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燃早上交班的时候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白大褂里面穿着套浅蓝色th衬衫，系着同色系的领带，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对着同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裴晓楠气冲冲的走进来，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笔记本往魏燃的办公桌上，不轻不重的摔下去，强忍着怒气说道：“老魏，你说程戈还算不算个男人！”
“你知道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说，既然两个人分手了，就要把账算清楚，这三年来的约会吃饭，生日送的礼物，都要我折算成现金，赔给他，真是见了鬼，什么狗男人！”
魏燃摇了摇头，却没有心情听裴晓楠说这些。
他今天早上去车站送母亲，本来说好的这次会陪同她一起去乡下看望外婆，可惜没能兑现诺言，在火车即将开走那一刻，魏燃望着母亲蹒跚上车的背影，瞧着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不知道为何，鼻子突然一阵酸楚。
自从当了肿瘤科医生，魏燃已经很少能有时间安静下来，好好陪母亲吃一顿饭了，直到这次他才意识到，原来母亲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年轻，已经老了。
虽然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多年来跟母亲相依为命的魏燃，心下里还是免不了一阵感伤。
还没好好看看母亲，一眨眼间，母亲就芳华老去。
裴晓楠注意到了魏燃心不在焉的样子，用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试着温度：“老魏你怎么了？生病了？头也不烫啊！”
魏燃笑了笑：“我没事，就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裴晓楠自顾自说道：“要我说呀，老魏你就是单身太久了，算算年纪，你也该找个女朋友，成家立业了，这样伯母也能放下心来。”
魏燃敲打键盘的手指忽然一滞，脑子里回想起母亲衰老的模样，罕见的没有反驳：“是时候该考虑成家了。”
此时，肿瘤科的手术中心。
一位直肠癌的患者被推进手术室里。
魏晨看了眼时间，让护士开始上心监、呼吸机、负压引流器。
器械护士依次将尖头手术刀、食管钳、止血钳、贝尔钳、拆钉器、镊子等手术工具，摆放在不锈钢的手术托盘上。
巡回护士拉过无影灯，将亮度逐渐调大，对准患者全腹。
器械护士开始为患者手术区域铺无菌单。
麻醉师同步进行术前麻醉操作。
时间：早晨九点。
连通着手术预备室的门突然打开，穿着绿色无菌衣的季晗走了进来，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手术服，戴上消过毒的橡胶手套。
他淡漠的脸上戴着口罩，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外佩戴着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
患者是从大肠外科临时转过来的。
半个月前在大肠外科做了开腹探查手术，发现肿瘤恶性程度很高，几乎整个肠系膜区域长满了恶性肿瘤，并且是博片状结构。
大肠外科这才找了季晗，双方开了个病情研讨会，最后决定由季晗主刀手术切除肠系膜区肿瘤，并且进行周围的淋巴廓清术。
实习医舒雨生跟徐有树两个人，有幸成为这台手术的近距离观摩者。
“无影灯，全腹部照明模式，拆钉器！”
季晗一声令下，从二助手里接过拆钉器，目光停留在患者腹部被贝尔钳钉死的一排刀口上，开始逐步进行拆钉，将刀口重新打开。
一助魏晨立马用腹膜钳还有开腹钩跟筋钩，固定患者的刀口。
顿时，患者的手术野区，暴露在了季晗的眼下。
他看了眼作为一助的魏晨跟二助的谭谈，缓缓说道：“患者肿瘤恶性程度比较高，为了慎重，保证最大程度清除肿瘤细胞，切除点要移到小肠上方，剪断位置必须超过幽门环，隔断与胃体的连接，下方断点要通过阑门，直接从大肠上剪断。”
说完，季晗将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伸进了患者的腹腔里，开始剥离大网膜。
同时手术台前架起的显示屏上，显露出了手术野中，露出了患者小肠前方下垂形成的皱襞。
大网膜是人体连接胃大弯与横结肠之间的重要腹膜，其中含有人体最重要的吞噬细胞，也是人体免疫细胞中重要防御功能的一部分。
如同大网膜出现了问题，也意味着人体内免疫细胞出现了问题。
