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天，归一手中只剩一张欠条——龙盛公司的龙明仁，五百万。
到龙盛公司，意外地发现，断壁残垣，荒草新绿，钉在大门上的牌匾，风吹雨淋，已经蒙尘很厚——明显倒闭了。
人不死，账不烂。归一闭目瞑思，查找着龙明仁的气息，终于，锁定在一处。他立刻向这处信息而去。
老城狭窄的巷道，七拐八绕，他站在了一座瓦房院中。
“请问，你找谁?”一个憔悴的姑娘诧异地问。
“我找龙明仁。”归一说。
“龙明仁是我父亲，跟我来吧。”姑娘说。
“龙雨，谁啊?”屋里有个沙哑的声音。
“爸，一个陌生人。”龙雨引着归一进屋，门框很低，归一必须低头。
屋里光线比较暗，旧式房屋窗户小，玻璃少，采光差。虽然打扫得还算清洁，但明显摆设很少，日子比较难过。
还是土炕，这种房子，在北晋已经很少了。只有恋旧的老人和贫困家庭，才会坚守在这种环境中。
炕上一个枯瘦的男人拥被靠坐，病恹恹的样子，归一只看一眼，就知道他的病在肝部，可能时日无多了。
“我叫归一，是代表廖氏集团来讨债的。”归一站在当地说。
“廖氏集团?讨债?我欠他们的?”龙明仁惊讶地问。
归一皱了下眉头，把欠条递过去。龙明仁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拿着借条到窗户上透进光来的地方看了又看，睁着浑浊而无神的眼睛，盯着归一：“是廖如山让你来的?”
归一摇头：“机械公司换经理了，是廖如山的侄女，叫廖悦兮。公司的日子很不好过，得清理旧账。”
“廖如山知道吗?”龙明仁沙哑着声音问。
“可能不知道吧。”归一说。
龙明仁从褥子底下翻找，拿出一个很旧的小本子，查到廖如山的电话，念着号码让龙雨拔出去。
好在电话通了，龙明仁颤抖着手接过电话：“你好，是廖总如山先生吗?我是龙明仁——对，两年前，我给你打过一张欠条，五百万——咱们只有过一次生意吧——对，那笔钱，我已经还给你了吧，欠条还没有撕掉?什么——有的，有的，有的——对，我找找——”他挂掉电话，又在褥子下面找，找到一个文件袋，抖着手打开，仔细翻找着，一遍后，急了，又重新翻找，拿出一张纸——b5纸，光洁的白纸。
他慌乱地把纸拿到光线强的窗户下看，翻过来又看，焦灼地喊：“怎么可能，上面明明有字的，怎么就没有了?”
归一把纸拿过来，凝目看去，上面是有字的：
今收到，龙盛公司龙明仁还所欠廖氏矿山机械公司欠款五百万元整。之前所写欠条作废。
下面是廖如山的落款和时间。
归一能看到，龙明仁却看不到，普通人都看不到。
归一说：“这的确是廖如山给你写的还款证明，但纸上面涂了化学物质，当时能显示字迹，过不了几天，化学物质挥发，字迹就会消失。一般的手段，难以恢复字体。许多骗子就是用这种手段行骗的。”
龙明仁先是紧张地捂着自己的胸，龙雨则担心地抚着他的背。听归一这么一说，龙明仁黄中带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在先生你能看到，不然，我可就惨了——”
归一说：“我看到没有用，得所有人都看到才行。我拿这么一张白纸回公司，财务不会认的，领导也不会认的。因为，在她们眼中，这就是一张白纸。”
龙明仁脸上的光不见了，黯淡了，呼吸急促得咳嗽起来。
龙雨大急，问：“归先生，这——这——有什么办法吗? ”
归一摇头说：“没什么好办法，至少，你们是没办法的。廖如山的目的达到了，你们只能再还一次钱了。”
龙明仁的头垂到了胸前，龙雨的拳头握紧了，拿起电话，要给廖如山打。
归一说：“你认为，给他打电话有用吗?他既然这么做，会承认吗? ”
龙雨无力地垂下手来，眼中噙着泪：“归先生，求您宽限一些日子吧，我们——我们没钱，连五百块都没有了，不用说五百万。”
龙明仁猛地捶打着胸部，哭着喊：“是我没用，无能，害了女儿们，我怎么就不能早点死去呢? ”
龙雨放声大哭，紧紧的抱住龙明仁的手臂，不让他打击自己的胸部。
归一说：“你们别着急，这病——能治的——”
父女俩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喜悦，龙雨流着泪说：“医生们也是这么说的，说到京城，应该有希望。可是，得大几十万块钱。他们还说，咱们北晋，有个归安堂，里面的大夫是中医，也肯定能治。可人家的诊费高，得上百万。我们拿不出钱来——”
归一说：“我就是归安堂的大夫归一。”
父女俩愣了，龙雨扑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归——归大夫，求求您了，治一下我爸，他才五十多岁。您的诊费可不可以先欠着，我们姐妹几个，拼了命也要给您还上——”
