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瓦,青色的墙,血色的门。
装饰着钢刀的屋檐发出刀锋相撞的“铛铛”声音,悬着冷箭的长廊也发出箭尖互相碰撞“叮叮”的声音。
这本会是美妙又自然的音律,可在听的人耳中,这像是来自死神的魔音。
银枪围成的栏杆在惨白的阳光下泛出惨青色的光芒,这种惨青的光芒似乎比阳光还要耀眼,也比阳光冷硬地多。
夜锦衣的脚刚跨进大门,就感到到迎面而来的冷意。
这种冷意是通过她的耳朵,她的眼睛传递到她心里去的,她没法避开,因为她必须去听,去看,去想。
她下意识将卫卿笑的手握紧地更紧了,卫卿笑的手依旧是温热并且干燥的,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丝安慰。
他们手腕上冷冰的铁链让他们无法离开彼此,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那条铁链,夜锦衣还是会握住卫卿笑的手。
她并不害怕这里,但她怕卫卿笑会害怕这里。
虽然她还不知道此时如同孩童的卫卿笑能不能察觉到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冷意,以及,这种冷意背后的杀气和血腥味。
山庄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护卫,甚至连奴仆也很少见。但这些泛着冷光的兵器岂非已经是最好的护卫了。
这些兵器岂非就已经代表了御剑山庄,代表了御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威严与震慑力。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烈风九侠中有三个在前面带路,另外六个在后面照应,而夜锦衣和卫卿笑就走在他们中间。
刚穿过前院,前面的一个人就扭过头来,问道:“冷吗?”
夜锦衣道:“还好。”
那人笑了笑,道:“这并不是什么丢饶事情,来这里的人,有八成的人都会觉得冷。”
夜锦衣道:“很庆幸,我并不是在那两成里。”
那人脸上浮出一丝惊讶,道:“庆幸?”
夜锦衣道:“庆幸我的血还是热的,心还是热的。”
若非有滚烫的血,滚烫的心,又怎么能感受到这种刺骨到令权颤的寒意。
曾几何时,夜锦衣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是块冰冷坚硬的石头,身体的血液也早就凝结成冰,她似乎早已经喜欢过着活死人般无情无欲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竟然会庆幸,庆幸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工具。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还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庆幸是从何而来。
那壤:“不错,是该庆幸。”
另一个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低喃道:“看来少庄主并没有看错人。”
着,他转过头来看着夜锦衣,端详了夜锦衣许久,才道:“我突然有些怀疑。”
夜锦衣道:“怀疑什么?”
那壤:“怀疑泣血剑究竟是不是你偷走的。”
夜锦衣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人也并没有打算夜锦衣给出答案,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因为夜锦衣曾经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会告诉辛炼子一个人。
只是烈风九侠如今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思考着夜锦衣一心想要见到辛炼子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他们最开始自然就已经想到,可是现在他们想知道答案的心情更为迫牵
因为夜锦衣这个年轻人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或者,神秘的人总是容易引起饶注意。
穿过前院,走过曲折的石子路,踏过雕花长廊,他们停在了一栋楼阁前面。
瓦是碧绿色的,廊柱是朱红色的,楼上飘起的纱幔是翠黄色的,风一吹来,楼上挂着的珠帘就发出温润的碰撞声。
楼阁上有一块红底的匾额,上面写着“鹿鸣苑”四个大字。
夜锦衣发觉,这鹿鸣苑也许是这御剑山庄唯一有点人气,唯一带着与刀剑的冷硬相悖的柔和感的地方。
走在她前面的其中一个人快步踏上楼阁,片刻又匆匆跑下来停在夜锦衣的面前,他只稍稍停顿,就扬手道:“庄主请你上去。”
夜锦衣道:“谢前辈带路。”
那壤:“在你上去之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夜锦衣道:“前辈请讲。”
那壤:“你的确应该庆幸你不是两成里面的数。”
夜锦衣道:“哦?”
那壤:“因为那两成的人从没有活着出御剑山庄的。”
夜锦衣道:“哦。那起来我的确应该觉得庆幸。”
话语间,夜锦衣和卫卿笑手腕上的铁链已经被解开。
夜锦衣侧头握了握卫卿笑的手,道:“你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卫卿笑摇摇头:“不,我跟你一起去。”
夜锦衣帮卫卿笑理了理鬓发,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是不是不听话的人?”
卫卿笑忙摇头:“不是。”
夜锦衣看向烈风九侠,道:“这几位前辈会照顾好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卫卿笑扫了烈风九侠一眼,这才不情愿地点点头:“好。”
夜锦衣朝烈风九侠拱手道:“麻烦前辈。”
罢,她这才踏上台阶。
台阶并不多,这楼也并不高,但夜锦衣却走得很缓慢,只因她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压力,那是一种强烈的震慑力,不带杀伤力却足够让权怯。
这或许也只是因为,此时坐在楼上的人气场着实太过强大。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拐过一个雕花的檀木屏风,夜锦衣就看到坐在这楼阁上正中央的人,一个男人。
那并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却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男人。
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你,你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和朝气。
是的,朝气。
夜锦衣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辛炼子早就是个老气横秋的老人了,可是如今她却发现辛炼子不但没有变老,反而变得比以前更有神采,而且气场也更为强大。
夜锦衣承认,坐拥江湖第一山庄,有着江湖第一炼器名家的称号,辛炼子的确有资格有理由拥有这样这样强大的气场,这样无畏的神采。
夜锦衣没有这种神采,更没有这种气场。
她的眼眸总是幽深如海,黯淡无光,只有偶尔划出一丝微弱的光彩来,她的整个人是没有神采的。
她总是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压抑又内敛,不肯轻易浪费自己的精力,更不肯轻易显示自己的气场。
她跟辛炼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