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泣不成声,他知道,父王已是油尽灯枯,绝无痊愈之日了。
今日,他救了离生性命,却失了父亲。天道昭昭,竟残酷至厮,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血脉相连之人也夺走了。
此刻,他心中有勃发的恨意横生,即将失去父亲的悲痛袭击了他,令他痛入骨髓、不能自拔。此刻,他更恨自己无能,既保不了心上人安危,也救不了父王性命。恨、痛、悔,这许多沉重的感情将他重重包围,令他无法喘息。脑中似有一根弦即将崩断,眸色血红,骇人得很。
头上那只手稍微用了些力,连城收回心中恨意,勉力抬头看向父亲,老妖王目中浸满不舍和心疼。知子莫若父,他知儿子此时是何等心情,余生能得亲子如此相待,他知足,“连城,答应父王,不要入魔。好好保全妖族,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连城恢复清明,泪眼朦胧,连番点头,“好,儿臣答应父王,必不会入魔。”
老妖王那枯如干枝的手在连城的头上再重重抚了一下,便无力滑落,那双满含留恋的眼睛缓缓阖上了,一滴浊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连城没有抬头,他不敢。他知父王已离他而去,他的父王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代他去了。泪水如注般在他颊上肆意流淌,心如死灰。从此,这世上,他再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也许永远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老妖王去了,整个妖界一片悲伤。四处皆挂起了白幡,往日热闹的街道失了喧嚣。王府里入目一片惨白,哭声悲戚,妖王连城跪于父王灵前整整一日了,动也不动。整个妖界没有人敢前去阻止,他们只能等,等他们的王上自己从悲痛中醒过来,再继续一应事宜。
甲乌得连城严令,去凡界为离生送解药。他到时,燧凤已然在崩溃边缘。离生中毒已满十日,现下里脸上已现青灰,体内生机仅余丝丝缕缕,解药再不送达,离生必死无疑。
幸好甲乌来得及时,将那解药化了喂入离生口中,不过片刻,脸色已然转了红润。可见,青铜所提供的药方确实奏效了。燧凤抬指一探,离生已然恢复了生机,且灵力正在恢复之中。如若醒来,也许已回归本体。
甲乌本想待离生醒来,带她去妖界劝劝王上。此番老妖王牺牲自己性命为给她炼治解药,王上很是悲痛,从醒来后连口茶也未喝过,只直挺挺地跪于灵前,不言不语。然老妖王已经去了,必得按时下葬方为正道。王上如此执着地跪着,怕是会耽误了下葬啊。
可燧凤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离生三次受伤均与这妖界脱不了干系。此次得救虽依仗连城的妖丹,但那也是他欠离生的,理应如此。现离生尚未清醒,自己断不会再任妖界之人靠近,就是清醒之后,也绝不允许她再与妖界有任何来往。否则,她终有一日会丧命于妖界。
甲乌未能如愿,悻悻离开了。他此时甚为挂念王上,实在不能耽搁。
只可惜,有些事情绝不是允许或不允许能决定的。
有情之人,纵然远在天涯,依然心生牵挂;无情之人,纵然近在榻前,依然同床异梦。
情之一字,难以捉摸,却令人神伤。
青铜藏于楚府小姐楚江云的身边整整五天,才将事情弄出个眉目。
第五天晚上,夜色甚为晦暗,仅有的一芽儿弯月半死不活地挂于天上,少有的几颗星辰无力地眨着眼睛。不知是夜神忘了布星挂夜,还是星月疲惫无心值守。
那楚江云已然入梦,却不知因何,闭着眼睛再度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青铜奇怪,她居然闭着眼睛就走出去了,那么远的一段路,竟未碰到任何物件,顺利地走至院子里。她在一处空旷地方站定,一动不动,仿佛受了什么召唤股,静静等待。
不多时,天边便飞过来一条黑影,不过瞬息便已落在楚小姐身前。来人背着月光,且应是用法术掩盖了真实面目,实是看不清面上长相。但看那壮硕身形和飞于空中时的速度,可知是一位修为颇高的男子。
青铜凝目细看。那来者一身黑衣,身上缠绕着层层诡异黑气,乃是魔之一族。黑气缭绕不断漫延,并渐渐衍生出浓郁的怨气,直至将楚小姐包围其中。
闭着眼睛的楚江云如同醒转般猛地睁开眼睛,与那来人对视。青铜本身为妖,一眼就看出,那楚江云本人并没有醒,只是被这来人摄了魂魄。
男子似不欲与她直面,在她睁开眼睛后,便将身体转向后面,却正好将面部暴露于月光下,让青铜看了个正着。
是他?当年他乃天道正神,还曾带兵来剿过他两次,虽兵败而归,但却令他记住了这个领军之人的脸。难道竟是他怂恿这楚江云谋害主子吗?只不知此人与主子究竟有何仇怨?
此人数万年前就已被天界除名,主子年纪尚小且一直于蛮荒苦修,断不可能认得此人,更何况结下需性命相偿的仇怨。
睁开眼睛的楚江月如被人操控的木偶般,双膝跪地,“江云给尊者请安。”
那男子是尊者?哪方尊者?一个逐客,如何成为尊者?
却听那男子问她,“办事如此不力,不想活了?”语音粗哑难听,仿佛互相摩擦的铁石,令人很是不舒服。
楚江云害怕得全身发抖,拼命将头磕得咚咚有声,“尊者饶命。江云已寻到下药之人,且已经成功,听说那女子双目已盲、昏迷不醒多日,如今已是命悬一线,待她一命归西,柳府下葬之后,便可为我所用。”
“地狱之花即将成熟,如不能及时提供养料,本尊不介意你亲自去侍奉本尊的那些宝贝。”那男子口出狂言,言语中直接将人命当作儿戏般,威胁意味甚是明显,只将那个本就跪伏于地的女子吓得六神无主、面色惨白。生命不易,谁人不怕死啊。现何况落在这么一个手段狠辣的人手中,定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而这一万种方法中,饲喂地狱之花是最为残酷的。她亲眼见过尊者将一位犯了错的魔族活活剖开腹部置于深坑之中,那些黑得令人恐惧的地狱之花如同长了眼睛般,厉啸着将根须向正向外汩汩冒出浓血的刀口处探去,不过片刻,那条长长的刀口已被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根须填满了。而那个魔族仍旧没有死,瞪大双眼凝望着天空,嘴长很大无声地狂吼,看唇形,说的应该是“救救我。”
可那是尊者之命,谁敢无端施救。况且已经被地狱之花控制的躯体,便是救了,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
楚江云她深知个中厉害,更是害怕得紧。试问有谁愿意以己之身做为那些花的养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