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久姚在商国都邑亳城的宫殿之中,见到了伊挚。他在看到久姚的瞬间,那双干净温单的眼里,流出了清泉。
“阿久……岷山君……”眼泪流进翘起的唇角里,伊挚在周遭人等讶异的目光下,快步迎来,将久姚抱进怀里。
尚未退出议政殿的文臣武将们,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还有坏笑着看热闹的。谁不知道伊挚是个面热心冷的,尤其对女人,再热情的到了他这里也是挥挥手送客,哪曾看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众人不明其中缘由,一人一个猜测在心。
“伊挚哥哥……”久姚紧抱住伊挚,眼底发潮。
伊挚又忙松开她,揽着她的双肩来来回回的打量。他看到的是相貌丝毫未变的女子,还是那样娇嫩柔弱,有着双亮的能胜过月光的眼眸。
可在久姚眼里的伊挚,却变了太多。八年岁月洗礼,他已不再是那个青葱少年,举手投足间多了成熟和稳重。如今这年纪的他,才该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温润的笑容轻轻一绽,竟是清隽入骨,夺人呼吸。
“阿久,你怎么还和八年前一样?”
“伊挚哥哥,你变了好多。”
伊挚忙和虞期也见过礼,不等细说,就听得一道女子的声音。
“阿久?你是阿久吗?”
久姚向着声音望去,又是一惊。是雨华来了,她和伊挚一样,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周身散发成熟的气质。她穿着商族的礼服,领口和袖口的华饰,正是商族信仰的玄鸟图腾。她盘着发,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快步而来,而更让久姚吃惊的是,她还挺着个大肚子。
“雨华公主。”久姚不禁唤道,又觉得这称呼该改了,便学着周遭那些文臣武将们,唤雨华道:“元妃。”
雨华走来,用炙热惊怪的目光不断梭巡久姚,“阿久,你……你的样貌怎么一点都没变!这八年你上哪儿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雨华还是这脾气,久姚笑了笑,简单的解释了空间裂隙的事。
雨华听罢,握住久姚的手道:“原来如此,你这一去八年,伊挚念叨你无数回,都想亲自去寻你了,怎奈□□乏术。”
久姚赧颜,“对不起。”
“好了好了,别站着说话了,上我宫里头去坐下说。”雨华殷切道。
久姚点点头,打量雨华,只觉得她的肤色变亮了,皮肤变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眉梢眼底更是有几分温柔缱绻,大约是又要当母亲的缘故。而她牵着的小男孩和她的大肚子……
“这是我长子朔儿,肚子里这个快生了,不知是圆的还是扁的。”雨华揉着高挺小腹,摇摇子朔的小手,“朔儿乖,这是阿久姨姨,快见过姨姨。”
子朔很规矩的行礼,奶声奶气道:“见过阿久姨姨。”
久姚满心欢喜,躬身扶起子朔,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和他爹娘一般好看,将来定也是风华无两。”
子朔还有模有样的答道:“谢阿久姨姨的夸奖。”
虞期浅含笑意,望着他们聚首,心中原本的担忧消散了。原本怕久久见到他们会和见到娘一样,禁不住时光溜走的残酷,可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真挚笑容,他放心了。
久久总是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她总是能调整好自己,适应外界的残酷。
有雨华招呼他们,那些文臣武将便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热闹了,心中也猜到来者原是元妃和伊挚的朋友,纷纷散了去。
雨华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宫殿,宽敞质朴的殿宇里,装潢摆设简单,充满生活化。雨华挺着大肚子招呼宫女们上茶上水果,忙的不亦乐乎。久姚担心她别动了胎气,过去劝了半天,才把雨华劝回到座位上。
就着茶水瓜果,久姚把离开有莘氏后发生的一切都娓娓道来。伊挚听得出神,雨华听得吃惊,而早已到了殿外却不进来的子履,却听得笑起,听完了才走进来道:“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主君?”伊挚讶然。
“父王。”子朔从垫子上爬起来,高兴的跑过去。
“嗯,朔儿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没给你母妃惹麻烦吧?”子履怕拍子朔的头顶。
“没有,孩儿很乖。”子朔十分确定自己的行为表现。
