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鱼临渊“消失”的那一日起,存在于人间的鱼,不但不再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大到五湖四海,小到山间溪流,只要有“水”之处,都会突然多出许多从未见过的鱼。
它们多为黑色,弱小一些的以鱼卵为食,强健一些的则会偷偷爬上岸,袭击人畜。
它们非妖非魔,即便被杀死,也只会变成一滩烂泥,不入六道轮回。
仙佛视它们为“精”,妖魔嫌它们是“怪”,而见过它们的凡人,多半会成为孤魂野鬼,再难轮回。
不仅如此。
那些四处游荡的灵魂,会逐渐在体内积累出强大的怨念,进而纠缠那些活着的人,直到他们同样凄惨的死去。
短短十几日,人间已如炼狱。到处都能看到荒废的庄稼,饿死的鸡鸭,以及倒在地上发臭的牲畜。
说来也怪。
这烈日当空的炎炎夏日,竟万里无云,丝雨未下。
无数逃难者都向虞朝都城行进,似乎他们只能期待,在那里会出现奇迹。
……
一处无人的官道上。
公子模样的紫玹走在前头,毛茸茸的衣领分外惹眼。
白弋和寂寞走在后面,落下很远的样子。
寂寞把玩着狗尾巴草,不时地挠在白弋那有些皲裂的脸上。
而白弋只是将蕴含妖气的口水吐在手心,然后均匀地涂抹面颊两侧,全然没有脾气。
“我说紫玹老大……就咱们这样用双脚慢吞吞地走,何时才能找到鱼主?这人间不比地界,阳光虽好,却是妖的天敌!”
一旁的寂寞晃悠几下白色的猫尾,微微抬头,望着太阳周围那一圈炫彩的光晕。
“我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没有鱼怪出没,没有凡人成群,看一看这沿途风景,妖生足矣……”
唯独紫玹一言不发,甚至额头上看不到一滴汗水。
突然。
紫玹停下脚步,身形一闪,落在路旁一株枯树顶上,状若金鸡独立。
没等话多的寂寞询问,大地一阵摇晃。
以妖的敏锐,它们几乎同时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呼救”。
有蜂鸟兽虫,有花草树木。
寂寞和白弋同时一跃,各自蹲在附近的一颗树上,警惕地眺望远处。
只见数百里外,滚滚浓烟直冲天际,一座犹如山岳的“火巨人”,正在“欢呼雀跃”。
山火肆虐,百兽奔逃,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从火巨人脚下向外延伸。
几息之后。
比夏日高温更加灼热的气浪,以妖瞳可见的速度掠过树梢。
气浪所过之处,山河色变,一切可燃之物尽赴火海,独属于人间的美景也随之被灰烬取代。
“这是什么?不好!”
紫玹三妖御起全身灵力,妖气在身前凝作气盾,才堪堪挡住第一波气浪的冲击。
苦涩之感,再次涌上紫玹的喉咙。将那一口妖血吞了回去,它才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后。
见寂寞和白弋也只是轻咳几声,它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
以它妖瞳所及千里范围,已然生机全无。
飞沙走石,枯树余烬,无论是溪流还是湖泊,都像被气浪吞没,成为荒芜之地。
“如果,这些都是因为你不在所引起,那我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点点想鱼了!”
紫玹话音未落,寂寞用爪子上那唯一带点绿色的狗尾巴草,有些慌乱地向前一指。
“喵了个草,还来,你猫爷就是再多几条命,也不敢陪你玩!”
只见那擎天的火巨人,挥手间点燃漫天浓烟,化作缠绕在身躯上的一朵火云。
火云比之前的气浪更快,像生着眼睛一般,冲紫玹三妖袭来。
紫玹见势不妙,自知凭借灵力极难躲过,伸手从怀中掏出那片弱水之鳞,略作迟疑后吞入口中。
寂寞和白弋不敢怠慢,相视一眼后只好选择相信。
不光相信这弱水之鳞能让它们逢凶化吉,也相信鱼临渊,不会害自己。
眼见火云遮蔽头顶的天空,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三妖不由自主地显出原形,额头各自出现一个龙鱼印记,随后化作弱水凝成的龙鱼,在三妖上空盘旋。
如幕如华的淡蓝之光,像一道天然屏障,将它们笼罩其中。
从未感受过的清凉之意,不但轻易驱散了空气中的灼烫感,还让三妖的灵力随着气势不断攀升。
下一刻。
青狐头上长出一撮青色的茸毛,猫妖的尾巴从七根变为九根。
天生就为鱼属的鲢妖,变化也最大。在青狐和猫妖的注视下,身形变长,生出四爪,鱼头换作龙首,生出一对白色的犄角。
一声龙吟从它口中传出,带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激动。
恰在这时。
一团遮天之火,从它们头顶掠过,以极快地速度向东而去。
当四周火云渐渐散去,哪里还看得见火巨人的身影。
披挂着铠甲的奉火天神磐,疾行如风,在经过三妖上空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但他一刻未曾停留,紧追着前方那团天火而去。
三妖生出同一个念头:它的目标,似乎不是我们!
妖虽无心,可看着磐和那团天火远去的方向,似被无形中牵动。
青丘之狐首当其冲,纵身一跃将龙鱼含在嘴里,向着天火的方向追去。
“走吧!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坐视不理,一定会后悔!”
白龙又是一声龙吟,龙鱼回归龙身,重新变成它额头的印记。
只听“嗖”的一声,白龙已如一道白雷,追上了青狐。
“喂,你们两个,我们可是妖,为什么非得像鱼一样傻……”
九命猫妖嘴上不情不愿,可它还是收回印记,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
月老气喘吁吁地出现,手里牵着一根大腿粗细的红线,前后张望。
连声叹息之后,月老口中默念咒语,在红线上盘膝而坐,神速般消失在红线尽头。
自空中落下许多残碎的姻缘线,传来月老的声音。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
数千里外,虞朝都城。
一队队飞鱼卫正紧锣密鼓地赶往临近州城。
相较而言,生活在都城的百姓,则要平静的多。
无论是沿街叫卖的摊贩,还是街角热闹的酒肆,此时都比平常多出不少人。
他们都坚信。
只要家家户户挂上“桃符”,那符上之鱼,定会护得全家安康。
但在今日。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议论,那些祸乱人间的鱼精鱼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了吗?那些黑鱼精壮如猛虎,吃人都不吐骨头!”
“据我一远房亲戚说呀,它们所到之处,不光是人畜遭殃,鬼怪横行,就连平日里常见的鱼,也都踪迹全无……”
“唉,也不知道桃符上的灵鱼,能不能挡住这些新来家伙。”
“这可不好说,指不定那桃符上的神灵,早就闻风丧胆逃了!”
“此言差矣。我可听说,之所以皇城还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桃符上所画之鱼,和那些精怪本就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闻者皆是一阵唏嘘。
只有一位面若桃花,光着双脚的姑娘站了出来,双手叉腰。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都死了才好!哼……”
旁边的水仙拉了拉桃夭妖的胳膊,偷偷指了指坐在桌边发呆的水色,又冲其他人赔礼一笑。
水色竟然换了一身薄纱素衣,面纱遮在脸上,双眸盯着手里的茶杯,有些痴醉。
“他应该会怪我吧,稍有疏忽,竟让菩提钻了空子……明知在等他,可又怕再也等不到。”
闻鱼久违地露头,似有“心事”般游到水色面前,一对鱼目直勾勾地看着她。
在座之人,似乎并未看见闻鱼。
当它口中气泡在水色耳畔破裂,她手中的茶杯不慎掉在桌上。
“那些鱼,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