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风清气爽,但叶然却是不得入眠…
谷中山林之间,一颗参天大树之上,只见叶然正坐在一道枝桠之上,那枝桠看起来颇为粗壮,倒也能够承受住叶然的重量。
背靠着树干,包袱挂在一旁,叶然双手枕着头,身子保持着平衡,两眼出神望着天上星空,那星光闪烁,也映得叶然双目满是光亮。
脑袋里回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宛如历历在目,叶然想要不去想都不行,那些画面便在叶然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如此一遍又一遍地过着,直叫叶然的心神久久不得平息。
“唉…”
轻叹一声,叶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虽是无法,但只要过了今夜就好了。
等到天明,自己便会离开藏剑派、去往中原,到时候师父再也找不到自己,她也就只能渐渐地放下此事,或许等到自己回来之时,师父解开心结,也就看得开了…
“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师父,或许我当年就不应该拜她为师…不该跟着她进藏剑派…”
“要是没有我,也就没有如今地这种境地…师父不会因我而牵连其中,不会被同门指指点点,也不会受到这些委屈…”
口中念着这些,叶然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之色,但见他摇着脑袋,似在惋惜着什么,又听他说道:“这些都是因为我的错,只是因为我拜入了师父门下,才会变得如此,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些的…”
说着一顿,叶然面上的神色这又转为轻松,便又说道:“不过,等到明日之后,等我离开了师父,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了…若是我日后还能有机会回来,只希望师父到时候能够忘了我,不再记着有我这个徒弟…”
说到后边,叶然的嗓子似是哽咽住了,但他也不再出声,只是将脑袋后仰,重重地靠在树干之上,他身子就像是没了力气,双手也是无力地垂放在腿上,随后又觉得眼眶湿润,叶然只好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去再想。
可却是放空脑袋不敢让自己去多想,脑中却是偏偏不断地想起那些,那些令叶然深觉愧疚之事,那些让叶然心中不安之事…
所以,叶然也就只能这般强忍着,强忍自己内心地冲动,不让自己跑去找师父,强迫着自己留在这里。这可是最后一日了,明日自己便会离开,要是这时候自己去找了师父,岂不就是空亏一溃?
但却是如此强忍着,叶然脑中地念想便越是强烈,幸得叶然一直咬牙坚持,殊不知他心中有多难受,又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只是待得再一睁眼之时,叶然便觉一阵亮光刺眼,直让自己睁不开眼,而耳中也听到了阵阵鸟鸣,便是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原来天已经亮了…”
轻念一声,叶然手遮着眼前,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了。
放下手来,叶然想要从树枝上站起,却不想自己浑身酸麻,竟是没了知觉,这吓得叶然面色一白,幸亏他能够稳住身子,才没让自己从这三四丈高的树上掉下去。
连忙运功活络静脉,等到四肢传来一阵热意,已经能够自如地动弹,叶然这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又运起轻功跳下了树来。
落地之后,背着包袱,叶然没有停留,只是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是卯时,这便向着山门处走去。已是过了一夜,相信看守山门的弟子已是得知自己要出谷的消息,自己此时过去的话,应该不会受到阻拦了。
而且,现在不过刚到了卯时并未多久,想必师父也并未醒来,叶然心中唯一地担心就是师父会守在山门处等着自己,到时候师徒相见的话,一阵尴尬无言自然是难免。
过夜的地方离山门处并不算太远,只是让人难以发现而已,虽是心中有事、一夜不曾好好歇息,但叶然还是并未花上多少时间,就已是来到山门处。远远便看见山门之前有几名弟子正按剑伫立在那儿,神情肃穆、不见言笑,叶然心道这便是最后一关,也没有踟躇,这就大步走了过去。
自叶然现身之时,就已是引得了那些弟子的注意,只是他们职责在于看守山门,而叶然离得自己较远,所以也并未有人过来与叶然问话。但此时见着叶然走向自己这里,且身后又背着包袱,俨然一副要将离开谷中地模样,几名弟子看得奇怪,不禁面露疑惑起来。
此时才刚刚天明而已,就连山谷之中的雾气都未消散完全,这人却要在此时离谷,这其中莫不是有着什么猫腻?
心中这么想着,几名弟子便越是觉得叶然古怪,看向叶然的目光也不禁变得警惕。等到叶然走近几人只有五丈远之时,便见一名弟子挺身出列,一手按着腰侧剑墩、以防不测,另一只手则冲着叶然伸出,嘴里还大声呼道:“来人止步,报上姓名!”
闻声一顿,叶然面色微愣,但旋即也就明白。没有多问,只是一个行礼,乃是门中之礼,便听叶然答道:“我是…”
“叶然!”
