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可能在这短短数天里,把之前半辈子的伤苦都受过来了,旧伤未愈,又添心伤,此时虽并无性命之忧,但依然沉沉地睡着,眉头没有一刻的放松。
当黎开不知道多少次,想替换下几个整晚不眠不休看护伤员的公孙念,却都被她婉言拒绝:“大战刚过,有太多伤员需要救治,护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休息,还不如在这看着他,更安心一些。”
其实,黎开在和露离师徒汇合之后,三人并没有等待胜利的消息传来,就动身赶往前线了,细密的部署,早在黎开心中演练了不知多少遍,自然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挽回赫照一族的偷袭所带来的损失,和曹禺无力迎战的局面,但是就如同天气一样变化无常的战场,依旧存在诸多变数,若无齐暄诡谋善战,精心地依照地势排兵布阵,巧设埋伏,而后胆大心细地潜入敌后,在必要时刻手刃敌将,这场以少胜多的翻盘仗,或许不会赢得如此漂亮。
黎开从医帐中走出来,握了握挂在腰侧防身的鬼剑莫邪,提气凝神,怀里的禅舒镜感受到灵气运转有些微微发烫,这一刻战后的南疆,看起来远比戈壁要萧条的多,“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远眺平原,此前还在招展飞扬的战旗,多少零落辗转在泥土里,每一根斜插入地的战戟上,都有无数人的生命。
风呜咽而过,像是无数冤魂的哭诉,想起幼年的自己,有仙人赠送法器的守护,初到及笄有程煜的陪伴,现在又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当时拜师时所立誓言犹在耳边:护人护己,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是不是所有的努力,到最后就一定会有所收获?这些为国战死沙场的英烈,哪个不是一腔热血,肝胆衷心,若没能及时发现赫照奸细偷袭的阴谋呢?若齐暄最后不敌赫德武将反被围剿呢?他们就算拼了性命,又如何能身死战败的命运。
那么,自己呢?
体质特殊,易招灾祸,真的能依靠练气强身健体,修行亦不改初心?这算不算,逆天,改命。
黎开心中杂乱,没能说服自己,体内两股气息受思绪的影响,不停地冲撞,快要将身体撕裂一般,越是强压越是反抗得厉害,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堪堪到了坚持的尽头。突感一股暖意自天灵而下,慢慢流转全身,一处中丹田,一处下丹田的两股力量终于渐渐平歇了下去,呼吸慢慢归于正常,虚汗稍落。
“师父。”黎开回头,见露离收回点在自己穴位上的手背着,长身而立,袍子翻飞,虽然蒙着双眼,但能感受到那双桃花美目,洞穿人心的力量:“徒儿该称呼您化清师父,还是,露离师父?”
“代号而已,何需深究。露离是我,化清也是我,又有何区别。”露离这次助黎开平稳内息,自然发现除了程煜的一魂一魄,还有别的痕迹:“良儿与我详叙过佟灵之事,她将自己的修为全部给了腹中孩儿之时,是否使用了什么秘术,让你气息归于平稳?不然,以你习道之日长,断不会到今天,才出现如此境况。”
黎开本来也没想隐瞒任何人,点头说道:“的确,佟掌柜托孤之时,说是用了族内引魂一术,可让我在自己重塑魂魄之际,不伤害外渡之魂,可是师父,我不太明白。”黎开存于心中很久的想法,今日终于有机会亲口问出:“我并非只是生于阴时阴刻,魂魄,亦不完全,是吗?”
经历了这么多,聪明如她,少时即可参悟道本根源,出可断事奇谋,怎么会猜不到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错。”即便被她猜到,露离并不打算多说。
“那,佟掌柜所说,我身上的外渡魂魄,是程煜的,对吗?”踌躇几刻,黎开还是大胆的说出了所想,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个可以让自己心安,有所寄托的禅舒镜。
露离侧头,不用看也能知道黎开此刻脸上的神情,心绪的变化,才到一半,又默默回正面庞,朝向黎开身后的广阔,细听风吟,所过之处仿佛还有拼杀的痕迹。
“不错。”良久,就在黎开以为露离不会说出实情的时候,他才叹息着开口。难怪!难怪自己可以依靠一面镜子和他畅说心事,难怪脑海中想到什么总能和他心意相通,难怪相距甚远也能有所感应,难怪别人一直敬他如神,但有时也会将自己错认,难怪…
“程煜之所以能够显现真身,全靠添红袖灵识采补,个中缘由,你还想知道什么?为师自然可一并,与你解惑。”
正在黎开想要开口之时,金蝶飞飞,落入视线,露离稍一挥手,无数金粉飞落如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所怔愣:
陪京大变,公告已出,定国公侯欲拥兵自立,遣其子齐暄暗害都督不成,将其私禁,勾结蛮夷,罪在叛国,现免除齐暄总兵官一职,马上释放都督曹禺,同,回京待判。
江拾灯上
黎开攥紧莫邪,看得出露离面色也不好看,搀扶着师父一起,两人往帐中走去,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我们不是拦住了所有通风报信的传令兵,为何还会演变成如此境地?”良辰捶桌,暗骂朝中高官不是东西,齐暄在前线九死一生,竟然还被构陷中伤,看来之前黎开估计得一点没错,那些人,就是冲着齐家一门来的。
齐暄冷哼,眼中还血丝密布,攥拳愤然:“但如今我们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又有何妨,足下的兵将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他庞太傅再能言善辩,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何况我们手中还有他的金玉良婿,谈判的资格至少还有。”
“不可。”黎开心下有数,如今事态演变到如斯地步,朝中的人不可能还会在意曹禺的性命,否则就应该是先传使者,不会是首布公告,反而没准…
随即整理了下思绪说道:“现在应当加强对曹禺的看管,不能让他的人身安全,有丝毫闪失。”
公孙念脾气上来:“管他作甚,死了才好!”
“糊涂!”程煜也意识到黎开言下之意,红袍一甩坐到桌上,出口相劝:“现在恐怕最愿意看到曹禺意外身亡的,就是朝中的始作俑者,好坐实齐暄父子二人谋逆叛国的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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