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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坐在主位之上刚刚做了不到半年的东都留守衙门御史秦嘉正被三五个妙龄女子围绕,虽年逾古稀,可面对如此缠绵的春夜也仍是觉着自己可以再为朝廷效力三十年。多年在长安城里蛰伏,未得进六部当差,致仕得以被圣躬挽留做了一个二品的东都留守御史。

已然是觉着此生无憾,唯一后悔的是当初太沉迷于长安的庙堂浮沉,未能及早发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奥妙,若是早几年做了这东都留守御史,又该平添多少真趣。

欧阳益的身后是太子,历经宦海的秦嘉早已经通过盘根错节使他多年屹立不倒的人脉知道了东宫垂青于这个年少轻狂直言犯谏的年轻人。所以今夜的接风宴,是暗中的一种测试和考验,考验欧阳益是否可以同行一舟。若可以,秦嘉并不介意舍去自己多年的脸面用尽最后的这份气力将欧阳益推回长安城。

故而在看到欧阳益虽仍是正襟危坐,但给如是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之际,秦嘉心里有些得意,若是欧阳益上道,知道做官和酒色之间的奥妙,那他之后的盘算便成了一半。少年郎读了圣贤书,可是曼妙女子与坦荡仕途一并赠予的恩情换秦家子孙日后有所依附的机会,子子孙孙皆为官的真意,不就是这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同气连枝么?

几人正是听曲宴饮正酣的时节,留守东都的羽林卫指挥使与洛阳九城兵马都督里却乱作一团,东都和长安城除了锦衣卫和皇城司之外,其余的防备诸事并无什么不同。但是三十余年的太平时日,已经让这些留守在东都的兵马几无一战之力,羽林卫及九城都督衙门之内名虽有五万大军,可是多少空饷,可战之兵几何无人知晓。

一个留守衙门仆从打扮的衙役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众人知道这是有什么紧急的要事通禀否则不至于如此失礼,纷纷停止了与女子的打闹直起身子,打算听听究竟是何事如此唐突。

秦嘉一并是面色不改,斥责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让你来搅了我们?”

“大,大人,说是晋阳发了大水,晋阳奉诏领军来咱们洛阳仓运粮”

“晋王?到哪儿了?”

“城北七十里,亭台驿”

“本官没收到朝廷说要派粮给晋阳啊?你收到了?”秦嘉先是打量着自己的几个属下,见几人皆是一脸困惑之后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欧阳益的身上。

“下官昨日才到,尚不知政务,如何知道?”

“那就奇了怪了,皇上的圣旨都去了晋阳城,户部的折子还没送到咱们这儿?”秦嘉正是困惑,那随从才忙不迭的说道:

“大人,亭台驿丞的探马刚刚送到府上,说是晋王谋逆,可是晋王的驿马只说自己是来领料的,说是羽林卫的伍将军和九城兵马司的岳将军也知去向,这才寻到了咱们留守衙门里来”

秦嘉面色一沉,摸爬滚打数十载的他如何能不知晓洛阳城里羽林卫和九城兵马司主将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时不知所踪不可能只是蹊跷二字所能说得通的。

“狗奴才,哪儿有什么晋王谋逆,两位将军说不准也是像咱们这样饮酒去了,不就是要粮草么?派人去晋王营里说一声,就说要多少粮给个准数,本官开洛阳仓拨给他便是”

“诺!”

面禀的随从不敢再打搅自家老爷,正欲退去之时只听见欧阳益面色铁青,用力拍了桌子将在场之人的气势统统压住喊道:“大人,下官以为亭台驿丞断然不敢轻易说晋王谋逆,亭台驿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下官请大人今夜便派人去探明情形,就算是有了圣诏,如何要领军来洛阳仓!”

满堂之人都知道欧阳益此言的确是出于常理,可一眼望着秦嘉的隐隐作怒之态便再无一人敢吭声,秦嘉苍老的手背之上褶皱的皮肤在一瞬间缓缓松开,质问起了欧阳益:

“生更半夜,欧阳大人打算让本官如何去探明情形?或许户部的折子送得慢了一些,咱们如此折腾,惹恼了晋王不说,乱了朝廷之心该如何?”

