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之梦
(一)
如血的残阳之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荒芜的草叶随风晃动着。深红色的鲜血如同眼泪般自血迹斑斑的裹尸布上渗了出来,沿着沾满泥土的木板滑落而下,深深地沁入了泥土之中。
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响起,身着调查兵团深黄色军装的墨绿色长发少女迅速回过头,原本白皙清秀的小脸上染上了血污和灰尘,那双深蓝色的眼瞳中缓缓映出了来人由远及近的身影。马儿还没有停下,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经阴沉着脸,自马背上一跃而下。
“坏消息,基里奥内罗。”抿了抿唇,黑发青年眯着死鱼眼道,“侦察部队在不远处发现了巨人的行踪,我们不能再带着他们了。”
“我们不能再带着他们了”——黑发青年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视线缓缓落在了少女身后十多辆板车上,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上,有的甚至仅剩下了一枚残缺不全的头颅……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染透了绷带。
低头看着掌心那一张张原本铭刻于战友心脏位置、染血的自由之翼徽章,荒原上带着血腥味的风拂过少女不再如往日般整洁体面的军装,良久,低着头的少女才轻声开口。
“……我知道了,利威尔。”
那是r从未在r脸上看到过的神情,他见过少女严肃认真的模样,见过她嬉笑淘气的模样,也见过她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模样……然而,这般死一样,沉寂中融化着绝望和无奈的表情,却是第一次见。
——在成为“公主”之前,由依基里奥内罗,你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献出你们的心脏!”
“——是!”
伴随着教官严厉的吼声,年轻的训练兵们在广场上整齐地列队,右拳重重击打在胸口的衣服上的同时,昂首挺胸喊出了响亮的口号。
墙壁上的火把在火焰一寸寸的舔舐下发出噼里啪啦细碎的声响,明亮的火焰在夜风中颤抖着向上攀升,金橙色温暖的光芒映照在墨绿色长发少女还略显稚气的脸庞上,深蓝色清澈犹如夜空般的眼眸折射着皎月的光华,将少女右边脸颊上那朵金色的花形胎记衬得越发耀眼夺目。不同于身后的其他新兵,由依与另外九名训练兵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排,周围长官模样的人在看到这十位精英时,先前一直严肃的面容也微带着骄傲意味地缓和了一些。
“为什么选择宪兵团?为了内地更好的生活吗,我以为你不会想回去那里。”
被称为“利威尔”的黑发青年背上印着自由之翼,而在他的身后城墙上目送他与调查兵团众人离开墙壁并行着军礼的墨绿色长发少女转过身,墨绿色的披风扬起,露出了背上白色的独角兽。
“——因为东西要坏,都是从里面烂掉的。”
“利威尔,等你回来,我在帝都最好的酒馆用最干净的杯子,请你喝最烈的酒,如何?”
……
“由依!”
有着一头浓密棕发的女宪兵队员背着长枪面带焦急地推开仓库的大门,火把橙红色的光乍然投入,在几位宪兵队员看清了仓库里的景象时,俱都是一愣。
被打昏一地的军%火贩子,和旁边堆积成山的枪%支和火药,墨绿色长发的少女迅速地回过头,在看清几人的时候,深蓝色眼眸中锋利的光芒微微一敛,轻轻挑眉。
“分队长,军%火已经全部转移,不过那些人……”棕发少女犹豫了一下,“怎么办?”
“不必担心,雅斯托利亚,他们没看清我的脸。”自信满满地说着,由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联系了一个地下街的熟人,他很乐意为我处理这些贩卖宪兵团军%火的官员。”
“……他们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会明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帝都某个妓%女的床上,身无分文罢了。”虽然嫖%妓并不是什么大罪,但是对于这些在帝都略有地位的官员而言,也绝对没脸大肆宣扬的。
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橙红色明亮的弧线,再砸入干草垛中的瞬间燃起冲天的大火,将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女脸庞映得彤红——
“陪我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后悔吗雅斯?”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呀,我的大小姐。”耸了耸肩膀,棕发少女转过头,明眸如星,“海德……我弟弟也在调查兵团,真是从小就不给家里省心的臭小子。不过眼下,这些军%火也只是我这贪生怕死的姐姐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吧?更何况……”
“一起进入宪兵团的时候,不是早就对你宣誓过了吗?”