等季晗彻底剥离了大网膜，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他将沾满鲜血的双手，再度伸进了患者的腹腔，拉出了患者的十二指肠，十二指肠上面就是幽门环。
“肠钳！剪断！”
谭谈立马把手里的肠钳移到了季晗手上，随着季晗的命令，谭谈握紧肠钳，只听嘎吱一声，季晗手里的肠子被应声剪断。
鲜血立马在腹腔中喷溅。
魏晨急忙用抽吸器进行抽吸，同时用止血钳夹住了断掉的肠子，进行止血。
“贝尔钳。”
季晗从谭谈手里接过如同订书器般的贝尔钳，彻底封住了患者幽门，同时把患者的胃体从腹腔拿了出来，像是订书器一般，把胃体直接固定在了患者的腹壁上。
很快，季晗就把长满了肿瘤的全段直肠从患者腹腔里拉出来。
另一侧，早就准备好肠钳的魏晨，立马剪了下去。
季晗将截断的直肠扔到了舒雨生手里举着的不锈钢托盘里。
舒雨生跟徐有树的任务，就是把这段被癌细胞浸润的肠子，切下一段样本，交给护士送去冷冻切片室，进行病理检查。
舒雨生的实践理论很优秀，如何切肿瘤样本，他能细致到把每一步的步骤都口述出来，但让他实操，还是第一次。
徐有树倒是在实验室里切过羊肠子，猪肠子，人肠子却是第一次切。
舒雨生握着尖头手术刀，说道：“按照教科书上的记载，我们需要在这段被癌细胞浸润的大肠两端切口，各切下4cm见方的癌细胞组织，你知道4cm见方是多大嘛？”
徐有树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不确定说道：“大概就这么大吧！”
舒雨生看着徐有树手上的动作，一咬牙，把暗紫色，已经坏死的直肠捏在手里，哪怕戴着橡胶手套，他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滑不溜秋的黏着感。
他像是切牛排一样，小心翼翼，标准化的把冷冻切片的病理样本切下来，转身交给了护士。
另一头，儿童肿瘤科室。
已经入了五月，夏天里的闷热，让江黎有种热昏的感觉。
她把办公室里的空调调到了16度，依旧有种窒息的感觉，手里拿着陆嘉嘉写的病志，强忍住耐心，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陆嘉嘉像是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等着。
没一会儿，急诊外科的护士跑了过来，敲响了房门：“江教授，急诊那边收入了一位16岁的孩子，睾丸增大，**坠胀，孙主任请你过去会诊。”
江黎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病志，带着陆嘉嘉跟着急诊外科的护士走了过去。
护士看了一眼她，说道：“那个孩子，死活不肯插导尿管，一会儿可能还给麻烦江教授帮帮忙。”
江黎没有拒绝，不过心里却暗暗腹议起了急诊外科的孙仁义。
现在对方越来越不像话了，但凡岁数小一点的患者，都直接往她这边推，对方是轻松了，可累的是她。
等江黎来到急诊外科，只见急诊室里，一位穿着病号服的男孩子，正坐在病床上无理取闹，说什么也不肯脱裤子，让一旁的小护士给插导尿管。
“我不插，我没有病！”男孩冲着护士大声囔囔，陪同他一起过来的父亲去办理住院手续，恰好不再身旁。
护士耐心劝道：“你不插导尿管，怎么做检查，怎么手术！”
男生扭过头去：“我没有病，我能跑能跳，能吃能喝，我没病，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孙仁义刚好拿着男孩的片子走过来，递给江黎：“江教授，你看一下吧，这是病人睾丸的片子，患者睾丸增大，**坠胀，并且伴有腹部、后背及腹股沟区疼痛，孩子的父亲说，已经三个月了，起初以为是孩子生理期发育没在意，后来严重了才察觉不对。”
江黎拿过片子，对着光看了一眼：“睾丸没有降到**，而是滞留在了腹腔跟腹沟股处，确定是睾丸发育异常，孩子家里有过睾丸癌患者病史嘛？”
孙仁义摇了摇头：“没有。”
江黎带着陆嘉嘉走进了诊室，让陆嘉嘉反手关上了门。
她走到了这名叫朱厚阳的男孩身前，板着脸：“把裤子脱了，我要给你检查一下！”
或许是见江黎是她们的医生头头，态度也不温柔，朱厚阳有些害怕她，唯唯诺诺的说道：“我不要你看，我要刚才那个老头给我看，你们女的都出去！”
江黎被气笑了：“医生眼里可没有男女性别的区分，只有患者，你脱不脱？”
朱厚阳耿直脖子：“我不脱！”
江黎也不废话，让陆嘉嘉抓住他的手，整个人直接上手，一把就将朱厚阳的裤子扯了个精光。
朱厚阳的脸一红，哀嚎起来：“爸，爸，我要回家，这个女阿姨是变态，是女流氓！”
“别喊了！”江黎用手触诊了朱厚阳的睾丸，眉头敛起，大声呵斥起来。
朱厚阳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逐渐减小，不敢吱声。
江黎触诊朱厚阳的睾丸，说道：“睾丸肿大，同时质地坚硬，触摸感像是石头，并且伴有沉重感。”
陆嘉嘉急忙用笔记记了下来。
江黎检查完，看向了一旁急诊外科的护士：“一会儿让患者去做个睾丸透光试验。”