“下官愿亲往晋王大营,究竟是谋逆还是要粮草,下官去看看便知,若是要粮草下官会让晋王给咱们一个解释,若是谋逆,只盼着大人早些都督城防,偌大的东都城,可就交付在大人一人手上!”

愣头青一般的欧阳益让秦嘉心里轻看了一些,谁人踏入庙堂之时不是一番热血,可总归会被满朝的人心算计收拾得体无完肤将一条又一条的刺从身上拔去,会沾些鲜血,有的还会沾点生肉。熬过来就是朝廷的忠臣,熬不过来就是朝廷谏臣,谁真分得清什么对错。

与秦嘉的面色铁青相反,就在欧阳益身边坐着的如是姑娘对这位宦海失意的少年郎在书生意气之外的英雄气概心底有些隐隐的钦佩。

“那好,你今夜就走一遭吧”

“下官遵命!”

欧阳益对满堂之人行完礼数,仰头离去,此刻有些哀怨的曲声让秦嘉大为不快,直接将手中的酒杯远远砸了过去,叱骂一声:“散了吧!哪里有什么谋逆!”

“大人别气坏了身子,下官告退”

几位在洛阳城里作威作福的大员在秦嘉跟前只剩下毕恭毕敬,哪里敢去多多劝些什么,满堂的寻欢作乐变作如今的冷清,秦嘉心中不快人眼可见,见机行事的花楼嬷嬷让房中的女子停止了抚琴,一并领着在秦嘉跟前俯地叩首战战兢兢。

“你”

秦嘉苍老的声音指了指如是说道:“过来”

数位女子经过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将目光停在了此刻惊恐的如是身上,跪在最前嬷嬷也是焦急着轻声嘀咕:“快!快!快去大人身边伺候!”着急的恨不能让摆动的衣袖扇出风来。

如是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刚刚跪在秦嘉身边想要斟酒,却不料秦嘉的手忽然将她的脸抓住,硬生生地将头拧了过来,见到此等情形深以为如是今夜难逃一劫的女子们又纷纷跪了下去,只剩下这位嬷嬷苦苦求饶着:

“大人!大人!贱婢刚刚才调教好的姑娘,今夜功夫不到,没能让欧阳大人上眼,是贱婢的罪过,是贱婢罪过,大人就放过如是吧”

“闭嘴!”秦嘉将皮笑肉不笑的脸转了过来盯着求饶的嬷嬷,又骂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今夜这里的姑娘,本官全部买了,再不滚,本官命人打死你。滚!”

“是!”风月场所待了半生的嬷嬷何曾会知道何为情义,有了真金白银的实惠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继续为如是求情。任凭秦嘉如同盯着一只豢养的家禽一般将如是摆弄起来。

秦嘉的脸凑到瑟瑟发抖的如是耳边,低沉着问道:“刚刚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个贱人这般开心?”

“欧阳大人说,他也是淮南滁州人”

“就这?”

“大人还说,洛阳城比不得滁州好”

“他为什么这么说?”

“大人说洛阳城里多算计,比不得滁州”

秦嘉的手放开了如是,却也让如是险些瘫倒在地,又忽然嘲笑起了如是:“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婊子,为了一个不过初见的落魄人欺瞒本官?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如此作想?”

“大人!”

秦嘉撑了撑自己身前的桌子,带着毫无醉意的身子勉力站了起来,撑了撑身子从如是身边走过,还提醒着:“今夜起你就做个官妓吧,别想着做什么如夫人了,生生世世做你的婊子”

一声冷言过去,如是的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泛热,而离去的秦嘉双手负于身后还不忘补了一句:“不跟他这样的人,是你的福气!这脾性,什么时候身死族灭都不知道”

静悄悄的洛阳城里,九城兵马司的人马也依旧在巡夜,除了一些豪门士绅家中灯火通明之外,大部分百姓已经早早地水进了梦乡当中,几匹快马穿城而过急促的马蹄声在城中引起了一阵犬吠过后便是几声婴孩的夜啼难止之声。

空空荡荡的洛阳城中的大街小巷,甚至让人可以听见妇人起身哄睡惊醒孩儿的声音,自然也有一半男子的叹息,一半男子的骂声。

欧阳益身边只带了一位自己可以亲信的扈从,其余护卫皆是上赶着想要在欧阳益跟前攀附的人,欧阳益虽耿直却并不傻,只说了自己奉命今夜有桩要紧的差事要亲自出城一趟。

“站住!半夜出城,所为何事?”

