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雨华回到苑囿后,和久姚聊了很久。
久姚知道雨华心如死灰,尽量不提伊挚,却耐不住雨华提了好几次。
雨华和久姚说,她之所以喜欢伊挚,不仅是因为他的相貌和才学,也是因为她觉得,和伊挚在一起会拥有另一种生活,那是一种可以学参天地、博汇古今、将视野放得很高很远,并能真正为百姓们做事的生活。
她承认,自己在有莘氏的好名声,全赖于热情亲民,可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她想要帮助有莘氏乃至其他方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她才会快乐,才算实现心底最远大也最难实现的那个愿望。而伊挚,在她看来,便是能引领她去向那个高度的人。
只可惜,流水无情不说,还如此绝情的斩断她的生路。
久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道:“其实,我想还是缘分的问题吧。如果伊挚哥哥从小是和雨华公主一起长大的,说不定会很喜欢公主你呢。”
“他会么?”雨华凉凉一笑,“说真的,阿久,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你身边有两个男人把你当宝贝捧着。一个为了你在聚窟洲九死一生,另一个在城楼上杀红了眼也不忘保护你周全。”
久姚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唇角,道:“我也有我的苦楚,我爹死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施氏容不下我,闺房都被他们砸坏贴了封条,我一回去就挨骂,我娘一个人在家里也少不得被找麻烦。”
“好歹还有岷山君陪你,我倒好,直接成弃子了。”雨华说着叹了口气,觉得再说下去就得跟久姚抱头痛哭了,实在没趣,便结束了话题,离开了。
可久姚心里生了疙瘩,知道因为伊挚的关系,自己和雨华之间也不自然了,次日便提议搬出苑囿,和虞期、英招去了伊挚府上借住。
雨华并未拒绝。
伊挚的住处并不算好,原因很简单,纵然伊挚得到莘侯的重用,在朝中很是说得上话,但他仍然没有脱离奴隶的身份,本质上终究是个被委以重任的疱人,尤其在制作宴会膳食这种事上,几乎全凭庖正大人的指挥。
久姚想起那晚在莘侯的酒宴上,尝过一道很鲜美的羹汤,她一尝就知道是伊挚的手笔,小时候她和妺喜总喝的。
此次入驻伊挚家,久姚不客气的点了羹汤,伊挚立刻系上围裙下厨去了,久姚和虞期安置好,一同坐在床榻上打闹。
这两天久姚对枕头大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抓着枕头砸虞期,把他从床尾砸到床头,虞期顺势抄起另一个枕头反砸回来,久姚连忙躲闪,虞期趁机反攻,把久姚的枕头砸掉。久姚笑着叫着又滚到床尾,连连求饶。
虞期嗤笑:“还打不打了?”
久姚抓回枕头,报复了虞期一下,便丢了枕头,趴在那里笑道:“伊挚哥哥家的枕头好像比雨华公主那里的更软,里面装的是豆子吗?怎么感觉是粟米啊。”
虞期见她气喘吁吁的,只觉好笑,拍了她一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伊挚那里看看。”
“那你去吧。”
虞期这便去了,在伊挚那狭小的厨房门口立了片刻,走进,问伊挚道:“这羹汤久久从小便喝?”
“正是。”伊挚笑答:“打从我会做饭开始,养父就教我做这羹汤,阿久和妺公主都很喜欢,我常做给她们。”
虞期问:“能否教我。”
“哦?”
“我想以后做给久久。”
“没问题,正好我还在准备材料的阶段。岷山君,请进。”伊挚侧身让了让,又扯了另一条围裙递给虞期,“可需要这个?”
