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长安城外,一处山谷。
山谷之中、月明星稀,预示着明日便是一个艳阳天,这在开春之后可是极好的,能便于城边百姓开田农耕、繁衍生息…
而山谷之中,只见十数座营帐座落有序,皆是行伍行军之中常见的营帐,并算不得太好,仅能做到抵御风寒只用,不会让人轻易病着。
在正中央的一座营帐之外,但见十数名身着玄衣的天道玄卫按刀举火来回巡视,并不时地朝着四周暗处打量而去,以防备着有宵小之辈侵入,毕竟他们此行来到长安附近可是极为保密,并不能被别人给知晓了去,否则可就是误了自家大人的大计!
但进到中央那座营帐之中,可见一名身形佝偻的白发老者盘坐其中,这白发老者竟是鹤发童颜,只是其神色似是有些阴冷,却不知这位白发老者已有多少高龄,他只是在此在闭目打坐,也不知他入定了多久,更不知他何时才会睁眼看来…
而在白发老者身前,一名白面男子正踱步来回疾走不停,其神情之间尽显着不满之色,这人赫然便是几日之前,与那净虚小和尚交过手的阉人太监。
“明明已是到了长安,却不让老祖入城,这又是什么道理!?想当年先皇在世之时,老祖可是能够自由出入于宫闱,又何时受过这等待见!?”
踱来踱去,白面男子口中不住地说叨着,似是要将心中不满不吐不快。但对于白面男子这些言语,那白发老者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仍是闭目端坐,却连胸膛也不见起伏,若非在这营帐之中还能够隐约地闻见一丝微弱鼻息之声,旁人只怕都要以为这白发老者已不是活人…
见着自己说了这么些话,那白发老者竟是没有回应,白面男子的面上不禁泛起了一丝异色,心道着莫非是睡着了不成?
不敢确定,白面男子这又凑到白发老者跟前看来,便轻声地呼唤问道:“老祖…老祖?”
听得白面男子此言,这白发老者竟是那名服侍过三代先皇的戴老公公!
“嗯?”
听着白面男子呼唤而来,这位戴老公公终是有了回应,但闻他轻应了一声,这才睁眼看来,而在他眼皮缓缓睁开地那一刻,赫然可见他那一对深深凹陷地眼窝之中,竟是爆出了两道深邃无比的目光,这又落在那白面男子的身上,似是能够将白面男子心中所想给洞悉一般!
“老祖息怒!”
见此一惊,原来老祖并未睡着,可自己却是惊扰到了老祖…想到此处,白面男子面色更惨,这又急忙匍匐在地,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吵吵个没完,害得老身都静不得心,你这孙儿让老身如何息怒?”
看着跪拜在地上的白面男子,戴老公公面上不见分毫地神情变换,也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他只是冰冷冷地说着,那声音仍是一阵沙哑难听,却又显得没有一丝人气。
而白面男子听得这话,心中不禁更为惊惧,这又连声求饶呼道:“老祖息怒!孙儿只是替老祖打抱不平,却并未想着要惊扰了老祖!”
本只是打算吓唬一番这孙儿,毕竟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几个孙儿之一,戴老公公却是根本没有发怒之意,这便不在意地说道:“那些天刀玄卫将老身从皇陵急忙请到此处,定是有着他们的道理,何况那人还修书与老身,书信之中言道有着重要之事需得当面商谈,连老身都不见急躁,你这后背又担心个什么劲呢?”
听得老祖这话,白面男子已知老祖并无责罚自己之心,他这才暗松了一口气,于是又不满说道:“老祖在上,这些天刀玄卫将老祖请到此处,虽是有着要事不假,但他们却连长安城门都不让老祖进去,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何居心,孙儿实在是气不过去,这才替老祖说了一些埋怨的话…”
白面男子这一番话,处处皆是体现为自己着想之意,戴老公公听得清楚,心中也是不禁一暖,心念着不愧是自己的好孙儿,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对其爱护有加,又时刻地带在身旁教导。想起这些,戴老公公神色微缓,仔细看去的话,好似还能在他面上看到一丝笑意,只是他那面容实在阴沉发冷,却是叫人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否有笑…
“你这孙儿的心思,老身心里都明白得很,你之所以说来这些话,说到底还是为了老身这一把老骨头,老身又如何不知呢?”
语气缓和地道了一声,戴老公公微正了身姿,这又说道:“只是这些天刀玄卫的小崽子胆敢这么行事,定是受了那人之令,老身与他们发怒也是无用,还会平白伤了彼此的和气,倒不如等着那人亲自过来与老身解释,要是他不能给老身一个满意的理由的话,老身也不会轻易与他罢休的…”
“原来老祖早有了定夺,倒是孙儿多心了!”