“奉御史大人之命,往亭台驿觐见晋王殿下,这是本官的令牌!”

半夜不能重开东都正门,欧阳益迫不得已只能从夜间传递军情的驿门出入,快马加鞭赶赴亭台驿不远已经有飞扬跋扈的晋藩游哨潜到洛阳城外不远的地界,阻绝洛阳。纳兰瑜追随杨泰多年,自是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此番对洛阳城志在必得的底气也正是想要打眼下群龙无首的洛阳城一个措手不及。

欧阳益勒停了马,迎面直扑而来的晋军游哨也缓缓停在了几人数十步远的地方,月光之下的两队人马怀揣着全然不同的心思试探着问道:“这位将军,不止你们是哪一营的人马,本官奉命去亭台驿迎接晋王,夜里迷了路,特请教一番”

立队在欧阳益身前的晋藩骑军相视一笑说道:“这位大人,我家王爷就在亭台驿,沿着这路走再往北走个三十四里便到了”

“劳烦将军了,原来将军是晋王殿下的人,不知今夜可是要去洛阳城中歇脚?”

回话的游哨见欧阳益仍是深信不疑,又接过话去:“没什么,只是今夜这路不好走,大人还请走慢些,我等不过是奉命先走一遭,等明日王爷入城走得方便一些”

话已说完,欧阳益领人只道了一声告辞便与这拨游哨辞别向背而去,随着迎面而来的晋藩游哨越来越多,虽不知这些人若真是谋逆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却还是带着疑心一步步靠近立足未稳的晋藩大营。知道远远看见连作数里的营帐灯火通明方才笃定这晋藩是谋逆无疑。

而洛阳城中的秦嘉等人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晋藩的确已经谋逆,从晋阳开始南下一直走到洛阳,晋藩并未和承平日久的大宁北部兵马过多纠缠,而是自断了退路,埋头直扑洛阳城下。纳兰瑜自是鼓动了杨吉下了这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杨建的韩藩知而不报也替杨吉掩盖了两三日的音信。

洛阳城里锦衣卫和九城兵马司的主将不知所踪,身为留守御史的秦嘉也趁夜开始收拾细软,领着妻儿老小直接出城避难。晋王谋逆抵达城外的消息开始在尚未苏醒的东都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开来。随着消息的不胫而走,人心惶惶的洛阳城里隐有生变的情形,百姓哗然,军备废弛的洛阳城在羽林卫和九城兵马司的自顾不暇中宛若空城。

越来越多的名流显贵马车涌向洛阳城门,百姓混杂,有关羽林卫和九城兵马司主将已经弃城而逃的消息更是惹得一阵骚乱。

洛阳生变之时,长安城里也终于收到了和珅的千里加急送入京城的消息,在内阁值夜的兵部尚书杭安自是明白干系身边,起身敲响了禁钟。而在距离内阁不过百步的司礼监中,又是陈振听到了禁钟之声,手忙脚乱地起身将衣物披在身上,吩咐内宦:“打开宫门!快!”

“是”

稍作收拾,刚刚整理好衣冠的陈振从打开的宫门前看到了一头大汗的杭安,焦虑着问道:“杭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禁钟这么一敲,整个宫里可都是钟声了!”

“陈公公,快,快,咱们去陛下宫里,晋王反了!”

陈振一听,脸色骤变一把冲上前去扶过杭安,又对身边的奴婢喝道:“一个个的干瞪眼?快去告诉他们,这钟不能敲了!”

“陈公公”杭安一脸疑惑的看着陈振,而陈振一边和杭安向甘露殿跑去,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

“这钟再这么敲下去,晋王还没打到长安,咱们就得吓死几个人”

.......

“二年初,上领军伐北奴出连城受陷,时废鲁王焱入京受责,心头愤懑,连太尉周德举兵谋逆,兵马挫榻京城,破玄武门,禁钟之声大作,宫人奔散逃逸,相踏而亡者不知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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