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号,杀气凛冽。
一杆杆长戟、一柄柄长枪、一把把玄铁战刀,裹挟着席卷天地的萧杀之气,纷纷向唐僧,不,准确地说,是那只身着明黄鱼鳞战甲的猿猴身上袭来,空气被生生割裂的声响尖锐、凌厉,是如此的有如实质。
开!”猿猴大吼一声,手中乌黑的玄铁棍如同牧羊人的鞭子一样狠狠地甩出,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怨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带着断山裂河的气势瞬间喷涌而出名。
当!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传来,火花四溅,璀璨、耀眼、夺目!
被玄铁黑棍触碰到的兵刃接连断裂,掉了节枪头、刀刃仿佛被风吹起的雪片一般,向四周围洋洋洒洒地飘落,那一个个身着黑色战甲的士兵更是被震得虎口剧痛,狰狞可怖的脸上也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了一抹震恐与讶然的神色。
猿猴不屑地瞟了他们一眼,魁梧的腰椎竟然如水蛇登时如水蛇般扭动了起来,丹田之中,磅礴的灵力在翻腾、涌动,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粗如碗口的手臂之上,选铁黑棍,再一次带着破空之声横扫而出。
黑芒大盛,玄铁黑棍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接连不断地扫中一个个黑甲士兵的腰部,随着一声声沉闷的骨骼碎裂声响起,一个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当即如被拦腰斩断的大树一般,接连坠落云端。
紧随而至的,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风吹过,拂起一明黄色战袍上的一丝衣角,猿猴目光锋冷,怒目圆睁,举起手中玄铁黑棍,继续向前冲杀。
远远望去,万军阵中,似乎有一团黄色的云彩在涌动、翻腾,玄铁棍所到之处,挨着脑门便死,碰着身躯便伤,鲜血、脑浆不断地升上天空,红白相间,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幅壮丽而惨烈的画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更是给此场景增添了一种诡异的格调。
如入无人之境,莫过于此也!
阴阳神猿!受死吧!”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声凭空响起,宛若一记闷雷在顷刻之间打响。
一个身高五米,头上长着两只刀锋状长角,面如蓝腚,目似车轮,牙赛钢锥的巨汉如幽灵般出现在了眼前,一双肤色呈湛蓝色的胳膊足足有半个水桶那么粗壮,突兀显眼的经脉盘根错节,宛若一条条盘旋在其上的毒蛇,一套青黑色的战甲紧紧地裹挟着他壮若小山的身躯,将他魁梧的身段映衬得恰到好处。
他高举双手,一柄镌刻着蛟龙图案的巨斧自上而下,带着吞天灭地之势,直取阴阳神猿的脑门。
阴阳神猿!”唐僧不由得微微一怔,一直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中忽的泛起一丝少有的惊诧。
似真似幻的场景还在继续,那只似乎就是另一个自己,被成为阴阳神猿的猴子挥动着玄铁黑棍,与那面如蓝腚的巨魔棒来斧去,战成一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如闪电般交织穿梭,金铁碰撞之声声声入耳,溅起的火花璀璨而夺目。
一个身法灵动,攻击角度古怪刁钻,一个势大力沉,身子魁梧而极其抗打,两相对战之下,竟隐隐有不分上下,难分难解之势!
我来也!”一声气势如虹的长啸合着凛冽的寒风飘忽而至,仿佛飓风刮过浪潮,海水漫过山峰。
一只同样身形修长,手持铁棒的猴子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来。
紫金冠上的凤翅在风中轻轻地抖动着,金黄色的锁子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紧握着铁棍的双手之上,青筋已然一点一点地凸起,眼眸中散发出的光芒冰冷而刺目,仿佛能窥破一切,无坚不摧!
他的模样,好生熟悉!
