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微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用意完全解释给孙家夫妇,她只是将孙洋那部分的故事保留住,仅仅简单道明了这支蜡烛的功用。“这是香薰蜡烛,有安神催眠的功效。我想叔叔阿姨你们一定用得上,只要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点上就行了。”
孙父并不相信一支蜡烛会有那么大的能耐,一开始本想拒绝夏微的好意,可他蹙着眉头看了看憔悴颓丧的孙母,紧接着动了动有些干涸的嘴唇,说道:“……那谢谢你了,微微。”哪怕多渺茫的希望,只要能让还在世上的人走出阴影活下去,他都要放手一试。
从孙父担心孙母的神情中,夏微就知道他会照做不误的,所以她可以放心的道别孙家夫妇,离开孙家了。刚刚走出孙家大门,拎着伞的夏微眼看外头哗啦啦的大雨,全身顿生一股无力感。
雨势太大了,即使没有锋利的刃,也好比不可挡的凶器一样,一下子就要把涉足进去的人吞没不见似的。夏微茫然无措,不知道去哪里,也不想回头再去叨扰孙家夫妇。她看到门口附近的屋檐下有个石墩,便走过去坐下,将一双着着蓝色凉鞋的脚小心的没入雨中冲洗,继而仰头呆望着不见停势的大雨。她又发呆了,可这会她的神识很清楚,她能看到接连不断的雨丝,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甚至能察觉到孙洋的靠近——她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晰,就像撕破了某种曾经一直朦胧在眼前的障碍,让她更加清楚明朗的看到、听到、感知到整个世界。
“微微,谢谢你。”孙洋也是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似乎并没有正式的向夏微到过谢,尤其是在她为他做出了那么多之后。
夏微的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可很快她便怀疑这是不是自我感情过剩的一种表现,因为至今她还不确定孙洋是否真的存在。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见你……”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孙洋。
孙洋落坐在夏微旁边,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坐着,只是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从而给人一种“坐着”的错觉。孙洋的身体在绝大部分时候接触不了实体,也永远不会感到疲累酸乏。
“微微,其实我可以让你以外的人看见我,但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够厉害到做到那样的事。在那边的世界里,其实有很多强大的灵体,他们可以碰触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东西,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你面前,你几乎察觉不到他们是已经死掉的人。他们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让想让的人看到自己,让其他人看不到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孙洋一脸的向往,那是一种让人很羡慕的神态。
如果不是知道了孙洋生命已经走向完结,夏微还以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突然也好想死一回试试。”夏微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可孙洋却无比严肃的指责她,“只有弱者才会这样想!”
为什么人们往往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呢?尤其是生命,失去了,便不会从头再来了。孙洋固执的瞪着夏微,直到她说了句“我是开玩笑的”,他才缓缓的放松神色。
“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没有。你身边有那么多的好朋友,没有父母管教,比我们谁都自由,再说你长得又那么漂亮,将来不愁嫁不到一个好老公。”说着说着,孙洋的神色显得不自在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灵体是没有血色的,此时此刻只怕他已跟煮熟的虾子一样面红耳赤了。
他的视线飘到屋檐下的水坑里,似乎心脏也跟着雨滴一样快速跳动起来。看他欲言又止,夏微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半晌后,只听孙洋诺诺道:“我告诉你吧,其实好多男生都对你有意思,只不过因为好多女生不喜欢你的原因,所以一直没有人敢放开胆量追你。”
夏微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可心里却在思量着孙洋的话。如果一个人的喜欢存有芥蒂,那便不是真正的喜欢。有时候谈情说爱,比死亡的话题还要沉重的多。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又重重的呼出去,夏微的双手左右撑在身后的石墩的边缘上,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交付上去。仰望着雨空的视线,那么虚无缥缈,夏微好似透过它观望着即将到来的晴空。
“孙洋,你想好对你父母说什么了么?”她忽然很想知道死者对生者的告别话语,也许可以通过孙洋告别他父母的内容来猜想夏微的奶奶在逝世前没来得及交代她的话语。
孙洋挠了挠头,苦哈哈的笑了笑,视线低垂的眼眸中涌动着太对太多复杂的感情,其中最多的便是不舍。“想说的太多,我现在最想的事情便是要他们好好活下去。”
孰不知,这句话在夏微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除了东郊的那座老房子,奶奶似乎再没给她留下什么。什么也不留,这就是让她了无牵挂的活下去……吗?
奶奶是相信她足够的坚强和能力吗?
她辜负了奶奶的期望了吗?
想明白了这些,夏微突然觉得压在心头的一些东西终于释怀了。前所未有的豁然感,就像云雾下的天日一样明朗,夏微闭上眼睛,弯起唇角,笑了。
“孙洋,谢谢你。”
孙洋抬头,诧异的看着她。明明该道谢的是他,怎么反而是夏微对他说谢谢!?
这一刻,孙洋看到的夏微,就像被洗过的天空一样,蔚然纯净,美得让人窒息。
压抑着心头强烈的悸动,孙洋又慌张低下头,生怕夏微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端倪似的,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看、看看我爸妈睡了没!”
说完,他逃也似的,身形毫无阻隔的没入了孙家大门。夏微目送他消失,待视线重新回到雨水连接的天地,看到一声不响地站在自己面前面色苍白的柳荷,犹如见了鬼一样,不由吓得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