右拳握起,重重地敲击在心脏的位置,棕发少女的声音在一片安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为我尊敬的长官献上心脏……由依,唯有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为我尊敬的长官献上心脏……唯有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急促的马蹄声在空空荡荡的帝都街道上回响着,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回过头,看到了部下煞白的脸:“分队长,雅斯托利亚……我们,我们找到她了。”
——那个有着一头浓密棕色长发的少女如同一只枯萎的蝴蝶,静静地躺在枯井的落叶堆里,褐色清亮的双眸永远地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只是瞪得圆圆的、死死地盯着井口的方向,仿佛是在她生命的最终,看到了什么十万分可怖且不可置信的事物。她原本秀气漂亮的脸蛋上因为重击而呈现出了严重的黑紫色瘀痕,脖颈间交错的狰狞的伤口至少被割了三四刀,被折断的四肢扭曲着平摊着丢弃在井底的地面上。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最恐怖的是:少女被戳伤剖开、鲜血淋漓却空空如也的腹腔,从高处往下看虽然无法看清,但却更像是一个黑洞。
由依深蓝色瞳孔瞬间睁大。
……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趁现在收手,还不至于和那一位闹得太僵。”奈尔多克团长的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无奈,他重重地按着少女的肩膀,眼神深邃:“你是我非常看好的后辈,不要让我失望。”
背靠着少女办公桌对面的墙壁,黑发黑眼的青年抱着手臂抬起头,眯着眼睛沉声道:“如果事实真的是你猜的那样……你不会真的相信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那一套吧,基里奥内罗?”
无数贵族有关的旧案文件散落在桌上,然而除了罚款和降职,王政从未给予贵族真正严厉的处罚。少女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静默中,她的声音坚硬如冰。
“雅斯的血,只有同样的血才能偿还。”
……
“男爵阁下,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呢。”
“——这样子的苍白,嘴唇也干裂着,似乎很渴的样子……就好像,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啊。”
“你不是妓%女……你是宪兵?!”
剧烈摇晃的马车之中,墨绿色长发的少女丢开棕色的发套,神情比夜空中那一轮弯月更锋利——“咚”地一声,银色锋利的小刀擦着少女的耳畔钉入马车的车壁,而刀的主人被少女一记飞踢踹飞,狠狠撞击在马车的座位上!
“不过是一个贱民。”
终于舍弃了平日里的光鲜,贵族男子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鄙夷和浓重的恶毒,没有一丝悔意,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大声地笑了起来。
“你看着吧……就算你把我抓回去受审,不就是金子吗?我会支付的——然后再出来,那些陪审团的家伙连囚禁都不会判给我,你以为你抓到我,就能给你的同伴报仇?”
“不管你再怎么优秀,你和你的部下一样,永远都是贱民——就算你抓到了我,又怎么样?我是真正的贵族,流着切尔根家族几百年传承的贵族之血!”
而回应他的,是少女微带嘲讽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抓你的?”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在少女白皙干净的脸颊上,缓缓滚落……
……
“——在此宣判!”
法官手中的木锤重重敲下,审判庭上原本吵闹不停的陪审团顿时鸦雀无声。
头戴盔甲神色庄重的士兵们举起刀剑长矛,将利刃刺向摔倒在地的有罪之人——这幅象征着“罪恶之物必然走向毁灭”的巨型壁画在开国之初审议所建立的时候便被国王下令雕刻在了审议大厅的吊顶上,画面中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士兵,将手中那把灰色锐利的长剑高高举起,恰好指向着被审判者的头颅。
墨绿色长发的少女身穿白色的长裙,静静地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打扮之下,对上扎克雷大总统的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示弱的意味。
“……责免去宪兵团分队长一职,降级调入调查兵团,即日赴任!不得拖延!”
……
“你别得意!!”
