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深夜，外面霓虹亮起，车道上彻底冷清下来，在整座城市都万籁俱寂时，雨声格外的清晰。
江黎坐在办公室里，听着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窗户的位置，雨水很急，在玻璃上形成了大片涟漪的波纹。她有些出神，脑子里一直回忆着谭老离世时季晗脸上闪躲的落寞神色。
心中甚至有些担心对方会承受不住老师突然离世的悲痛。
办公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江黎的思绪。
是董天舒教授打来的，供体库那边突然来了消息，有一位脑死亡的患者，心脏配型跟纯纯附和，家属也同意了捐献，可是那位患者是个男孩，心脏要比纯纯大上不少。
江黎拿过A4纸跟钢笔，听着董天舒教授的复述，在A4纸上计算起来，供体心脏要比纯纯的心脏大上四分之一，在整体心脏切除移植手术中，要考虑吻合程度，难度要加大了不少。
董天舒教授沉默了一瞬：“这可能是纯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纯纯心脏里的肿瘤生长速度过快，一旦出现转移，纯纯可能等不到下次遇到合适的供体机会……”
江黎目光停留在A4纸上的心脏移植草图上，咬牙说道，“教授，这个手术我们必须要做，就像教授您说的一样，这可能是纯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失去这次机会，这个孩子的生命可能就此逝去，无论如何，我们作为医生，就算拼尽全力，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也要试一试！”
办公室的信号不太好，江黎拿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她瞧了眼实习医休息室还没有熄灭的灯光，担心会吵到在学习的实习医孩子们，转身走向楼梯间，站在转角的位置，跟董天舒教授继续商榷手术方案。
等她确定手术方案，才挂断电话要往回走，忽然看到楼梯上坐了个人影。
江黎吓得神经一蹦，慌乱中抄起了放在楼梯间的扫帚，正当她举起扫帚，要往上一探究竟时，季晗沉闷的声音突然从上面传了过来：“是我。”
江黎一听，整个人松了口气，朝着楼梯上走去，埋怨起来：“你大半夜一个人躲在楼梯间干嘛！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季晗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江黎，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江黎突然被抱住，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季晗身上独特熟悉的味道不断窜进她鼻腔，对方紧锢她身体的双手，让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刚要挣扎，季晗越发的收紧了手臂。
“一会儿就好，”季晗的声音很低，将下巴抵在了江黎的头顶上，安静的闭上了眼，“一会儿就好，让我安静的靠一会儿。”
“你……是因为谭老？”
“老师临终前给我写了封感谢的信……可我看完却更难受了。”
季晗声音有些沙哑，江黎听得出他声音里的那种无助与难过。
“我感觉自己很没用，哪怕选择坚守在抗癌一线的手术台上，竭尽全力的去挽救每一个病人的生命，可最后，却连自己老师的性命都救不了，我是不是很无能？”
听出了季晗话里的难受，江黎抬起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季晗，这并不是你的错，谭老的病情发展的太快了，你已经尽全力了。”
季晗深吸口气，抿紧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很轻：“谢谢你江黎，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在医生这条路上挺不了多久。”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江黎笑了下，“你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靠的都是你自己的努力，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晗手臂缓缓放开了她：“我没什么事了，谢谢你的安慰。”
江黎将耳后的长发挽起，笑了笑，“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季晗轻声嗯了下，目光注视江黎的背影走出楼梯间，这才冲着楼梯上一层拐角的地方说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魏燃拎着一袋子鸭货从忽然闪烁的声控灯下走出来，摇头说道：“呜哇，真没想到我们季教授原来也会装可怜？”
季晗白了他一眼：“今天老师走了，我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哪里装可怜了？”
魏燃啧啧称奇：“我本来想着你心情不好，特意买来的鸭货，想着过来安慰安慰你，谁知你躲在这里，跟江黎两个人偷偷约会。”
季晗懒得理他：“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要瞎说。”
魏燃追了上去：“你舍得？”
