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这是黎明的回答，正是这坚定不移的回答，让孙红缨一贯稳定的手腕产生了一丝意外的颤抖，致使一滴墨水滴落，弄脏了名贵的绣纸。
“你可要想清楚了！”孙红缨寒声，捏着笔杆的手腕看似随意地放下，实则将不住颤抖的手匆忙放在桌下，这副狼狈的样子还是不要让这个徒弟看到的好，为此她甚至没有去擦拭蹭到手上的丁点墨迹。
“我想好了师父。我知道这些问题的利害，家里人虽然没管过我，兄长还是告诉过我一些事情不能随便对外人讲起。但我已经拜您为师，那么在您面前就不该有什么隐瞒。况且我相信师父询问我这些也是事出有因，如果我藏着什么无疑是辜负了老师您对我的信任。如果我连自己拜的师父都不敢相信，那还能信谁？刚才我已经想好了这些问题的所有答案，我这就一一说来。”
黎明字字铿锵，句句真心，言语不含一丝异样情绪。
“这哪里是辜负我的信任，要是不能给你最好的引导，是我辜负你才是。”孙红缨心中默念，手上笔已经就位，手腕稳定如常，“说吧，我在记。”
谁知这一说，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最开始的一些问题还算简单，都是关于黎明身上星魂和体质之类的问题，这些不光是最直观的一些东西，而且有明确的答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只有知道和不知道，并不存在什么模糊的界限。但是伴随着问题的逐渐深入，就不是黎明凭自己的能力能直接回答的了。比如他对于自己星魂的理解和看法，对自己所修炼功法的印象，这些东西说起来没有任何确切的答案，让一千个人来回答就有一千个答案，更别提黎明还是个见识极少，语言组织能力极差的小孩子。
但是黎明弄不清不要紧，进行记录的可是孙红缨。
孙红缨面对黎明讲述这些主观问题时结结巴巴的样子丝毫没有不耐烦，她仔细聆听黎明的每一句话，甚至是那些不能称之为人话的零散单词也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耐心地引导黎明细致描述自己的真实想法，反复敲定为黎明认可的描述之后，在纸上呈现出来。这样记录，速度一下子不知道降低了多少，可无论是黎明还是孙红缨都没有焦急的情绪存在。
这一步至关重要，一丁点都不能错。
至于最后关于天镜的东西，进展就更加缓慢了。黎明对于法宝是一丁点认知都没有，更何况是比起普通法宝复杂得多的生灵系法宝？完全是在孙红缨的引导之下一点一点倒豆子一样描述。往往是孙红缨说上许多并反复解释成最易懂的话，黎明才能回答出两三个模糊无比的词语，还要从不同的角度反复陈述才能完整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剪影。
说是两个时辰的时间，实际上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围绕天镜进行引导式的聊天。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了超过十张纸，堆成一叠不薄的小册。不管记录多少东西，写了多少字，孙红缨的手始终稳定如一。最后几张纸甚至用精美的简笔图画来记录言语所无法描述的细节，同样无比细致。
黎明终于讲述完最后一个细节，负责送餐的佣人刚刚将晚餐放置在屋外，一丁点没歇的黎明只觉嘴里干涩仿佛烧着火，一闭上嘴就张也张不开。
“累了吧？”孙红缨将那一叠纸整理整齐，手指上星光一闪，纸张消失。黎明看起来真是累极了，连起身拿饭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孙红缨将他的那份摆在他桌上，他才开始狼吞虎咽。
“师父您刚才写了那么多的纸哪去了？”黎明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含含糊糊地问。
“食不言，寝不语。”孙红缨吃饭的速度也不慢，可举止从容，好像镇定两个字已经刻在骨子里。
黎明还想说什么，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师父那恬静至极的神色，也就强压着好奇心，低头专心消灭自己的这份晚饭。
孙红缨直到黎明吃完许久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整理好食盒起身。黎明连忙站起来——取食盒的时候都是师父亲手做的，收拾东西还要师父来干多少是有点不太合适。
孙红缨却不是来收拾东西的，将手按在黎明的肩上，示意他坐下。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玩意儿？”孙红缨将左手放在黎明面前，上下翻转手掌，黎明注意到她手掌上的一个小小戒指，纯银色戒托承载着赤红色小指甲大小的宝石，透过晶莹宝石能看到戒托上细致雕琢的痕迹。这样一个小小的戒指在指上分外养眼，散发的微微红光为整个手增添了一丝红润。
戒指闪过一丝红色光芒，两本古书浮现在黎明桌子上，伴随着又一道光芒，黎明桌上的那本启蒙教材就此消失。
黎明将手覆盖在古籍上，泛黄的纸张和粗糙的触感，这是真正的书没错，但它们是怎么凭空消失出现的呢？
“这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个最简单的空间饰品罢了，注入星力就可以使用，没有等级限制。”孙红缨从袖中又取出一个戒指放在黎明桌上，“这个和我手里的是一对，大概有十平米的空间。你先拿去用，等你通过了考核，墨家会给你定制一件更适合你的。”
黎明迫不及待地带上了那戒指，尝试注入星力，果然收起放下东西都在翻覆之间完成，只需要张开手掌，心中默默思考自己想要的东西，刚刚收入其中的物品就会出现在手心中。
他的精神力在天镜加持下远超同龄人，掌握起来想必也很轻松吧？
黎明把玩戒指，发问道，“那这个空间饰品的原理是什么呢？”
孙红缨显然对他的发问很意外，“那么多弟子接触到这类空间饰品，无不是收下便用，没有问原理的，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呢？”
“我是觉得吧，东西好用是好用，但是自己如果不了解的话，终究是外物而已，并不能算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还是弄清楚比较好。”黎明挠挠头。