衣着华贵的贵族夫人一把抓住了监狱漆黑冰冷的栏杆,激动的声音和铁栏杆被晃动的声响一同撞击着少女的耳膜,而身着白色囚服的由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干草堆里闭目养神。
“由依基里奥内罗!你别太得意了!是你杀了他!!我知道肯定是你……!!你这地下街出身的小杂种,肮脏的贱民……!!!”
“你以为去了调查兵团就能安枕无忧了?!你等着……”贵妇疯狂而仇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整张脸都仿佛在因为诅咒而颤抖,“就算我不动手,你也会被墙壁外面那些怪物,和调查兵团那些疯子一起被撕碎嚼烂!!!”
希娜之壁的吊门缓缓打开,已经被王政收回了所有权力与荣誉的少女牵着没有马鞍的黑马,静静地走过木桥,而在桥的尽头,利威尔转过了身。
“后悔吗,基里奥内罗?”
——【“为我尊敬的长官献上心脏……唯有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恍惚间,那个昔日无数次重复着的誓约,带着熟悉的笑意,再一次飘过了她的耳畔——脚下终于踩到了木桥的尽头,由依闭了闭眼睛,却没有回头。
“说什么蠢话……”
“我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少女深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瞳中反射着的画面陡然一变,无边无际的血色铺天盖地而来,再次回到了最初那个荒草随风,遍地残肢的平原之上。拄着断掉的刀刃,满身血污狼狈的墨绿色长发少女低下头,将脸庞深深地埋入了掌心染血的自由之翼徽章……
——死也不后悔……
r猛然睁开了眼睛,窗外,曦微的晨光无声地洒落在枪兵黑亮的铠甲上。
(二)
“……嗯,雨生龙之介的资料我已经收到了,桔梗,这次专门给你打电话为的是其他事情。有关爱因兹贝伦家那个入赘女婿卫宫切嗣的资料,请你再帮我收集整理一次。”
明明声音认真得仿佛穿着正装坐在办公桌前,可事实上,由依却只是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一只手端着白色的咖啡瓷杯,一只手按着咖啡机,等咖啡接的差不多才松开按钮。先打了个呵欠,少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方才慢悠悠地应了一声什么,懒懒地用那只终于空闲了下来的手拿起了肩膀上的电话,抿了口咖啡。
“对,这次要更细致一些……多细致?嗯,简单说就是,管你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但凡和他有关的任何人和事情我都要知道。没错,都要像之前调查他本人一样细致地知道,尤其是……”
垂下了目光,由依端着咖啡的那只手小指伸出,缓慢地划过了卫宫切嗣的猎杀名单——
“尤其是,被他杀掉的人。”
——那些人的身份、背景、能力,与卫宫切嗣之间的关系,到底为什么卫宫切嗣杀他,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杀的……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她全部都要知道。
“我明白了,稍后为您传过来。”电话的那一边,桔梗也不多废话便点头接下了任务,刚要挂电话,却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等一下,二世。”
“嗯?”已经按上了挂机键的少女手指一停,“什么?”
“哼……虽然觉得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二世你提到了卫宫切嗣,我也就顺便说了好了:肯尼斯阿其波卢德一天前已经带着他的未婚妻索拉薇登上了前往日本的班机。从之前监视的情况来看,那位索拉薇小姐似乎对r万分迷恋。”
“佩服他的勇气,鄙视他的智商。”
少女玫瑰色的唇角微微一扬,形成了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但是即使看不见,桔梗也知道对方绝对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那么,这个蠢男人带着老婆迫不及待赶来日本给自己找绿帽子戴的事情,和卫宫切嗣有什么关系?”
“这位迫不及待给自己找绿帽子戴的蠢男人,三个小时前给你钟情的那位卫宫切嗣先生打了一个电话,提出了同盟请求。”桔梗说着,轻笑出声,“大概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们昨夜交锋的事情,你是不是和爱因兹贝伦彻底翻脸了?”