赶紧附和了一声,白面男子也是眼尖,他看着老祖如何摆弄身形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这又赶忙迎上前去,又伸出双手来在老祖的双腿之上轻轻落捶,直捶得戴老公公面上一阵舒坦,满是享受之色。
“嗯…嗯…”
极为享受这般待遇,戴老公公不禁还舒服得轻哼出声,待得自己满意之后,他这又慈和地看向白面男子,便说道:“到底还是你有眼力,知道老身心里的心思,也让老身省心了不少…”
闻言,白面男子这又笑着恭维说道:“老祖说得哪里话?这些都是孙儿应该为老祖做的,老祖这么说孙儿,反倒是显得孙儿做作了,孙儿可是全心全意地为了老祖您着想的!”
“唉!”
不想戴老公公听得这话,却是咦了一声,又似是不悦地说道:“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了,你与老身虽是爷孙儿俩,但咱们可都是天家的家奴,你要是一心为老身着想的话,又将天家置于何处?”
“老祖教训的是!”
戴老公公这话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只是他这一番话说来,却是并无怪罪白面男子的意思,所以白面男子赶紧先认错了一声,这又说道:“瞧孙儿这一张嘴,真是没了忌讳…”
作势掌嘴了两下,白面男子倒也是真的下了狠力,他将自己那脸颊两边打得通红,让戴老公公看得心里也是一阵心疼,这又呼声制止道:“行了、行了!”
闻声,白面男子这才停下了掌嘴,戴老公公这才继续说道:“你这番话,下次可切记勿要说了,这里可是长安的地界,那些天刀玄卫也都是天子的心腹,虽说老身服侍了三代先皇,当今天子看在老身的面上,或许不会与你计较这些,但你这话要是真落到了天子的耳中,难免会让天家与咱们生出嫌隙来…”
“要知道咱们身为阉宦,便是天家的家奴,所以咱们这一身的富贵,自然也都是天家给的!天家既然能给咱们这些,那也就能将这些给收了回去,咱们这些阉宦要是没了天家的依靠,那可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戴老公公这一番话说得感慨万千,其中还尽显无奈,那白面男子听得心中微动,自然也是明白了老祖的良苦用心。
可就在白面男子要开口说些什么之时,却是忽闻营帐之外传来一阵动静,仔细听去,似是有人乘马来到了营帐之中,待与人交谈了两声之后,来人这又朝着此间营帐所在行来。
见此动静,营帐之中爷孙儿二人不禁相视了一眼,那白面男子便是猜测地说道:“老祖,莫不是那人来了?”
闻言,戴老公公微微颔首,只是看着营帐大门处,便答道:“想必应该是了,老身来此已有多时,若是他在长安的话,得知了老身已到的消息,自然也是要赶来一见的…”
话音一落,营帐之外来人已是走得极近,白面男子功力不俗,自然也是听得清楚,于是也朝着营帐之外看去,便听闻着一声高呼喊道:“戴老公公远道而来,本统领未能相迎,实在是身不由己,还望戴老公公莫要见怪!”
一语落尽,营帐帷幕已是被人掀起,便见着一名身着玄衣的青年大步入内,其浑身气势凌人,虽是显得并无恶意,但还是让营帐之中二人看得双瞳一缩。
这人正是那天刀玄卫统领,他来到此处后,得知戴老公公并未歇下,便迫不及待地赶来相见。
“陆胤阳,几年未见,你倒是愈发地春风得意,都有些不将老身这老骨头看在眼里了…”
微眯着双目朝着来人看去,戴老公公似是对来人作派有些不满,毕竟按年纪来说,眼前之人可只能算得是自己的孙儿辈,其虽是被先帝指封为天刀玄卫统领,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晚辈,可他如此行事作风,却是要与自己平辈相交,就是戴老公公自己答应,那白面男子也不见得会答应的…
“陆统领!”
一声喝来传来,只见那白面男子朝前踏上一步,这又冲着陆胤阳神色不善地说道:“咱家不及陆统领位高权重,本是不应说出这些话来,但咱家干爷爷本是在千里之外与先皇看守皇陵,在收到陆统领书信之后便不远迢迢地赶来,只为了与陆统领商讨要事,可陆统领却好,将咱家干爷爷撂在此处不说,直到此时才见赶来,咱家不忍便要问上一句了,陆统领眼中可有先皇、可有咱家的干爷爷!?”
白面男子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那戴老公公也是不见言语,显然是默认了白面男子此言,只是陆胤阳在听了这些话语之后,却是无动于衷,好似并未听见白面男子这一番话一般。
直到片刻之后,陆胤阳负手而立,终是瞥了那白面男子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看来,白面男子对上陆胤阳那时便两道渗人目光,顿时便是一惊,这直让白面男子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一般,浑身竟也是不能动弹,他想要出声叫唤,却发现那声音如何也呼不出来,白面男子不禁心惊胆颤,其身后衣襟也是给背后冒出地冷汗给尽数汗湿!
