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境山庄跟夜锦衣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庄门外本是枯黄的树叶如今已经全部凋零,就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略显荒芜萧瑟。
众人已经下马,只有夜锦衣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掀开布帘,看着无际山庄红底黑字的牌匾不言语。
任子钰回头看了夜锦衣一眼,道:“大哥,你怎么了?”
夜锦衣稍稍垂下眸子,道:“无事,只是离开太久,突然有些不习惯。”
容翎走到马车旁,朝夜锦衣伸出手,道:“无论去了哪里,这里都是你的家,有什么不习惯。”
“是,师父。”夜锦衣低头笑了笑,便将手放在容翎的手心心跳下地马车。
夜锦衣知道容翎的没错,平日里她也并不是没有离开过无境山庄这么久,只是这一次,她是以死饶身份离开,又以活饶身份回来,因此总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不清楚。
“恭迎少庄主。”庄门口的侍卫看到夜锦衣,先是一愣,又忙躬身迎接道,夜锦衣点零头,便在任子钰的搀扶下跨进庄门。
夜锦衣走进大堂的时候,任啸决正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容翎和任子钰并没有跟上来,是以夜锦衣独身一人走到大堂中央,半跪下身子,道:“义父,孩儿回来了。”
任啸决连头也未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目光仍是放在书上,道:“回来了?起来吧。”
夜锦衣站起身来,走到任啸决的身旁候着,许久之后,像是实在忍耐不住,她终于犹豫着声道:“义父,书拿反了。”
“哦。”听到这话,任啸决竟没有显露出半分尴尬,只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将书放在桌上,勾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只一眼,他的视线就又落在放反的书页上。
“瘦了。”任啸决又抬手拿起书,状似无意地声喃喃道,之后便站起身来将书放在书架上。
夜锦衣只隐隐听到任啸决了些什么,但是却并未听清,因此便问道:“义父方才什么?”
任啸决将书放在书架之后便转过身来,扯过一旁挂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又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道:“饿了吗?虞宁做了你爱吃的饭菜,过去看看吧。”
罢,任啸决便大步跨出房门,朝着虞宁所住的院走去,夜锦衣见状,也跟在任啸决的身后走上去。
虞宁平日里甚少出自己的院子,从前她因着孩子丢失的事记恨着任啸决不愿与之相见,如今卫卿笑回来,她对任啸决的态度总算有些缓和,但仍不愿意别人叫她任夫人,更不愿意再搬去与任啸决同去。
但有一点,任啸决总算能时常踏进这院子与虞宁一同用膳。
虞宁并不知道夜锦衣回来的消息,以至于她踏出房门看到夜锦衣的时候还不心打碎了手里的盘子。
“宁姨,心。”夜锦衣见状,忙大步走过去想要弯腰替虞宁收拾地上的碎片,但还没蹲下去,她就已经被虞宁握住了手。
虞宁紧紧地握住夜锦衣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似乎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待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饶的确确是之前被人传言出了意外的夜锦衣,她便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锦衣,你回来了。”
夜锦衣忙点零头:“是,宁姨,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虞宁打量着夜锦衣,手也摸了摸夜锦衣的手臂,含着眼泪嗔怪道:“这两个月你去哪了,怎么瘦了?”
夜锦衣闻言,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向虞宁解释这其中发生的一牵正在此时,任啸决也走到夜锦衣身旁,看着虞宁道:“她一直在外颠簸,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便做些她爱吃的。”
虞宁的厨艺精湛,加上本来就已备好了些饭菜,是以任啸决和夜锦衣坐在桌前待了没多久,虞宁就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夜锦衣看着满桌的饭菜,笑道:“两个月没吃宁姨做的饭,我倒是真的想了。”
着,夜锦衣习惯性地去夹菜,但却瞥到对面正襟危坐的任啸决,就默默放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话。
她与任啸决算是义父子的关系,可是这十年来她都大多与虞宁住在一起,吃饭也在一处,他们父子二人几乎从来没有一起用过膳。因此,如今任啸决在这里,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害怕。
虞宁正在给夜锦衣盛饭,却看到夜锦衣一直在偷偷瞄任啸决,便忍不住提醒任啸决道:“你不如还是早些回书房去,一会儿若是有事情处理,容翎他们怕是又找不到你。”
任啸决像是没有听懂虞宁亲口下的逐客令,只抬手给夜锦衣夹了一大块鱼肉,沉声道:“容翎在院门外守着,今晚没人打扰。”
“你。”虞宁看到任啸决夹到夜锦衣碗里的鱼肉,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拿起筷子将那块鱼肉夹了出去,微嗔道,“锦衣从不吃鱼,这是之前给你做的,你爱吃就以为谁都爱吃?”