“大善！”孙红缨眼中赞许的神色都抑制不住，“这类空间饰品也是万年之前最初被创造和使用的，具体的起源还要追溯到小乙身上。当时有一位名叫娅空的妖王，掌控着空间的本源力量，正是娅空对于空间的严格控制和管理，当时的空间稳定而坚韧。后来小乙斩杀了娅空，伴随着空间管理者死去，原本坚不可摧的空间可以被人族利用改造，也就诞生了空间贮存法器。”
“这类法器的制造并不难，只需要挑选足够坚固的基石并雕刻需要的阵法即可。关于基石种类的选择和甄别、法阵雕刻手法之类的，都是我日后会逐渐教给你的东西，不用急。不过需要强调的是，所有空间饰品的制造都需要一种名为穿梭者的妖兽骨骼掺杂，而且空间越大需要的越多。至于开辟出城市一样大小的空间，更是需要传说中的[圣骸]作为辅助。至于什么是[圣骸]，就不是为师知道的了，也许你以后能自己探索到呢？”
“不管手里掌握什么样的力量，首先确保这股力量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在这一点上你做的超乎我的预料，继续保持。”孙红缨颔首。
黎明静静将孙红缨的每个字牢记于心，“弟子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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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修炼的时间，黎明这时候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自然是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偷懒的机会。不管他什么时候看自己的这位老师，她好像都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眼睛放在书上没有抬起来过。可当黎明想要悄摸摸开个小差，孙红缨的慧眼总能第一时间盯在黎明身上。
虽然她不说什么只是看着，还是让人心里针扎似的不痛快，几次下来，黎明只好专心于运转自己的太一诀，不再分心。
就他那太一诀运转起来鳖爬一样的速度……努力不努力，好像也没啥区别？
对于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少年来说，来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新的世界和新的经历，也会让他拥有用不完的活力。但这种新奇感很快就会消失，之后便是漫长的适应和恐惧，直到他彻底适应这个新地方。黎明当然也不例外，一连三天，黎明就在早上读书下午修炼的过程中度过。每天都一个模样，除了孙红缨交给他的书会有区别。在新奇劲过去之后，他也逐渐对自己这三点一线的生活感到了一丝倦怠。
三点一线都是夸张了，他压根只有在书桌前和在院子里两个选择，无论如何都太过压抑了些。
黎明再次结束太一诀的运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里是掩都掩不住的疲惫。索性便直接躺在院子里，也不怕直接接触地面会不会弄脏衣服。
“星力多少了？”孙红缨就站在他的身边，黎明倒下的时候恰好看到孙红缨低头看，又吓得一激灵，连忙坐起来。
“这两天修炼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很多，每天大概能多运转一倍的周天……进展还算不错吧……”黎明顾左右而言他。
“言必及物，说话前想想你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废话连篇只会让人厌烦。”孙红缨肃立，“重新组织语言，想想自己该说什么。”
黎明慌忙起身，顾不上拍打身上污渍，拱手行礼，“弟子受教，现在星力是一千七百多缕，每次星潮能凝聚大概五十到七十缕。”
孙红缨微微点头，这两天的相处她已经看明白，黎明性子顽劣，但对她的话都会谨记在心，提醒过一次的事情就不会犯上第二次，纵然天分不佳，仍是可造之才。
“着实是可怜了点啊。”孙红缨对这个修炼的速度失望到家了。
“师父您也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这个速度大概还比不上七岁刚修星的小娃娃……”
“你很骄傲？”孙红缨斜眼，指尖红光一闪，一本书落在黎明手中。
“不敢不敢……《气剑诀》？”黎明好奇地念出封面上三个字。
孙红缨少见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提聚精神，“这是我看了你回答的那些问题之后，根据你现在所用兵器和你的性格特点给你选出来的武技书，起点低上限不低。这几天你将修炼的时间多用在练习武技上，不要死板地运转太一诀。就算是太一诀，你这个修炼速度也太慢了一些，我怀疑是你的心性不太适合中正浩大的太一诀，等我再研究研究，找到更适合你的心法应该可以改善。”
“这本书应该不便宜吧？我得做多少任务能赚到这本《气剑诀》的钱还给您？”黎明对这本书爱不释手，左右翻看，恨不得马上开始钻研。
说到这，孙红缨嘴角微扬，“这本书算是师父送给你的礼物，我怎么会亏待我的徒弟呢。你给我一滴天镜当拜师礼，这算是为师给你的。”
“真的吗？谢谢师父的礼物！这本书看起来很珍贵呀。”黎明喜笑颜开。
“装！你再给我装！你还能看出来什么武技好什么武技差？”孙红缨转身回屋，黎明紧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师父充满了依赖。
“我猜的嘛，师父能当作礼物送给我的肯定品质不凡！”
“这话我爱听。”孙红缨点点头，“墨家收藏的剑技最多，占了武技书的七成以上。《气剑诀》在墨家收藏武技里算是质量上乘的一批了。不过师父我可没钱，我是借着研究的名义从藏经阁里调出来的，你可不要弄坏了。要是弄坏了这本书师父可得把你丢给藏经阁的老头当苦力使唤。”
“啊？”黎明顿觉手中的武技书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再看看坏笑着的孙红缨，黎明觉得自己的未来真是喜忧参半——喜是因为这位师父十分对他的胃口，忧则是自己实在是被她轻松拿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她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