他是灵明!而灵明则是悟空!”那个令他感到爱恨交织,沉痛而难以磨灭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脑海中炸响,往昔的一幕幕放电影一般一点一点地闪现。
我是阴阳,他是灵明,我们曾经一起战斗,一起流血!然后一起在那冰寒的洞中陨落。
之后,我转世多次,每一次转世,都遭到一群修炼者的追杀,他们之中有人类修行者,也要不少妖族的精怪,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无一例外地散发出一种嗜血的光芒,那是一种来自大自然最深处的野性与残忍。
他的记忆还是断层的,他不知道,那些自诩为正义的人类修士为什么非杀自己不可,手段,甚至比妖魔鬼怪还要凶狠毒辣,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家伙针对的,是他阴阳神猿的身份。
终有一世,他转世为人,身上已难以看到昔日神猿的痕迹。
但还是有一些修士不放过他。
就在他遭到一群修士围攻,几近丧命的时候,一声洪亮的佛音轰然响起,一尊丈六的金身佛陀凭空乍现。
佛光笼罩,一群修士纷纷倒地。
汝当入我佛门,法号为金蝉子。”
经此一役,如来把他收入麾下,自此之后,他便在西天灵山圣境修习佛法,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
他一直认为,如来救他,是因为佛门慈悲,普渡众生,直到那一天,他悟出自己之道的那一天。
既然佛云众生平等,为何如来却高坐九品莲台之上颐指气使,既然我佛慈悲,如来却为何以极尽残酷的手段灭杀那些佛门管不住的生灵,惩罚那些凡世中所谓不够虔诚的信徒。
所以,他才在如来讲经之际,与如来辩论。
如来便以他出言狂悖,轻慢佛法为由,将他贬入红尘,修行十世,再行取经大业,将大乘佛法传入东土,普渡天下苍生。
自踏上西行之路的那一刻起,他一直认为,自己所走的,是一条能够消除人世间疾苦,拯救天下苍生的光明之路,可是现在,记忆苏醒,回忆起往昔的种种,他开始怀疑先前所一直坚持的路了。
佛经的修行方法,似乎很有问题,其中有一种方法唤作神魂观想法,既观想自己身处千丈高峰,尸山血海,面对猛禽凶兽,魑魅魍魉亦岿然不动,这种修行方法,对于有一定法力的修士,或是有一定佛法修为的佛门中人来说,的确能够锤炼心性,但对于许多初涉佛法,诵经只为祈求一方平安的百姓而言,却是容易在幻觉中迷失自我,进而变得三魂七魄不聚一体,整日疯癫痴狂。
而这样,却正中了如来的下怀!
唐僧心头猛然一惊,眼眸中忽地绽放出刀剑般的雪亮。
凡人通过佛经上所述之法进行观想,迷失在幻境之中,魂魄离散,其中的神念就会如百川入海一般融入佛经中的文字之中,形成一种信仰愿力,而佛经为如来所撰写,其中的愿力自然为如来所吸收,而这种信仰愿力,却是比单纯的香火愿力要强盛许多。
长此以往,如来的修为便会得到无穷增长,佛门势力也会无穷壮大,可怜可悲的,是那些做了炮灰还浑然不知的芸芸众生。
如来!你果然是好算计!”唐僧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向来和善的眼眸中透露出了一丝少有的怒火。
灵明,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可否出来一见?唐僧若有所思地扫视四周,神色平静地道。
灵明?灵明是谁?”八戒、沙僧都是一阵错愕,六耳猕猴也是心头狂震。
灵明,灵明石猴,难不成,这肉体凡胎的和尚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孙悟空,并且还察觉到,真正的孙悟空就在附近?这怎么可能?”六耳猕猴瞳孔微微收缩,眉毛也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灵明?他是在叫我吗?”虚空之中,孙悟空看着慈眉善目,眼眸如一汪湖水般清澈的唐僧,心中喃喃自语道,唐僧的声音平静、温和,根本不像师父在呼唤徒弟,而像是在叫唤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灵明,你不用躲着我,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我却是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因为,前世的前世,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我是阴阳,和你一起浴血奋战过的阴阳神猿!”唐僧一字字地道,像是在唱诵着经文。
阴阳?灵明?”听到阴阳两个字的时候,孙悟空的心怦然一动,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两只神猿手持铁棍,并肩作战,在一众乱军之中奋力厮杀的惨烈画卷。
你是阴阳?”虚空之中,孙悟空的身体渐渐地清晰,凝视着唐僧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怀旧之情。
眼前的师父,令他陌生而熟悉。
你,你是?”八戒和沙僧全都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孙悟空。
孙悟空的样貌变了,但眼神中的锋锐与桀骜却是没有变,那股不服天收不服地管的狂傲与不羁更是从未改变过!
