炸鸡汉堡大餐,再来瓶肥宅快乐水。爽!
但经历过“包子刺客”的背刺和小魏的言传身教之后,他只怀念学校食堂物美价廉的炒面。
杨德君也被熏的睁不开眼,闻言答道:“我去吧!”
谈嘉轩掏出房卡,递给杨德君。
杨德君此时忽然发出灵魂一问:“老坛,你明天还去吗?”
就在谈嘉轩纠结于to bE oR Not to bE的时候,徐生洲看着办公室里的黄高华,还有学校纪检处岑冕处长、邬鹤林副处长,也是满脸纠结。
今天晚些时候,请假回家浪了两三个月的黄高华终于回校。徐生洲正准备叫他,还有忙着做实验的温尧敏、牛征等人吃个宵夜,没想到他居然带着纪检处正、副两位处长直接到校长办公室,说是要投案自首,让徐生洲一时间措手不及。
徐生洲捏捏眉头:“高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的纪检处还是你提议组建的吧?”
“是。”
徐生洲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高华用力搓了搓因熬夜缺觉而青灰色脸颊:“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不是建议学校成立捐赠基金吗?前期学校出资2亿元,由我负责运营。”
徐生洲道:“这我知道。怎么,亏了?”
黄高华点点头。
“亏了多少?”
“亏了2200万。”
徐生洲一阵肉痛。他担任校长两三年,都没有挥霍过这么多钱。但脸上依然波澜不惊:“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的经济形势谁都看不透,亏点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要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不断总结经验。就像游戏里说的,‘少侠请重新来过’。”
岑冕却道:“只怕黄处长这钱,不是正常亏掉的。”
徐生洲疑惑地看着黄高华。
黄高华愧疚地低下头:“受前几年国际经济危机影响,外贸出口比较困难,我们家的公司也逐步陷入困境。我最初的想法是,我们家公司的产品还是很有市场前景的,只是暂时性资金周转不灵,只要及时注资,就可以转危为安,说不定还可以小赚一笔。就以学校捐赠基金的1000万元,入股了我们家的公司。”
岑冕解释道:“黄处长家的宸闽公司,当时市值估计在3500万元左右,以学校捐赠基金的1000万元入股,占公司股份的35%,倒也还算公允。只是——”
黄高华道:“我知道!我的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往大了说,直接就是挪用资金罪。只是公司是我父母一辈子的心血,我跟公司一起长大,实在不忍心看它倒闭。”
徐生洲奇道:“这才1000万元。你不是说亏了2200万吗?”
黄高华更加愧疚:“是,公司在注资1000万元之后,确实活了过来,但在恢复生产之后,很快就发现产品没有特色,也没有价格优势,在市场根本没有竞争力,生产出来只能积压在仓库里。没有办法,我只能再找别的解决途径。经亲戚朋友介绍,说霓虹的平安京工艺纤维大学材料合成化学系的某位着名教授,发明一种全新的纺织面料,健康舒适、轻盈透气、吸湿快干、便于洗涤等等,总之优点很多,前景很好。”
徐生洲这才知道:“你们家的公司是做纺织的?”
“对。”
徐生洲道:“如果新型纺织面料那么好,那他怎么舍得卖给你们?”
黄高华苦笑道:“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谁都能看明白。只可惜我们当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想这个问题。经过各种谈判会商,最终我们以1200万元的价格,拿到了专利的独家授权。”
徐生洲道:“那么,坑在哪里?”
黄高华抓着头发:“我们投入生产之后才发现,这种材料染色非常麻烦,如果用普通的以水为介质进行印染,就要用到有剧毒的化学助剂,后续污水处理、面料清洗都非常麻烦。如果用专利技术中提到的硫化染料染色,染出的面料又不耐高温,在强烈光照下容易脆化或损坏,也就是‘光敏脆损’。再去找那个教授,他就只会鞠躬,说‘斯米马赛’,钱却一分钱不退。”
徐生洲哭笑不得:“这还真是躬匠精神!”
黄高华道:“我们又陆陆续续请国内的很多专家来解决问题,但他们也都束手无策。拖了好几个月,只能宣告破产。我实在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徐校长!现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厂房、设备、土地什么的全都抵账给学校,看看能挽回多少损失。”
岑冕严肃地说道:“黄处长以权谋私,在重大决策上专行独断,搞一言堂,而且事前不进行请示,事中不及时报告,事后不主动挽损,造成巨额亏损,只怕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邬鹤林副处长也道:“我觉得黄处长的行为,已经符合挪用资金罪的构成要件。甚至说,他鼓动学校成立捐赠基金,其目的却是为了挪用资金,甚至可能构成贪污罪!”
黄高华抬起头,面色坚毅:
“我,认罪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