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拿到名单,交给郭嘉,让他安排人查一查。
郭嘉扫了一眼名单,屈指一弹。“将军,你还别说,你这直觉真准,就我所知道的,这里面至少有三分之一与那些逃亡的家族有关。”他想了想,又道:“将军真打算一查到底?”
“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袁绍战败,袁谭忙着接管冀州,暂时没有实力和将军对抗,更不会为了这些人得罪将军。有附逆的大义在先,朝廷方面也没人敢为他们出头,这是收拾他们的最好机会。只不过兵法讲究围三阙一,穷寇莫追,如果一点余地都不留,只怕会有人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大战过后,将士需要休整,随时准备应对关中或者河北的攻击,这时候再去剿寇怕是不合适。”
“是啊,所以我想了一个主意,也许可以和立功将士的赏赐一起解决。有些将士因伤致残,不能再上阵了,回家务农也有点力从不心,我想安排他们回乡做里正、亭长之类,识文断字,伤势较轻的可以做县尉。他们通晓战斗,就算是最普通的战士,训练、指挥十来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就目前所知,需要遣返的有两千多人,将他们安排到广陵、下邳,就算一个人领五个人也有一万多人马,剿寇绰绰有余。”
郭嘉思索片刻。“这些人可是以豫州人、扬州人为主,将他们迁到徐州,他们能愿意?不如从洛阳的屯田兵里遣返一些人回乡,好腾出一些位置安置我们的人。县尉之类的官职由豫州人、扬州人担任,亭长、里正由本地人担任。”
“里正由本地人担任,亭长也由外地人担任,设定任期,三到五年一转。”
郭嘉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将军,就算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也是到县为止,没有到乡亭一级的,这么做是变更制度,会引起本地乡绅的反弹,也会剥夺太守、县令长的职权,不可不慎。”
“正是因为影响太大,不可不慎,才要从广陵、下邳开始。那里地方乡绅的力量相对薄弱,就算有反弹也不会影响大局。有清剿附逆世家这个名义,敢跳出来反对的人就算有也不会太我,我们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看效果,然后再做改进。”
孙策苦笑一声:“奉孝,现在毕竟是战时,我们就算不实行耕战,至少也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要不然世家是不会安份守己的。就算我们打击一些世家,新的世家也会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等我们平定天下,他们已经坐大,我们又和光武帝一样深陷泥潭,无能为力。”
郭嘉微微颌首,同意孙策的看法。身为孙策的心腹,他知道孙策并不是要将世家连根拔起,不分青红皂白的均平富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孙策只是想将世家和土地剥离开来,让士人成为社会发展的支柱力量,而不是去挖空新王朝根基的蛀虫。
“这件事影响很大,不能急于求成。”
“我不急。”孙策笑笑。“你今年二十六,我今年二十一,子纲先生也不过四十三,他至少还能再奋斗二三十年,我们注意养生,再活四五十年应该问题不大,有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能打下根基了吧?”
“将军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依我看,用不了四五十年,三十年足矣。”
“我宁可将期限放得宽泛一些,免得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我宁可走得慢一点,也要走得稳一点。”
郭嘉大笑。“将军如果是驽马,那天下就没有千里马了。”
孙策心道,就知道你不信,其实我就是一匹披着千里马皮的的驽马,治国什么的,我就会说几句大道理而已,具体的事还得你们来做。前生最大的官就是小学班长,连部门经理都没做过的人却要来治国,改变一个民族的未来,我很忐忑啊,不敢不小心。改革成功的例子是有,失败的例子更多。我宁愿像邓公一样九十岁才成功,也不愿意像王安石、张居正一样人亡政息。
“奉孝,我们做的是移风易俗的大事,一骑绝尘是不够的,万马奔腾才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宁可做负重致远的南阳黄牛。”孙策想起南阳的周瑜和张纮,不禁有些好奇。黄忠应该已经回到了南阳,张纮这头老黄牛如果有什么意见,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吧?
在治国这件事上,他非常想听听张纮的意见。
郭嘉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孙策这种战场上奋勇争先近乎莽,政治上深谋远虑近乎迂的分裂性格。战斗如弄潮,形势瞬息万变,的确不能考虑太多,只能依靠将领的直觉和本能反应。政治却是琢玉,需要耐心和毅力。
鸣雁亭。
孙策站在岸边,看着当初许攸筑了一半的围堰,心生感慨。战事已经平息,将士、民夫都撤走了,只有这些围堰还能看出一点战争的痕迹。看到这些完成了一半的围堰,他越发坚信耐心的力量。如果袁绍不是三心二意,从一开始就咬住浚仪不放,浚仪城现在也许就是他的了。
当然,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执行任务也非常重要,如果许攸不是那么贪财,袁绍也未必会放弃。说一千,道一万,用人很关键。内耗不可避免,如何调整,尽可能减少内耗的伤害才是领导者的手段。
袁绍已往矣,如今我也面对类似的困难了。处理不好,难免重蹈袁绍覆辙。一念及此,孙策忽然想起杜牧阿房宫赋的最后几句,轻声吟哦起来。“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一旁的顾徽听了,眼前一亮。“将军,这是何人所言?”
“好吗?”
“好,虽无华丽之句,却是朴实之言,近乎道。”
孙策笑道:“一个叫杜牧的士子,写了一篇阿房宫赋,哪儿人忘了。这是末尾点题的一句,我也觉得不错,记得比较清楚。”
“杜牧?阿房宫赋?”顾徽仔细想了一会,摇摇头。“没听过。不过有此一句,想来不会差。”
这时,身后的孙翊大声叫了起来。“来了,来了,大兄,二姊,你们快看,他们来了。”
孙策顺着孙翊的手向南看去,一艘体型超大的楼船出现在浪荡渠上,在大大小小的客船、商船中一览众山小,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