归一托她起来，说：“行，我治。”
龙雨高兴地抱住父亲：“爸，你听到了吗?归大夫他——答应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龙明仁叹着气：“归大夫，如果不好治，太费钱的话，就算了吧。她们还年轻，我不能拖累她们——”
归一说：“好治难治一个样，都得治。”他坐到炕上，让龙明仁躺平身子，手放在他的胸部。心中叹了口气，病虽然不是那么急，奈何龙明仁的身体太差，里面的脏器，差不多是千疮百孔，到了医院，根本禁不起手术。
他轻轻地说：“能治，好治，先别担心钱的事情。就这样躺着，我需要半小时。”
龙雨兴奋地说：“归大夫，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吗? ”
归一摇头：“有时间就行，什么都不需要了。”
看到他们父女俩都很紧张，归一就和他们随意地聊起来。
他治这种病，不会超过一分钟，只是因为龙明的身体太差，他得先给他体内输入灵气，帮他把身体修补好，才能将病毒从他肝部剥离出来。可输入灵气也不能急，否则他的身体同样承受不了。所以，才得用半小时。
他只是随意地把一只手放在龙明仁胸部，龙家父女不以为他已经开始治病，还认为他是在问诊探病，做治疗前的准备。不过，龙明仁能够感觉到，身体变得舒适了。
从交谈中，归一得知，龙明仁原本是在省城的大机械厂工作，是技术骨干，因为妻子生病去世，留下三个女儿，他不得不辞职回家，挑起家庭重担。
凭他的技术，完全可以到廖氏集团的机械公司干技术活，可廖如山给他开出的工资太低，连三个女儿的学费都不够。他就决定自己开个公司，也生产矿山机械。
起先，公司生意还行，因为当时煤炭生意火爆，大小煤矿遍地都是，廖氏集团的机械设备供不应求。龙盛公司虽然只能捡点剩饭吃，也还能够生存。可越到后来，煤炭市场越疲软，机械设备就越是受冷，更何况国家安全标准提高，他们这些小公司的产品，就跟不上形势了。于是，北晋的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廖家有规模优势和政策优势，强压着别的公司。有的公司撑不下去，或破产或转型，龙盛公司是坚持到最后的。廖氏集团就在材料上卡他们。最后一批合同，龙明仁不得不向廖氏集团赊欠材料，这才打下了这张欠条。龙明仁深知廖如山的为人，不敢长时间欠他钱，一拿到回款，就亲自送到廖如山的公司。廖如山说，那张欠条他找不到了，就找了张纸给龙明仁写了还款证明。龙明仁做事一直谨慎小心，就将证明保存了下来。直到今天，才知道落入了廖如山的骗局。
廖如山之所以这么卑鄙无耻，除了在生意上与龙明仁有竞争，要拼命打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龙明仁的大女儿龙霞，与廖如山的大儿子廖介武是高中同班，廖介武喜欢上龙霞，就不断地骚扰。龙霞却很讨厌廖介武，可无法躲避。幸亏当时还都是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廖介武还没现在那么坏，虽然影响得龙霞不能专心学习，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可接着，与龙明仁二女儿龙云同班的廖如山的二儿子林介斌，喜欢上了龙云，攻势更强。同样地，龙云也拒绝了林介斌。这让廖如山脸上挂不住，更是恨上了龙明仁。
市场是冷酷的，龙盛公司还是先于廖氏矿山机械公司倒下了。大量的债务，使得公司破产，房子卖掉了，只能低价租住这样的旧院子。祸不单行，龙明仁气病了，女儿们带着他跑了好几家医院，结论一致——病可能治好，但需要钱。
于是，三女儿龙雨辍学回家，伺候生病的父亲，两个姐姐背井离乡，一方面打工挣钱给父亲治病，另一方面，也是逃避廖家弟兄的骚扰。
龙明仁现在手中唯一的财富，就是创业当初买下的那个公司，随着经济发展，北晋的土地也在不断地升值，公司虽然倒闭，但占地很大的公司地皮却越来越值钱。有不少人看中了处于市区的这块地皮，但一来他们给出的钱不高，二来龙明仁想着将来卖掉地皮，给三个女儿做嫁妆，就不肯出手。
聊了好长时间，父女俩渐渐轻松下来，归一也了解了许多事情，龙明仁的身体，也越来越舒适了。归一把手从他的身体上一撤，说了声：“好了，起来吧！”
龙明仁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感觉身体很有力量，但他没有见到归一治疗，就疑惑地问：“归大夫，让我坐起来治病吗? ”
归一说：“已经治完了，你没病了。”
父女俩非常惊讶，没见到他治病，怎么就说治好了?