急诊外科的护士连忙点头应下来，笑道：“还是江教授你有办法，我们好赖话说尽，也拿这小子没辙，你可真厉害，上来直接动手了！”
江黎笑了笑：“这个患者转生殖器外科吧，我怀疑是咔。”
“是咔？”急诊外科的护士皱起了眉头。
咔是肿瘤科医生一种习惯性话语，一般当着患者的面，医生不会直接说出肿瘤这样的字眼，就用英文cANcER代替，中文音译过来，就是cA，简称咔。
急诊外科的护士拿着手里的导尿管，犯愁：“江教授，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帮我们把导尿管也给插了？”
江黎接过来，交给了陆嘉嘉：“导尿管会插吧，给你一个实操的机会！”
陆嘉嘉手里接过导尿管，脸颊一坨腮红，看了眼脱光裤子的患者，有些为难：“江，江老师，我还没有实操过，这……”
江黎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一旁，不打算上手，说道：“没实操过不是挺好，今天刚好可以上上手，感受一下。”
陆嘉嘉硬着头皮拿起导尿管，望着朱厚阳肿大的睾丸，实在有些难为情，毕竟对方是个16岁的大小伙子，自己还是个大姑娘。
朱厚阳大哭起来：“我不要让她插，我不要，我不要……”
江黎恶狠狠的威胁起朱厚阳：“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哭，再闹，就不是这位温柔姐姐给你插了，换了外面那个坏老头过来，他可不会这么温柔，而是直接用钢丝往里捅，我跟你说那个非常疼，弄不好还会出血，你几天都下不来床！”
朱厚阳果然被江黎吓唬住了，哭闹声立马止住。
急诊外科的护士听着江黎胡诌的话，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陆嘉嘉只能临阵磨枪，拿着导尿管上手，那种手感，对于第一次给男性插导尿管的她来说，可以说是记忆深刻。
等江黎处理完朱厚阳，交给了生殖器外科的张副主任后，就带着陆嘉嘉回到了肿瘤科。
陆嘉嘉一进实习医的办公室，张琳琳几个肿瘤外科的女医生立马围了过来，问道：“小师妹，第一次给男人插尿管，感受如何？”
陆嘉嘉瞪大眼睛：“师姐你们怎么知道？”
张琳琳拿出手机，点开了医生群，哈哈笑道：“医生群里都传开了，哇喔，江教授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头一次听说，插给男人插导尿管用钢丝上去捅的！真凶猛！”
一旁的女住院医也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现在脑海里都忍不住幻想，咱们江主任用钢丝上去捅是什么画面！”
另一位女医生接茬说：“就是不知道啊，以后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降服得了咱们江主任这么生猛的女人喽！”
恰好，季晗正拿着患者的病例从实习医的办公室经过，听见了里面的谈话。
一旁的魏晨拿出手机，点开医生群看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季教授，咱们江主任真是，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插导尿管，用钢丝上去捅，这画面好清奇，这也太猛了。”
季晗抿起嘴角，眼角忍不住跳了起来，冰冷的目光从魏晨哈哈大笑的脸上扫过。
魏晨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低头认错：“对不起季教授，我错了。”
季晗掏出手机，点开了医生群，看着几个肿瘤外科的实习医、住院医，正在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起这事，赞扬江黎是女中豪杰，忍不住调侃。
季晗冷着脸，直接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所有实习医的作业量加三倍，住院医有课题研究的，截止日期全都提前一周！”
忽然之间，医生群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一片死寂。
正忙完中心静脉导管置入手术的谭谈，正带着徐有树从手术室出来，刚好掏出手机看到了季晗的这条消息。
徐有树哀嚎一声，急的立马往办公室跑：“师兄，我先走了，季教授交给我跟舒雨生的那个作业，还没有做呢！”
谭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医生小群里，肿瘤科的实习医跟住院医们一片鬼哭狼嚎的场面，感慨起来：“果然是撒旦医生，啧啧，这群小子，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肿瘤科，惹恼了咱们季教授，可从来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