季晗脚步一滞，目光低垂下来：“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已经做了十多年朋友，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跨出那一步了。”
魏燃叹了口气，再度跟了上去：“算了，我刚点的外卖，有你最喜欢吃的麻辣鸭脖。”
第二天一早，肿瘤科的医生办公室。
舒雨生看着摞着自己办公桌上面，跟一座小山似的病志，差点没掀翻了桌子。
他已经熬了两天写病志，有时候还有翻阅医用英语词典，把敏感的部分翻译成英文，避免让一些情况特殊的患者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肿瘤外科一天进进出出十几个患者是很正常的，但对于实习医来说，工作的压力大部分都落在了写病志上，从患者的病历首程，到病历特点、初步诊断、诊断依据、鉴别诊断、手术治疗计划，都要写得很详细。
除此之外，还有首主治的详细诊断，首主任的详细诊断，病人术前的病程，林林总总算下来一大堆。
而这些，只是一个病人的，同样的东西，算上转院的、新住院的以及从急诊转过来的，要转出的，他都要按照这个流程，重复给每个人写上一遍。
舒雨生敲键盘敲得手指都要断掉了：“谭师兄，咱们科里到底是谁规定的，癌症病人的病史必须同步翻译成英文跟德文的？我们这边又不是国际部，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嘛？”
谭谈眼里满是同情，将手上的金嗓子喉片递了过去：“舒医生别烦躁，慢慢来。”
徐有树坐在椅子上，回头说道：“这个病人的病因要翻译成外文的我能理解，毕竟有些家属不希望患者得知自己的病情，而且查房的时候，还不能当着患者的面报诊断，只能按照tmN上的通用肿瘤分期系统，进行简单说明。”
谭谈放下手中的水杯，想了想：“毕竟人的承受能力都不同，不是所有患者，都有顽强的意志力，能坦然的接受治疗的，有些病人的承受能力就是很差，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有些癌症病人明明是二期或者早期，可在得知真相后，反而要比三期或者晚期的癌症患者，病情加速恶化更快，生存时间更短，心态崩了，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江黎今天查房比以往早了半个小时，等她出了病房，孙护士长刚好从护士台前经过。
江黎拉住了孙护士长：“护士长，心外的那台心脏移植手术怎么样了？不是说已经有合适的供体了吗？手术通知怎么还没有下来？”
孙护士长翻了翻手术预约记录：“今天上午心外的医生已经去医大四院取供体了，手术安排在了下午，江教授是一助？”
听到手术已经安排上了，江黎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了，只要供体成功摘除，纯纯的手术就有了希望。
她拿上手术计划，急忙去了心外科的特需病房。
等她走到心外科的特需病房时，一眼就看到了纯纯的父亲。
那是位很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此刻双手揪着头发，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沉默着。
“您是纯纯的父亲吧？我们之前见过一次。”
男人抬起头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几个通宵没有睡过觉了。
他抬头望着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脸上颇为紧张：“对，我是纯纯的父亲，医生怎么了？是我女儿的病情又恶化了嘛？”
“没，没有。”江黎急忙摆了摆手，“今天纯纯就要手术了，我刚好过来看看。”
男人听江黎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江黎从病房门上的窗口望进去，纯纯正躺在病床上睡觉，她的妈妈就陪伴在身旁。望着脸色苍白的，才14岁的女儿，母亲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医生，我们都听董教授说过了，供体的心脏是位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心脏要比纯纯的大上四分之一，因为是整体心脏切除，手术过程存在很高的风险，心脏又大，吻合跟心脏重启复苏存在难度……有下不来手术台的可能……”
男人说着哽咽起来，蹲在地上掩面哭泣，他用力的咬着自己的手，生怕哭大声一点，会让里面的女儿跟妻子听到。
他知道，在这个关键时期，自己就是她们母子两个人的天，他绝对不能先倒下来。
江黎点头承认，这个手术的确存在很大的风险，整体心脏切除之前，她要先使用停跳液，让纯纯的心脏跟肺部完全停止，用体外循环机代替心脏跟肺部工作，另外还有建立一个主动脉插管，把机器的血引到纯纯全身。
作为医生，必须将手术的风险跟最坏的结果告诉家属，虽然这很残忍，但却是必须的保障，江黎安慰道：“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心脏移植虽然存在一定风险，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障孩子的生命。”
男人急忙站起，对着江黎深深鞠了一躬：“江教授，我作为纯纯的父亲，恳求您，您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像是打一场战争一样，把我的女儿安全的从手术台上带下来，我恳求您！”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纯纯平安的从手术台上下来的！”
听着江黎的话，男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