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皇朝开宝九年九月壬午夜,大雪漫天,天龙城一片银白素装。
簌簌…簌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暖阁庭廊间而过,向外殿而去。
一个七尺身影神色惊慌,连续撞到好几名小太监。
沿途遇到的内侍太监们见到来人纷纷躬身低头,让开道路。
而那道七尺身影丝毫没有在意,冰冷的温度全然无法掩盖他此刻焦躁的情绪,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
很快,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慌乱的脚印。
万岁殿内,昏黄的烛火透过帷幔,一地狼藉。
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静静躺在软榻上,手边的玉斧还带着血迹。
今夜,戟皇单独宴请自己的弟弟戟光明。
执掌宫禁的大太岁王沛沛一早就命人在万岁殿内准备好酒席,还撤走了殿内伺候的内宫女和殿外护卫的禁军。
此刻,王沛沛颤巍巍的望着软榻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双脚艰难的向前缓缓移动,双手在袖中紧紧捏成拳头,指尖已经将掌心刺破。
方才,戟光明夺门而出,出宫联系自己心腹。
而他,王沛沛必须要守在这里,防止后宫的那位反水。
只待戟光明率死卫进宫,届时就可以公布戟皇驾崩的消息。
王沛沛将暖阁内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带血的帕子放在烛火上燃烧干净。
直至最后一丝布帕变成灰烬,王沛沛紧扣的心弦才放缓了一分。
长出了一口气,一阵凉风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间吹进殿内。
本就昏黄的烛火将暖阁内照得更显诡异。
王沛沛刚刚放松了一些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双手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冷风吹过,王沛沛下意识看了一眼软榻上的身影。
之前强自镇定的神色陡然出现一丝惊慌。
随后整张脸上都出现了慌乱,惊惧,绝望的神色。
“明明已经咽气了,戟光明和我都亲自探过鼻息。怎么可能!”
噗通,一声!
王沛沛双腿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
此时,昏黄的烛火将软榻上的人影照得异常恐怖。
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双冷眸死死盯着王沛沛。
许久之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王沛沛试探的怯声轻语道,“陛下?”
“陛下?”
听到这两个字,躺在软榻上的中年男子右手紧紧抓住床沿边的玉斧。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本能的去拔床头的长剑,结果身体一软,四肢无力,扑了一个空,根本就没有床头,更别提他自己悬挂的长剑。
“戟皇”有些不敢置信,看微微低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淡黄的锦袍。
甚至连此时手中握着的玉斧为何如此顺手,也让他此时感觉到不安。
“陛下,您酒醒了?”
王沛沛微微抬头,心中虽然慌乱,但脸上还是露出一抹镇定,轻声询问道。
“醉酒?”
戟皇心绪疾速飞转,“朕,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真的是喝醉了?”
做梦?眼前这一切太过真实。暖阁内只有两个人。
那危险只能来自他!
望着露出一脸人畜无害微笑的王沛沛,戟皇开口道,“传膳”。戟皇本想让跪着的内侍退下,但又担心对方和自己鱼死网破。
王沛沛虽然面上依旧恭顺谦卑,但岂能逃过现在这位戟皇的火眼金睛。
万岁殿,暖阁内只有两人,其他内侍宫女都不在,就可以断言,王沛沛并没有能力在戟皇面前一手遮天。
此刻,暖阁内之所以只有两人,也正是王沛沛假传戟皇宴请戟光明,将众人支开而已。
脑袋还有些疼痛,心中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危局。
不能让这个内侍再独自和自己待一起。特别是自己现在还身体有些发虚的当下。
稍有不慎,对方一旦暴起发难。戟皇虽然有玉斧在手,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陛下,已经入夜了。要不先扶您去休息?”
王沛沛岂能让其他人此刻接触到戟皇,极力的劝说道。
“放肆!”
戟皇眼神中透出一抹择人而噬的狠厉之色!
那种眼神是带着杀伐之气。从未见过戟皇这种狠厉的眼神,原本想试探的心思荡然无存。
王沛沛只能点头称是,缓缓退出暖阁,临出万岁殿时眼中尽是不甘和惊慌。
他现在不知道戟皇还记得多少,喝醉以前的事情。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派人通知戟光明,千万不能带兵进宫。
不然,会死很多人。
原本只需死一个戟皇,现在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空荡荡的暖阁,十分敏锐的戟皇很快就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
王沛沛打扫得十分仔细,甚至连燃烧干净的灰烬都没留下。
但冷风从门缝间吹过,残存在暖阁中的那一股血迹气味岂能逃过杀伐果断的戟皇。
不知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
待王沛沛离开之后,戟皇试图起身去翻阅对面桌案上的文书,很快,一群十几名内侍宫女奉上膳食。
戟皇一边吃着宵夜,一边打量了一番进来的内侍和宫女,并没发现方才那名内侍。
“果然,逃了?”
戟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吃过宵夜之后,又喝了一大壶热茶,一阵暖流入腹。
瞬间感觉到神清气爽,不过戟皇随后的一句话将在场的众人吓得面色如土。
“噗通…噗通…”
侍候的内侍宫女跪了一地。
“传御医!”
吃饱喝足的戟皇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但不知为何说话的声音却有些虚弱。
听到戟皇的吩咐,暖阁内的众人吓得面色惨白。
“是膳食中有毒?”