“这——归大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龙明仁根本不敢相信。
“有病没病，身体最清楚。”归一说，“不信的话，你下地来走几步试试。”
龙明仁将信将疑，往炕边移动着身体。平时，因为身体太虚弱，根本就走不了路，小便都是在炕上，一天一次的大便，要耗费掉他大半精力。现在，居然轻松地挪到炕的边缘。龙雨急忙过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力气用大了，龙雨后退一步，差点摔倒。龙雨惊喜地喊：“爸，你是不是真的好了?”
龙明仁自己跳到地上，穿好鞋，在地上走了个来回，感觉精神抖擞。又仔细感觉了一下胸腔内，没有任何不适感，又试着蹦了几下，跳得还很高。当下惊喜地拉住归一的手：“归大夫，真治好了，你真是神医哪——”
龙雨也喜极而泣，感激地看着归一笑。
“归大夫，这诊费——”龙明仁尴尬地说。
“诊费的事情，龙总先别提。”归一说，“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和龙总商量一下。”
如果仅仅是诊费，大不了是钱多少的事，可归一不提诊费，却说有事商量，就令龙明仁犯难，生怕他提出什么令自己无法接受的要求。不过又想，看这归一很年轻，可能没有成家，大不过是看上了自己的哪个女儿，想娶了做妻子。这么年轻就有这么神奇的医术，自己的女儿，跟了他又有什么不好。当下释然，就痛快地说：“无妨，归大夫，你有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
归一说：“你的病好了，身体肯定没问题了。就不能在床上躺着了吧?”
龙明仁胸脯一挺：“归大夫想给我安排什么事都行，我龙明仁一定效劳。”
归一说：“我觉得，你还是把公司开起来吧，不要让女儿们打工受苦了——”
龙明仁差点掉下泪来，苦笑着说：“归大夫有所不知，这矿山机械的市场——”
归一说：“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正在给廖氏集团讨债吗?”
龙明仁神色黯然：“廖家的五百万，我慢慢还吧——”
归一说：“不还了，我做主！而且，得让廖如山付出代价！”
父女俩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归一。
归一说：“把公司先开起来， 但不是做矿山机械，至于业务——”他拿出手机，给赵旭东打了个电话：“赵兄弟，目前在北晋，想开个公司，做什么生意最好?”
那头赵旭东笑着说：“归大哥也想当老板了?现在啊，最好的生意，就是开建筑公司了，需要我帮忙吗?”
归一说：“就听赵兄弟的，开建筑公司——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的。”他挂了电话。
龙明仁疑惑地说：“建筑公司，不好揽活吧，竞争很激烈。”
归一说：“相信我这个兄弟，他说什么好，肯定就是什么好。”他又说：“也不急在这一时，龙总，你可以先把公司整饬一下，招揽建筑方面的人才。我和赵兄弟再商量一下，咱们就能干活了。”
见他说得这么肯定，父女俩心动了，可还是有点疑惑。
归一拿出一张卡，递给龙明仁：“我今天是来讨债的，没有多带钱。这张卡里有五百万，是应急用的，其他钱都在我老婆手里——”
听他说有老婆了，龙明仁有几分失落遗憾。
归一说：“龙总先拿着，把公司清理出来，办个手续，立个牌子。这里环境不怎么样，换个住处，或者住在公司里。再买辆稍好点的车，便于跑业务——”
龙明仁说：“请归大夫把身份证留下，我去办公司注册手续。”
归一摇头说：“公司我参与，以你们自己的名义办就行，我只是帮助你们。前期资金，我会满足提供的，运作起来后我就不管了——当然，有困难的话，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龙雨——父女俩只有一部旧手机。又要了纸和笔，写了个“药方”给龙雨：“卡上的钱尽管用，不必给我了。”
龙雨一看“药方”疑惑地问：“归大夫——这——”
“药方”上面没有药名，只是些食物。
归一说：“龙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自己也严重缺乏营养。公司运转起来后，怕你们的身体跟不上，先养一下。”
龙雨热泪盈眶，目送着归一出了大门。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给两个姐姐打电话去了。
龙明仁喃喃地说：“恩人，恩人哪——我会报答你的——”
归一回到医馆后，吩咐何芬芬给廖悦兮公司的账上打去六百万。
归一的安排，何芬芬从来不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