虞期盯着这浅红色的围裙看了会儿,默默的系上了。
虽说虞期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岷山,也练就了番厨艺,不过毕竟术业有专攻,和伊挚比起来,不免差了不少。再则,人世间一千七百年过去,不知出了多少新的食材和烹饪工艺,虞期有好些都是不知道的,更别提伊挚家里自创的羹汤了。
“岷山君,那条鱼我已经杀好了,你把它切成片就行。”
“是切成片,再薄一点,现在这个厚了些,不好入味。”
“菰米和黍各抓一把,放进那个青铜鬲里,然后舀一瓢半的清水加进去。”
“岷山君,水加多了,稍微倒出来一些吧。”
“切好的鱼片和剁碎的白菜可以放进去了,注意下火候,不能过猛的。”
“好了,现在把汤面上浮着的白沫捞起来,工具就在你左手边。捞好之后撒上葱花、姜片和蒜末……这个姜片切得有点大啊,我再处理一下,你先加那两个。”
“岷山君,现在可以撒上饴糖了。妺公主喜欢咸羹,不过阿久更偏向甜的。”
虞期在伊挚的指导下,磕磕绊绊的总算是做好了,默默记下流程后,还不忘记住一件事:久久喜欢吃甜的。
他小心盛起羹汤装好,伊挚顺手搬了一叠饮食器具。他们往门口一看,就看到久姚找过来。
彼此视线交接,久姚愣住了。为什么这两个男人都在为她下厨?虞期还……还穿着这样一条颜色粉嫩的围裙。
伊挚笑道:“今日这羹汤是岷山君亲手做的,阿久可有口福了。”
久姚一讶,凝视虞期。
虞期笑道:“这次全赖伊挚指导,方法我都记下了,往后可以经常烹给久久。”
久姚心中倍感温暖。
这顿饭吃的很温馨,饭桌上不但有伊挚精心烹饪的好菜,还有虞期亲手做出的羹汤。虞期给久姚盛好,专程挑了鱼片和肉沫进去,试了下温度。久姚一尝,就觉得很美味,不知该说是伊挚教的好还是虞期学的好,这羹汤的味道丝毫不逊于伊挚亲手做的。
更难得的是,虞期好像头一次和伊挚相处如此融洽,允许伊挚给她布菜,允许伊挚的其他各种关怀,这让久姚深觉得不可思议。
之前那个冷眉冷眼吃醋的虞期哪里去了?
后来一想,便想明白原因了。那时她不曾表明心意,让虞期觉得在她心中始终是伊挚重要,自然不舒服。现在却不同了,他明白了在她心中的位置,也就没必要再和伊挚比较什么。有个爱护久久的哥哥,不也挺好的么?
只是,吃饭途中,久姚也发觉虞期的气色不好,自打他从聚窟洲回来便没好过,但毕竟也调息了几日,外伤也都消失了,按说不应该恶化。久姚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只是光线不好,才让她觉得虞期脸色发白。
但事情的发展让久姚越来越不乐观。
她发觉虞期的气色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始终没有好转。她也问过虞期,虞期却笑着说,没什么的,只是去聚窟洲耗尽了灵力,得慢慢养回来,这段时间只要不大肆使用仙术就没什么事。
英招也奚落久姚,说女人就是爱瞎想。
被他们这样安慰和奚落,久姚慢慢的放下心来。
深秋渐来,屋前的落霜一日比一日厚。
虞期把从袖子里拿出的狐裘,给久姚披上,久姚笑着用仙术引了团火,让屋里暖和些,笑看伊挚在旁边静静的练字。
伊挚家里有几个莘侯赏赐的下奴,专供伊挚使唤的。这会儿院门在咚咚的响,伊挚仿若未闻,那几个下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道:“伊挚大人,今天还要装病吗?”
“嗯,你去开门告诉商侯吧,说我乏了,今日不迎客。”
“是。”
久姚哭笑不得。
这已经是第七次了,打从酒宴过去没多久,商侯子履便开始拜会伊挚。刚开始是卯时左右来,带着上好的玉、丝绸布帛、骏马和兽皮,毫不吝啬的当作聘请伊挚的礼物,可伊挚不是称病,就是装睡,态度之任性,让久姚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子履倒很懂礼,等到太阳落山等不见伊挚,便回去了,久姚从墙缝里偷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的不悦,还是那么俊朗仁和。
后来的几次,子履改了拜会时间,有午时来,有申时来,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被伊挚以任性的理由拒之门外。
看着伊挚还在专心的练字,久姚的笑容越发无奈。她要是子履,定早就被弄出严重内伤了,真佩服子履还能笑嘻嘻的来去,这肚量和态度也非一般人可比的。
某日天气极好,暖阳冲淡了深秋的冷漠。
久姚出门上街,想买点有莘氏特产的“沸石烤肉”给虞期。伊挚陪着她去,两人拐过街角,见百姓们都在往一处聚集,不免好奇。久姚拉着伊挚想走近了看热闹,忽见那边露出个人影竟是雨华,忙停下脚步,远远观望。
原来是雨华在给百姓发放东西。
据说这是雨华常做的事,她总嫌莘侯赏赐下的东西太多,虽然有莘氏贵族相比夏后氏不知节俭了多少,但雨华就是觉得,东西够用就行,不能自己享乐而让有些人吃不饱穿不暖。
正好今日天气好,她便让府中奴隶把多余的东西都抬过来,布帛裁成均匀的大小,食粮做成热粥,一一发放。对于一些较穷的庶民,雨华还给了他们工艺品,让他们得以去边境和别的方国交换些钱财来。
“雨华公主真是贤德。”久姚不禁道。
伊挚不语,笑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