不见只言片语,这陆胤阳仅是一瞥看来,竟也有得如此威能,白面男子此时这才想起,面前这人可是执掌天下无数天刀玄卫的统领,这天底下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在那无数天刀玄卫之上,便属这人最大!莫要看他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他既然能够被先皇托付与如此重任,自然也是有着他的独到与不凡之处!
“咕噜…”
悄然地咽下一口唾沫,白面男子便是还有千言万语不及说出,但此时也只能暗自吞落到腹中,他总觉得自己要是再继续说下去的话,面前这位陆统领便会冲着自己出手而来,而自己绝非他的一合之敌!
“陆统领,老身这孙儿便是口直心快,陆统领总不至于要与他一般计较的吧?”
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嘶哑之声,白面男子这才心惊回神,他扭头看去,只见老祖已是不知何时地来到了自己的身旁,这又盯着那陆胤阳,不疾不徐地说道。
“老…老祖!?”
轻呼了一声,白面男子不及多言,却发现自己已是能够动弹与说话,这不禁让他更是心惊。看来是老祖出手,这才让自己从那陆胤阳的威慑之中彻底清醒,若非如此的话,自己还不知要被那陆胤阳给吓到何时去…
“你暂且退下…”
听着孙儿呼唤着自己,戴老公公却是看也不看孙儿一眼,他只是轻道了一声,这便迈着老步上前,直到站在了陆胤阳的面前,戴老公公这才说道:“既然陆统领已是来了,这后边的事儿,就不是你能够插得上嘴的了,你就呆在一旁好生候着,待老身与陆统领谈完了正事再说…”
“是!”
老祖已是说得清楚,白面男子这也不敢多言,于是只是应是了一声,这就退到了一旁静立,再也不见出声。
见此,那陆胤阳自然也不会紧揪着不放,他便看向面前的戴老公公,这就拱手行了一礼地说道:“让戴老公公在此久候多时,确实是本统领的不是,只是兹事体大,绝不能被朝堂中人听得了半点儿风声,所以本统领这才来迟了片刻,还望戴老公公莫要怪罪才是…”
见着陆胤阳姿态已是放低,戴老公公面上神色这也缓和了不少,他自然也不会去与陆胤阳计较太多,毕竟二人都是与天秦卖命,可以说都是自家人,这自家人与自家人说话,倒是没有必要伤了和气。
于是还了一礼过去,戴老公公这便说道:“陆统领日理万机,不像老身这等阉宦不得干涉朝政,老身自然也是能体谅陆统领的苦衷…”
说着一顿,戴老公公这又问道:“只是不知陆统领信中所言的重要之事又是指的什么?老身虽是自愿与先皇守陵数年,但对长安朝堂中的大小事宜,每日里还是会听得些许汇报。据老身所知,近日里朝堂之中可是并无大事发生,也不知陆统领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老身从皇陵接来长安,又是所为何事?还有陆统领方才之言,说道‘此事绝不能被朝堂中人听得了半点儿风声’,不知此话又是何意?”
见戴老公公如此直言不讳,陆胤阳倒是也没有隐瞒之意,但见他神色一正,这便答道:“本统领之所以如此行事,也是有着不得以如此的理由,还望戴老公公稍稍担待一二…”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戴老公公却是忽地抬起了手,便是打断了陆胤阳之言,便问道:“陆统领,你让老身与你担待一二,这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让属下接老身来长安,一路上却不得打起旗号,等老身来到长安之中,又不让老身入城,此事若是不先给老身一个解释,老身怕是没得耐心继续听陆统领说下去了…”
“原来戴老公公是想要本统领给一个说法!”
听了戴老公公之言,陆胤阳已是明白了戴老公公之意,他也不再绕什么关子,心道反正此事迟早也是要说,不如先让戴老公公放心下来,这谈话也能继续下去…
想到此处,陆胤阳也不再犹豫,这就直言答道:“戴老公公,此事并非本统领有意藏掖,只是此事事关到天下社稷之重,所以决计不能大意马虎了丝毫!”
“竟有如此严重!?”
陆胤阳这一番话说得不似作假,其面上神色也是郑重无比,但戴老公公心中仍是有着一丝不信,于是便如是问道。
“事关重大、不敢妄言!”
见戴老公公有些怀疑,陆胤阳这又正色一呼,便说道:“若是戴老公公知晓了当今天下乃是冒名顶替、实非先皇血脉骨肉之后,又对本统领此言信上几分!?”
“什么!?”
短短三两句话,陆胤阳却是说得掷地有声,叫人听后生不起半分怀疑之心,也让戴老公公面色大变,这又惊呼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