“拔刀差点做掉了saber的r算彻底翻脸吗?我可没碰爱丽丝菲尔一根手指头。”弯着食指轻轻敲了敲吧台的大理石桌面,由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可是很讲绅士风度的,绝不主动打女人。”
“替差点做寡妇的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太太感谢你的绅士风度,二世。不过我也稍微有点明白了,居然能从你的刀下逃过一劫,难怪你要调查卫宫切嗣。”
“如果你说的是卫宫那家伙使用令咒的果断,那的确让我佩服;不过要说到身手,彭格列的蓝波和一平都能干掉他。”毫不留情地嘲讽了卫宫,由依哼了一声,“我关注他的原因只不过是……”
“敢暗杀我的家伙,巴利安之外他是第一人。”
(三)
穿着略显宽松的白衬衫和淡蓝色的牛仔短裤,少女墨绿色柔软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绑成了一束,懒懒地靠在客厅的小吧台边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头认真翻看着什么,柔和的晨曦从飘动的窗帘后投进来,为少女的侧脸勾上了一圈淡金色的轮廓线。
这便是r步入客厅时看到的景象了。
平凡简单的家居装束,与他梦中那个无论何时都贵族风范十足,为了给部下报仇可以抛弃全部的军装少女仿佛是前世今生一般的差别。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由于r与之间魔力联系的缘故,彼此有时候可以看到对方的记忆这样的事情r甚至会怀疑那不过是自己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眼前宁静如画的景象让枪兵一时间有些晃神r原本想要对由依道歉的话语刚要出口,少女已经抬起了头。出乎男人的意料,少女只是如往常般扫了他一眼,抬手从小吧台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洗干净了的杯子:“早啊r,咖啡还是牛奶?”
……与他原先所猜测的质问和责备全然不同。不过在骑士的想法中,御主不责问,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由于他昨晚的失误r趁着他们与archer对峙的时候逃脱。在那之后,archer与主动挑衅的berserker交锋,在盛怒之下刚准备彻底展现宝具,却被意图留存实力的远坂时臣召回;卫宫切嗣早已消失不见,rider在对自己招兵买马发表了一番失败感言之后,留下了一句随时欢迎他们主从改变心意投入麾下的保证便驾车离去。
如若不是因为他的犹豫,由依也不至于暴露了魔术礼装也一无所获。
“公主,昨晚的事情……”
r的话没能说完,便停住了,只因墨绿色长发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了男人的面前,另一只手抓起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黑发男人愣了一下,而由依已经熟练地打开了“回放”的书签列表,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一瞬间的停顿之后,由原本哭得难舍难分的一对恋人跳到了一个穿着正装正襟危坐的年轻女主持人身上。
“……截止今天早上9点,冬木市区已经有十七位不满十岁的稚童失踪。警方初步断定,只是一起有计划有组织的集体拐卖事件。请广大市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孩子严加看管,尽量天黑之前接送,相关学校也已经采纳政%府的意见提前了放学时间,暂时停止了放学后的一系列社团活动……”
单膝跪地的骑士愣了愣,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少女深邃如夜空般难以捉摸的眼瞳,又看了看电视。脑子里隐隐猜到了什么,然而r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张了张口,嗓子微微发干:“公主,这是……?”
“正面吃了白龙一击r的宝具必然受损——为了疗伤和恢复宝具,那个疯子需要魔力。不过很可惜,雨生龙之介r的r根本没有提供那种程度魔力的能力,那个男人,不过就是个单纯杀人取乐的刽子手罢了。”
“叮当”一声脆响,少女将银质的咖啡勺丢进了喝空的咖啡瓷杯里,声音平静没有起伏:“不必对我道歉r。”
“就算你放跑r一百次,那种疯子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威胁。但是,雨生也好r也好,那两人都是为了取乐就可以杀人的恶魔;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安全需要,有r的魔力相助,雨生的作案效率只怕要直线上升。”
弯下腰,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将电视机遥控塞到了r的手掌之中,轻轻压低了声音,凑在枪兵的耳边,轻声续道:
“所以,不必对我道歉r。如果你真的想道歉,应该去找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以及那些已经或者即将遭到r毒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