两位师弟,才离开多久,就忘了我这个大师兄了?”孙悟空神色玩味地问,嘴角边上浮现起一丝邪魅的笑。
六耳,冒充我的滋味,还不错吧?”
八戒沙僧闻言皆是一惊,无不用惊慌错愕的目光看着那个已然像木偶一样伫立在他们中间,和他们行走了一两个月的“大师兄”。
难怪这个“大师兄”对二师兄被牛魔王踢倒之事视而不见,我道他是怨恨二师兄一路上多次作弄于他,没想到,这个“大师兄”是假冒的,那真正的大师兄呢?为何也任凭牛魔王对二师兄和师父横加凌辱,难不成他已经?”沙僧凝视着漂浮着虚空中样貌已然改变的真正的孙悟空,眼珠微转,目光不安地跳动着,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头衍生。
大师兄,你难道已经?”
没错,沙师弟。”孙悟空轻轻点了点头,毫不避让沙僧那带着质问之色的眼神。
如来欺我在先,让六耳猕猴毁我肉身,李代桃僵取代了我,还好我大难不死,一丝残魂逃到花果山上,夺舍了一只死去猴子的肉身方才重生,所以,我决不让你们西去!”
猴哥,难道,你,你真的要串通牛魔王,吃掉师父吗?”猪八戒怔怔地看着孙悟空,声音颤抖地问。
八戒,你错了,我不再是悟空的师父,也不再是你们的师父。”唐僧侃侃道,神色恬淡地看了八戒和沙僧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孙悟空。
灵明,虽然我的很多记忆还是断层的,但是,我已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许多和你的曾经,如来的阴谋,我已然洞悉,所以,我绝不会再往西天走上一步,我知道,让我来这里,是你设的局,你是想和牛魔王一起,吃掉我,对吗?我今日,不会逃跑,我会将这具肉身献给你们,请动手吧。”
什么?”唐僧的话语,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洞中爆炸,所有人的心都为之狂震不已。
没错,一开始,我是想吃掉你,好解佛门欺我的心头之恨,可现在,我知道你是阴阳,我曾经的兄弟,所以,我不想伤害你,既然你答应不再西行,不再充当如来的帮凶,我便让你安全离开。”孙悟空字语铿锵,目光凌厉而炽热。
我不会走。”唐僧环视众人一眼,清秀的脸无喜无悲,无惧无畏。
如来那尊口是心非的伪佛尚且能够割肉喂鹰,我又为何不能舍弃自己的肉身成全自己的兄弟,况且,此等残躯,留在世上已是无异,我们神猿一脉,每一次陨落都会转世重生,就如同你,还有他。”
说到这里,唐僧的目光定格在了六耳猕猴的身上。
师父,你说我也是?”六耳猕猴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唐僧。
你不要再叫我师父,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们的师父,此等残躯,我自当舍弃,你亦是我神猿一脉,你和灵明,自当摈弃前嫌,亲如手足,我们神猿一脉遭到臧害多世,切不可再自相残杀,待我离去之后,你们将我的肉身分而食之,齐心协力,共同应对如来的阴谋。”
阴阳,你这是!”孙悟空激动地吼道,一种咸涩的液体在眼眶中缓缓地流转开来。
师父!”猪八戒和沙僧也凄然地叫道。
但盘膝坐在地上的唐僧已然双眸紧闭,那安详的神态,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已自断心脉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