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卫宗出门的一刹那,王大夫拥住了卫宗,嘴里一直念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最后和肖队协商,肖队同意由王大夫一同陪着卫宗去警局处理后面的事情。卫宗被送出教学楼的时候,校长和教导主任正参加完媒体发布会回来,他们显然不太想再过多与这件事情有牵连。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我用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大声说道:“你们还欠这个孩子一句道歉。”校长尴尬的站在那里,只是一瞬间,他又板着脸走开了。我看见卫宗眼睛里刚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我跑过去死死拽住校长的袖子,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最好像这个孩子道歉,否则,我不知道一会儿出门我会向那些翘首以盼的小报记者们说些他们想听的事情。别忘了,我可是全程跟进的这个案子。”
校长闻言瞪了我一眼,恶狠狠的甩开了我的手。我抱歉的看了一眼卫宗,但是隔着警员我没有办法和他说话。
“开新闻发布会吧。把今天咱们知道的事情和媒体说清楚,也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有个交待。”
我以为肖队会阻拦,但是肖队只是附和了一声:“好。等孩子上了车,咱们直接在学校组织结案发布会。先送他们上车。”
“我一定会帮你的。”我冲卫宗的背影喊道,一定要相信我啊。
目送警车开走,我拿着话筒走上了操场的演讲台。
“各位媒体朋友。”我的声音从麦克里传出来。
“大家好!我是刚刚参加完这次谈判的朱晓智。现在我仅是以个人立场来为一个孩子讨回公道。三天前,我的同事和我接到了委托,去帮朋友调查一个孩子失踪的事情,而他只是这个孩子的邻居。他说这个孩子自从进入了青春期性格上就开始了转变,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少年青春期里的叛逆。但是直到我们开始深入调查这件事情,我才发现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个孩子不是逃离学校,而是在逃离整个世界,这个又道貌岸然的成年人编制的充满偏见,冷漠和暴力的世界。”
说到这里,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演讲台上,他们在期待着我说出真相。
“从我们早上接到通知到让这个孩子走出教室,我们用了4个小时;但是为了调查这个孩子出走的原因,我们用了将近24小时;而伤害这个孩子,这里的成年人用了整整个小时。整整两年时间,这个孩子每天都在经受着来自言语,精神和肉体上的暴力。”刚说到这里,底下的媒体一片哗然,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我的麦克突然没有了声音。
一位警员把扩音器拿给了我,扩音器的噪音很大,但是却能把我的声音传到每一个现在驻足倾听的人的耳朵里:“如果你的孩子只是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定义为傻子,你会是什么心情?如果你的孩子只是因为不善于和别人交往而被同龄的孩子欺负,你会怎么想?同样如果你的孩子在被人用刀威胁的时候,老师从来没有保护过你的孩子,而是冷漠的从他身边走过,你知道后会不会生气和难过?这些就是卫宗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自己的孩子或者家人身上,你还会认为这件事情只是一个不会表达情绪的孩子突然间的失控么?”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这个孩子今天所有的行为就是对他之前所遭受的事情的报复。他经历过暴力,所以他学会了以暴制暴。他是做了错误的事情,但是这些错误的表达方式是因为没有人教过他正确的表达方式,是这里的成年人先放弃了他。我们总是会说抵制校园暴力,但是真正校园暴力的原因除了叛逆期孩子无法控制自己攻击性的行为以外,又有多少是成年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呢?成年人的漠视就是对这些参与校园暴力的孩子的默许。当一个孩子再也感受不到周围的温暖的时候,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我什么也不在乎’做掩饰来抵制暴力对他的伤害。像卫宗这样的孩子,这些表面上,当这些施加在他身上的不知名的暴力到达了它的临界点,怨恨沉重的他开始选择破坏对他造成威胁的生活。但是卫宗所有的行为都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在放了人质之前想这个人道了歉,他很后悔伤害了他。”我顿了一下,“这个人质曾经在教室用刀和拳头抢劫过他。因为有监控录像和人证,这是每个老师都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卫宗所有的表现只是在用一种消极的方式在掩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恐惧。”
我觉得世界在我眼前有点旋转,我压住生理上的不适,继续用扩音器说道:“卫宗会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因为他错了,我不能帮他求情,他应该对自己的冲动负责。但是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还欠他一句道歉。他不是傻子。”我的眼前越来越黑,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坐在我旁边。
“你可算醒了。”老爸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在电视上看着你做反对校园暴力的宣言呢,你就突然直挺挺的晕倒了。要不是有人看出你不对,直接上去抱住了你,估计你后脑勺都得开了花。”
我咧嘴笑了一下。
“还笑!”老爸轻轻拧了一下我鼻子,“你知道当时有多吓人么?”