子履牵着他,来到雨华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就把雨华揽在臂弯中,朝她抛去一道夹杂着媚眼成分的笑容,犹带着笑意对久姚道:“不公平,应该换你来感受一下故人失踪八年的感觉。”
久姚不敢接话,怕说不好惹虞期伤心,子履是不知者不怪,她却知道虞期错过家人的巨大痛苦。唯有说:“商侯见笑了,我刚回来的时候也云里雾里的,抱着我娘发了好一通神经,现在适应了,便也就那么过去了。”
子履笑:“也是,你能想得开,才好做岷山君的夫人嘛。”
他、他怎么眼光更毒了!久姚怔愕了会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被虞期揽进怀中。
子履公务繁忙,坐不了太久,和久姚虞期说了会儿,便带着妻儿走了。虞期晓得久姚和伊挚有许多话要说,索性去外面走走。久姚越发喜欢他的体贴和尊重,在虞期出屋前,跑去在他脸上亲了下,导致虞期在之后的半个时辰都挂着醉人的笑,还惹来不少路过的宫女驻足观望,搞红了一团团美人脸。
伊挚边给久姚削瓜,边与她讲这些年的种种。
他说,子履视他如兄弟又如恩师,商国朝中风气坦荡,亦无人对他质疑,就连那些出身贵族的高官,也与他配合的甚好。
这些年,他们同进同退,辅佐子履将商国经营得日益强大,周遭一些小的方国部落纷纷来投靠,那些首领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希望子履做诸侯盟主的。
听伊挚的讲述,这似乎只是一件按部就班的事,但久姚心知,这其中的曲折和艰辛不是她能想到的。朝中风气再好,也总有戳脊梁的人在,她不知道伊挚哥哥用了怎样的手段和胸怀,才让整个朝堂对他心服口服。也多亏子履的厚待和力挺,久姚心里委实是感激他的。
“阿久。”伊挚眼中浮上一抹浅伤,无疑是想到了那个人,久姚一看便知。
“阿久,这八年妺公主的事,你娘和你提过些吧。”
“……提过。”
“八年很长,她,是不是变了。”
听言,久姚忽觉得被一股突来的悲伤缠住,一颗心都变得彷徨,“伊挚哥哥,你别这么说,妺公主是身不由己,也许是夏帝愈加不可救药了,她不得不如此迎合。再说,这天底下的人都是怎么骂她的,恨不得泼尽了脏水,极力夸张,那些传言又有多少可信度?至少在没见到妺公主前,我是不相信那些话的。”
“我也不愿相信。”伊挚苦笑:“待到了迎回她的那一天,亲自问问她吧。”
久姚毅然说:“那一天很快就会来的,事在人为。”
伊挚一笑:“阿久就别安慰我了,从你嘴里说出‘事在人为’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啊。”
“我……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我知道,阿久。”伊挚的视线从她身边穿过,望向窗外那遥远的天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没有变,主君没有变,我们都不改初衷。我永远都希望,妺公主也守着自己的初衷,和我共同坚持到重逢的那一天。”
“一定会的,我们要相信她。”
“嗯。”伊挚温和的笑了,笑意却在到达眼底之前,便消融为一圈圈苦涩。
八年,那一道道难听的传闻,那一声声红颜祸水的谩骂。他仍不改初衷,却已经,不敢再坚信她了。
却道两人谈话之际,虞期那边出了件哭笑不得的事——虞期竟被一个宫女缠住,连哭带骂的要他负责。
这事把久姚惊得直接弹起来,都没站稳就朝外冲。伊挚也很惊讶,追上久姚,安慰她说:“宫中这些女子有不少彪悍的,遇到相貌好的男子就想纠缠,这必定是个误会。”
“我当然知道……这是……误会……”久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只是……伊挚哥哥……你……你是被她们纠缠过?”
“十几次了。”伊挚无奈。
“她们哪儿来这么大胆子?”久姚惊怪。
“她们不是胆子大,只是因为和主君元妃相处得太过融洽,把上下之别都忘了。对男人,尤其是像岷山君这样的客人,半分手软都不会。”
久姚暗自咬牙,“她们不会对商侯也这样吧。”
“这个就需要问元妃了。”
久姚总有种好白菜被一群母猪拱了的感觉。
赶到虞期身边时,雨华已经在了,挺着大肚子还精神十足的把闹事的宫女训斥了一通,说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们了,居然干这么离谱的事,此次非得杀鸡儆猴不可,训着训着就下令,把那宫女调到宫外干粗活去,干满一年看表现再说。
宫女自知勾搭错人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也没教雨华皱一下眉头。
久姚忙跑到虞期身边,抱着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宫女要你负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