一语未尽,却被一道呼声打断,几名弟子听得一怔,于是一同看向远处,只有叶然在听得这呼声之后,头也没回,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循着呼声传来方向看去,只见一名黄衣女子正向着此处跑来,几名弟子待看清那黄衣女子容貌之后,神色皆是一凛,连忙冲着黄衣女子便是行礼呼道:“弟子见过邓师叔!”
这黄衣女子,正是邓梦婷了。
“嗯!”
但见邓梦婷奔至近前,见到几人朝着自己见礼,她匆匆一应,也没有多言,只是将目光落在叶然背影之上,又满目柔情地说道:“叶然,师父总算是找着你了…”
闻言一惊,几名弟子看了看邓梦婷,又看向叶然,这才反应过来,邓梦婷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是邓师叔的徒弟!?”
但听一人小声嘀咕一句,语气间却是有些不信。
而有人已是猜出了叶然的身份,这便说道:“邓师叔早就收了一个徒弟,难道你还不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
那人连忙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奇奇怪怪的人竟然是邓师叔的徒弟而已…”
说着,几人又瞥向叶然,目光却是复杂无常。对于门中的风言风语,几名弟子自然早有耳闻,这下亲眼见到叶然其人,免不了便要多看两眼,只想要看清那处于风口浪尖地叶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
几名弟子小声地交头接耳,叶然自然也听了个清楚,只是自己千躲万避,就是为了不与师父相见,谁知还是在此处被师父给拦住,叶然此时心中除却无奈,还是无奈…
但师父已是叫住了自己,自己避无可避,叶然没得办法,只好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却是看也不看师父一眼,只是沉着脸面,又快速地抬了抬手,便算是与师父见礼,口中细如蚊声地吟道:“师父…”
这一声尽管声小,显得并不是那么尊师重道,但邓梦婷听在耳中,还是露出会心一笑。便见邓梦婷走上前了几步,伸手就要拍一拍叶然,不想她右这才刚刚伸出,都还未来得及碰触得到,叶然就已是退身躲过,这又与自己保持了一段距离。
右手停在半空,面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邓梦婷整个人都呆立在那儿,却是忘了接下来自己要做些什么…
师父都不见出声,叶然更是不会去开口,他只是保持着自己与师父之间的距离,在他看来,自己做到如此,便已是足够了,相信师父也能够看得明白…
良久之后,终是师父先开了口…
“叶然…”
轻唤了一声,只见邓梦婷神色哀怨地看着徒弟,又启齿问道:“叶然…在你的心里…就这么的讨厌…我这个师父么?”
此言一出,叶然尚未有所反应,一旁的几名弟子却是听得神色一动,心道那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
“师父…”
一声传来,便是叶然开口,但听他答道:“师父,你是叶然的师父,便是叶然的长辈,对于长辈,叶然只有尊敬,又何来讨厌一说?”
“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我?”
邓梦婷这又追问,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叶然内心的想法。
“师父,叶然只是痴心于武学一道,这才少了与师父之间的来往,并非有意要躲着师父。”
叶然平静地答道。
“难道你离开谷中也是痴心武学之道!?”
邓梦婷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动,不禁大声地冲着叶然质问道。
“叶然…”
吐了两字,叶然便停住了,直到过了许久,才听他缓缓说道:
“叶然已是与师公说得清楚,此次出门历练,只是为了修练《藏剑诀》…”
“叶然!”
音落之后,换来地却是邓梦婷更大声地一呼,叶然听得一吓,不禁抬头看去,却见到师父已是落泪,正盯着自己,神色极为悲痛地说道:“难道你就不能编出一个好些的理由,再来骗一骗…师父?”
“……”
这次,叶然沉默了…
“叶然…”
见徒弟不再出声,邓梦婷也不等他回答,这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刻意逃避些什么,以至于我想要帮你都不能…但我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是师徒,有困难自然是要同心协力地度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好像两个陌路人一样…”
“叶然,你这次想要出谷去,不管是去找你那弟弟,还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我不会拦着你,我会等你回来,我只是希望你出门在外地这段时间里,能够好好地想一想我说的这些话,好好地替我想一想…可以吗?”