“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歪着靠在老爸的胳膊上。
“多大人了,还撒娇。”虽然语气还挺嫌弃的,不过还是能听出他满满的关心。
“老爸,谢谢你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不是真磕着脑子了把?”说着就把我扶起来左看右看。
“没什么,就是经历了这件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幸福。”
“是因为这个案子么?”老爸问我。
“不光是以为内这个案子,总觉得自己能被周围的人喜欢和关心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情。”我看着老爸。
“不过说起来那个孩子还真是可怜呢。”
“对啊,不过我和李京答应他了,一定会帮他的。”我突然发现屋里没有李京,“对了,老爸,李京去哪儿了?”
“他和肖队回警局了,应该是处理那个孩子后续的事情了。”老爸又拿手指点了一下我脑袋,“醒了就找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正色道。
“还想着他呢?”老爸问我。
我不看他:“没有啦。对了我也没事儿了,我还得去看看那个孩子。”
“得了吧你,给我在这儿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出院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养着去。医生说你血糖低,你就是到处瞎跑闹得。养好了之前,哪儿也不许去。”老爸直接把我按住了。
磨叽了半天,我才得到了和李京通话的机会,确认卫宗和王大夫一切正常之后,我才真正的安心下来。
“你别老想着以前的事儿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老爸不教过你么?人啊,要拿得起放得下。没人会陪你走一辈子。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得看开了。”老爸又开始在旁边对我说教,这时门外传来打饭大妈的吆喝声。
“你老实跟床上坐着,我去给你打饭。”
我看着老爸出去的背影,说实话他刚才说的道理我全都明白,不过,能真正放下我还需要时间,被割伤只需要一秒钟,但是伤口愈合,疤痕淡化却需要好长好长时间。我需要时间,李京也要,卫宗也是。
一周后,我才算真正的被家里放出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和李京约着去了王大夫家里。因为我之前大闹发布会,媒体的舆论一致转向了校方。为了把事情尽快平息,最后双方和解,所以卫宗并没有被移交到少年法庭。卫宗暂时住在王大夫家,看见我们过去很开心,但是还是一脸害羞的没有说话。吃饭的时候和王大夫聊起了卫宗以后的出路。
“我们要搬家了,医院在外省有个医疗项目需要我一起过去。今天就当替我践行吧。”王大夫举起了酒杯。
“你们要搬家了?那小卫宗怎么办?”如果你都搬走了,卫宗就又是一个人了。我担心的看着卫宗,但是卫宗还是挺开心的和王大夫家的儿子一起抢着吃鸡翅。
“你们俩吃口菜。”王大夫对着两个孩子说,“我带他们俩一起过去。正好也给卫宗换个环境。”
“可是卫宗?”他还有监护人啊?后半句我没有说出来。
“我和他聚聚商量好了,现在正在办理收养手续。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他父母给他留了遗产,不过得等他十八岁以后才能领,留着等到他以后自己决定怎么用。”王大夫憨憨的笑着。
“王大夫,你人真好。你家太太手艺也很好,菜都做的很好吃。”我想小卫宗终于等到那个等候他花开的人了吧?我看着李京,李京笑着胡撸了一下我的脑袋。
“嗨,谁叫我住隔壁,我姓王呢。”王大夫挠了挠后脑勺。
“噗。”我和李京直接笑趴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