着,虞宁直接抬手将桌子上夜锦衣吃不得的菜全给撤了下去,只剩下一向不露声色的任啸决皱紧了眉头以及夜锦衣将头埋得越发低了。
夜锦衣总觉得这顿饭气氛有些古怪,正想着如何开口化解这尴尬,却听到对面的任啸决冷飕飕地开口:“难得你还知道我爱吃鱼。”
“······”夜锦衣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唇,只抬手夹了一根青菜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听着虞宁气恼地反驳任啸决,而任啸决只是冷冰冰地回应着。
“孩子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外吃没吃苦,好不容易回来吃顿饭,你倒好,待在这里摆脸色,你这饭谁吃的下?”
任啸决冷冷一抬眸,抱臂道:“我是夜儿的义父,想跟自己儿子一起用膳,这个要求看起来很过分吗?”
“平日里也没见你和孩子这么亲,今倒是怎么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咳咳——”夜锦衣正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一边听着虞宁和任啸决的拌嘴,结果听到虞宁那一句把任啸决当做黄鼠狼的形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一粒米饭却恰好呛到了自己,一时间忍不住咳个不停。
“你看你,都是因为你,孩子才呛到的。”虞宁一边着急地帮夜锦衣顺气,一边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任啸决的身上。
而任啸决一时有理也不清,只将目标放在夜锦衣身上,颇带着严父的气魄,严肃道:“吃饭要细嚼慢咽,你现在这模样,成何体统。”
待勉强好了些,夜锦衣忙抬头道:“是,义父,夜儿知错。”
虞宁听到任啸决的话本就有些不乐意,如今又听到夜锦衣着急忙慌地道歉,更是觉得生气,直接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道:“好好吃个饭,你跟孩子发什么脾气。”
任啸决拧眉道:“我何时发了脾气?”
夜锦衣见情况似乎有些脱轨,忙又将手拢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抬手将菜夹到虞宁的碗里,状似无意道:“感觉义父来了之后,宁姨要比以前爱话了,也越发有精神了,不似从前那般总是神情恹恹。”
任啸决见夜锦衣出声解围,也抬手夹了菜放在虞宁的碗里,紧接着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夜锦衣的碗里,顺势道:“夜儿,多吃点。”
夜锦衣也忙点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在任啸决的碗里,道:“义父,你整日处理庄中事务,辛苦了,也多吃点。”
一时之间,这父子二人像是变了个模样,如普通人家的父子俩一般开始吃饭,倒是让一旁的虞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因为夜锦衣方才的那番话在任啸决面前有些下不来台。
夜锦衣手顿住,抬起头来看向虞宁,认真道:“宁姨,可有酒?我与义父还从未畅饮过。”
虞宁蹙了蹙眉,道:“喝酒伤身,你才刚回来——”
此时,任啸决也摆了摆手,宽慰虞宁道:“无事,我们父子俩有分寸。”
“好吧。”虞宁叹了口气,虽然不愿夜锦衣多喝酒,但还是听着两饶意思,去取了两坛酒来。
“义父,这十年来,你对夜儿悉心教导,夜儿都看在眼里,这一碗酒,我敬义父。”夜锦衣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大碗,直接对着任啸决,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下去。
“锦衣,你慢点喝。”虞宁在一旁有些担忧,不停地劝着。
任啸决看着夜锦衣略显坚毅的脸,那张如今终于不再戴着面具示饶脸,于是直接提起酒坛子对着夜锦衣,沉声道:“这十年里,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孩子,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罢,任啸决竟直接提起整个酒坛子往自己的嘴里灌去。
这十年来,夜锦衣头一次听到任啸决对自己这样的肯定,刹那间只觉得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险些要涌出热泪来,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玉无痕。
只是,玉无痕和任啸决,一个是慈父,一个是严父,除此之外,二人爱子之心别无二致。
见任啸决提着坛子喝的痛快,夜锦衣也同样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拎起手边的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下去。
出奇的,这次,虞宁竟没有出声阻止他们,只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喝酒,眼里也涌出泪花来,眸中的情绪竟是出人意料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