“陛下为何用膳之后忽然传召御医!”
跪在地上的内侍和宫女将头埋得更低,所有人身体都不住的打颤,跪着的膝盖也难以支撑各自的身体。
自从醒来之后,戟皇总是感觉身体虚浮,即使用过夜宵,还是感觉身体不对劲。
望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内侍、宫女,戟皇严厉的“嗯”了一声。
只是稍微加重了一丝语气,虽然声音依旧有些轻弱。
但来自帝皇威严压得众人都无法呼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陛,陛,陛下。”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内侍,鼓起勇气,稍稍向前爬了几步,怯生生道,“可是御膳房的菜食不合您的胃口?”
“怎么?朕的话,你们这些人都敢不听?”
戟皇右手握着的玉斧重重在桌案上敲击了一下,目光也变得异常凌厉。
“不,不敢...”
那名年轻的内侍,急忙以头抢地,直至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子才听到一声来自上位的吩咐。
“还不去传御医?”
“是,奴才这就去。”
年轻内侍挥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众人纷纷退下。
当众人正欲起身收拾桌案,打算离开。
戟皇却又吩咐道,“你们且先留下。”
一众内侍宫女一时间不知所措,总是觉得今夜的管家总是怪怪的,没有往日那种随和,多了许多威严和肃杀之气。
“朕又不会吃人!你们怕什么?看你们一个个的。”
戟皇又一次用玉斧敲击了一下桌案,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书案,“将那些奏书和书籍都搬过来。”
很快,内侍宫女将软塌上的小桌案收拾干净,然后重新奉上了一杯热茶。
由于王沛沛王公公不在,那些侍奉的年轻内侍只能将御案上的文书分批次搬到软塌旁。
戟皇一边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一边仔细看着小桌案上的每一份奏书。
注意到戟皇凝重的神情,轻声喃喃自语,侍立在烛火旁的内侍们一脸错愕。
他们从未如此近距离见到过陛下翻阅朝臣的文书。
以往,一旦遇到国家大事,朝臣奏书,戟皇都会将他们这些内侍、宫女赶出去。但不知为何,今日竟然让他们都留下来了。
戟皇不由得“嘶”了一声,右手将玉斧握得更紧。
“王沛沛呢?”
戟皇忽然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三个字,带着一丝怒意。
吓得刚刚走进暖阁的年轻内侍脚下虚浮,直接跌倒在地,差点将身后的一名老御医也摔倒。
幸好老御医扶住了暖阁的门框,后面还有两个年轻的御医一同搀扶,才没有被年轻内侍撞倒。
听出陛下语气中带着郁结,年迈的老御医也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来到屏风之后,焦急的询问道。
“陛下,您哪里有不适?”
回过神来的戟皇自知失态,斜靠在软塌上,望着来人,须发皆白,身上还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药香味。
“御医?”
戟皇本是询问之意,但很快自知不妥,急忙改口道,“朕感到有些四肢乏力,不知是不是太困倦了。”
老御医是太医局的最好的御医,今夜本不该他值夜,但挨不过好友的劝说,只能来太医局替好友当值。
老御医见到戟皇的脸色,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妙。
此刻的戟皇虽然刚刚用过夜宵,但原本苍白的脸色并未彻底退散。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十分虚弱,若不是吃了一些膳食,喝了不少热茶暖身体,恐怕脸色会更加难看。
“若是治不好陛下,自己一家老小岂不是要...”
老御医不敢迟疑,只能缓缓上前,骨瘦如柴的右手搭在戟皇手腕旁的脉搏上。
片刻的功夫之后,老御医脸上神情明灭不定。
“如何?”
一直关注着老御医的神色变化,戟皇也猜出自己的身体可能是出现了什么不好的状况。
“这,这,这...”老御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众内侍和宫女,轻咳了一声。
得到暗示之后的戟皇并没有要让众人退下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道,“但说无妨。”
如果有人要害自己,定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幕后之人投鼠忌器。
戟皇想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名义上的亲弟弟,心中又是憋闷,还有就是那个视若忠仆的王沛沛。
“真是瞎了眼。”戟皇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东阳皇朝戟皇。
门口,那名年轻内侍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没有起来的力气。额头和后背不停的有冷汗冒出。
王沛沛是自己的师父,看现在的架势,陛下是对师父起了疑心,自己该怎么办。
“陛下,貌似是中,中毒了!”
老御医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皇宫之内对当朝陛下下毒。
但从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此刻的陛下是中毒无疑。
“中毒?何毒?”
戟皇将“毒”一字咬得极重,双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冷芒。
“生命之毒,要不让其他御医也一同来看看?”老御医建议道。
陛下中毒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众多人要人头落地。
老御医给了一旁两名年轻御医一个眼神。
两名年轻的御医此时也是被“中毒”两个字吓得不轻,但还是很快上前为戟皇把脉,最终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戟皇中毒了。”
“中毒?!”
“陛下饶命,不是小人们呀!”
瞬间,当中毒被三名御医确诊之后,暖阁内的内侍和宫女纷纷跪了一地。
而门口的年轻内侍脸色更是惨白如雪。
“何毒?可解?”
戟皇并没有惊慌,经历过诸多大风大浪,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