说完,邓梦婷便满是希冀地看着徒弟,只盼着徒弟能够答应自己。
可谁知等了半晌,邓梦婷依旧还是等不到徒弟的回答,叶然还是一字不吭,只是垂首而立,像是耳聋了…
见此,邓梦婷心中不禁愈发地痛,但她却是忍住不说,她不愿再露出更加难过地模样,不想被徒弟看见,反而破涕为笑地朝着叶然一阵莞尔,这又送上左手捧着地物事,竟是一个包袱。
“叶然,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地衣裳,你在外边可以换着来穿,不用总是穿那么两套衣服…”
也不看徒弟,邓梦婷只是盯着手中包袱,面上带笑地说道。
“不行…”
终是等来了回答,只见叶然正看着师父,张唇吐字答着,却不像是在回答着师父的话。
但邓梦婷听得这话,浑身却是一颤,除了叶然离得近瞧得仔细之外,旁人皆不曾察觉到此。
“里…里边…还有一些盘缠…和干粮…你路上可以拿去吃…”
声音已是哽咽,邓梦婷却是强颜欢笑地说着,殊不知她捧着包袱的双手,已是有些颤抖。
“不用了,我有。”
闭上双眼,叶然也不去接过包袱,只是如此沉声答道。
“是…是吗?”
又是一笑,笑得却是无比难看,本是两道极美的眉头都拧作了一处,好似如何都不会再抚平一般。
“那…那你一个人在外边,可要多加小心了,我听说那江湖险…”
“师父…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语未尽、又被叫停,只是这次二者却是反了过来。
叶然看着面前的师父,看着已是止不住泪意的师父,看着那眼角滑落地两行泪水,顺着面颊而落,叶然心中何其不忍,但终究还是忍下,又狠着心、咬着牙,朝着师父问道。
“……”
而这一次,却是落到邓梦婷不答了。
不…
也不是她不能回答,她又不哑…
只是她不想开口、不敢说话罢了…
她害怕她一出声,就会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痛,这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可是师父…
身为师父,便应当有着师父应有地风范,至少不能在自己徒弟面前落了泪不是?
此时的泪水,那不是在哭泣,只是这晨间天凉,眼睛有些受不住罢了…
“嗯…就是这样…”
在心中这么回答着自己,邓梦婷泪中带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徒弟。但已是眼见了这些的叶然,便是他再笨拙,又如何猜不中师父此时地心思?
没有言语,所以更不会有道别,既然师父不曾回答着自己,那自己也没有再去追问的意义…
陡然一个转身,叶然没有去接过师父给自己准备的包袱,这便向着山门之外走去。
“这清晨的山间有些凉,还是不要一直呆在这里的好…”
心中如是想着,叶然走得决然,不见回头,但并不快…
“呵…”
一声轻笑,叶然只觉双目发涩,连脚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却是想道:“定是带的那两件衣服太重了,昨夜又不曾歇息好,这才有些累了,所以走得不快吧!”
不想长留于此,又怕耽误了行程,叶然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双目更显坚毅,步子也跟着变快了许多。
“这样才对…”
于是乎,叶然就这般走出了许远,也不见着那几名弟子阻拦。说是没得师门之令,谷中弟子不得随意出谷,但他们已是得到了消息,有一名叫叶然的弟子会在今日出谷,便是这渐渐走远地那人。
既然知道他是叶然,几名弟子自然不会去拦他,他们又没有心存刁难之意。
可此时邓梦婷的心中,却是恨不得几人出手将叶然拦下,让叶然永远都不要离开…
不过,这种不切实际地想法,邓梦婷也只能想想作罢。又或许连想都不曾去想,邓梦婷此时的心神目光,皆在走远的叶然身上,又哪还有心思去顾他?
“他走了…”
看着叶然远去背影,邓梦婷只觉心如重捶,就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样,直让邓梦婷喘不过气来。恍惚间,就好像世界都弃了自己而去,只留得自己还苦苦挣扎在原地,但无论如何都是徒劳。
自己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如此是一条死路,却还是骗着自己,又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哪怕被烛火灼烧了身躯与灵魂,但还是想要在临死前靠近,就算换来地仅是一个短暂地拥抱…
如今好了,徒弟还是离开了,走得是那么地决然,不曾回头。而自己竟还在这里傻傻地等着,去奢望那不可能地奢望,只盼着徒弟能够回头,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也好。
这人世间多数地奢望,换来的只能是失望,自己也是无能例外,并未得到老天爷的眷顾,虽说这事好像并非老天爷能够做主…
“在他的心中,果然是没有我这个师父的…”
叶然的身影已是消失在天边,但邓梦婷依旧舍不得收回那卑微地目光,就算她此时已是心如死灰,双目也全然变得黯淡无光,失了往日的神采…
……
终有一滴清泪滑落,最终落到了嘴角之上,这又渗入了唇中,浸到舌尖之上,最后彻底地晕开,随之而来地便是一股穷极地酸涩…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